第17章 邪歌(1)

作者:庄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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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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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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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850字

【女声】妹娃子要过河欸,哪个来背我嘛?


【男声】我来背你噻


雪融村地区流传之民歌龙船调歌词节选。


这件事发生在三年前,当时,我带着两个学生,一男一女,男的叫龙飞,女的叫安画,来到川渝鄂交界的一处乡村,进行田野调查。


对了,我得介绍一下自己。我叫秦旭,大学教师,在n大带研究生,研究方向是民间风俗的沿袭与变迁。而这次我带龙飞与安画去西南乡村,要进行的田野调查,则与民歌有关。


大家一定听过一首叫龙船调的民歌吧?女声唱,妹娃子要过河欸,哪个来推我嘛?男声接,我来推你噻!但可能大家不太清楚,这首歌主要流传于湖北利川,早在上个世界就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全球最优美的25首民歌之一。


而在与利川交界的川渝地区,则有一部分当地人,将这段歌词唱为,妹娃子要过河欸,哪个来背我嘛?\我来背你噻!


推与背,仅有一字之差,但其中却蕴含着多层意义的差别。


所谓龙船调,原是利川群众逢年过节划采莲船时常唱的一首民歌,描绘的是一个活泼俏丽的少妇回娘家时,途径渡口,请艄公摆渡过河的一副生动画面。艄公用粗竹竿撑船,一个推字,便将艄公的撑船动作描述得淋漓尽致。


而把推改为背,整个故事都变了。


可以设想一下,一个活泼俏丽的少妇,走到渡口,无法过河,于是大声问:妹娃子要过河欸,哪个来背我嘛?然后,一个小伙子跑出来,自告奋勇道:我来背你噻!在这副画面里,少妇与艄公不再是雇主与雇工之间的关系,而衍生出了另外一层意义那就是男与女之间有可能产生的一种关联。


我带着学生来到的这处乡村,村子附近流行的龙船调,歌词里唱的便是背,而不是推。至于我为什么要如此强调这一点,是因为这个字将在接下来的故事里,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


再回到我讲的这个故事里来吧。


介绍一下我的两个学生。男学生龙飞,长得非常帅气,个头算不上高,但眉清目秀,头发蓄到了肩膀上。不过,他缺乏一点阳刚之气,乍一看,甚至还略有一些阴柔的气质。女学生安画则完全不同,她留着短发,头发一根根竖立在脑袋上,做事也风风火火,今天能办完的事,决不会留到明天。


他们与我来到这个叫雪融的小村落时,也曾问过我,这次的田野调查究竟要侧重于何种细化的研究目标。我含糊其辞地告诉他们,这次我们要调查的,就是民歌在不同地区的千差万别,以及人们对当地民歌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听了我的回答,龙飞立刻吐了吐舌头,好奇地问:人们又会对当地民歌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呢?当然是喜欢啊


安画则打断他的问话,自顾自地大声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所说的当地人当然会喜欢当地的民歌这个论点,必须通过一番细致的田野调查才能得出结论。


什么样的田野调查?龙飞问。


我插嘴答道:安画说得很对,我们就从这儿流传的民歌展开田野调查。在来之前,你们都学过那首龙船调,歌词是背,而不是推的那个版本。


说到这里,我们正好走到了一处河滩,在我们面前,是一条卷着白浪的小河,河滩上遍布形态各异的巨石。河不宽,但水流湍急,一艘小船横在岸边,正等待着过河的客人。看得出,这是个小渡口,河对岸,就是融雪村。


我笑了笑,对安画说:好了,你就在这儿放声唱那首哪个来背我嘛版本的龙船调吧!


现在就唱吗?安画问。


我点点头,又转过头对龙飞说:等到安画唱到哪个来背我嘛的时候,你来接下一句,就是我来背你噻这一句。


在这儿唱?龙飞变得有点忐忑,他不安地四处张望。当他看到在渡口有几个乡民正准备上船,不禁问,真要在这儿唱?这样不太好吧?多不好意思的……


有什么不太好?又有什么不好意思?安画瞪了龙飞一眼,道,我们是来做田野调查的!调查不是请客,也不是吃饭,得用心来做的!


说完后,安画便毫无顾忌地挺起胸膛,大声唱起了龙船调。


正月里来是新年哟妹娃子去拜年哪金哪银儿梭银哪银儿梭阳雀叫哇咿呀喂子哟那个咿呀喂子哟……


安画的音质很棒,高亢有力,又略带一点中性气质,一开喉,便吸引了渡口便正准备上船的村民的注意力。他们回过头,全都惊讶地望着正在唱歌的安画。而我留意到,村民的神情似乎有点不太对劲,脸上除了惊讶之外,竟还挂着一丝疑虑,以及一丝恐惧。


与此同时,一个五大三粗的村民抬起腿,大步流星地向我们走了过来。


安画则唱完那个咿呀喂子哟这句歌词后,略作停顿,吸了一口气,然后准备用湖北当地话唱出下一句歌词妹娃子要过河欸,哪个来背我嘛?而龙飞虽然有些胆怯,但也跟着吸了一口气,准备等安画唱完这句歌词,就来接下一句我来背你噻。


但他俩都没注意到,我已经摸出了dv摄录机,正录制着他们唱歌的情形。


可就在安画唱出妹娃子要过河欸,还没问谁来背她,那个五大三粗的村民已经快步走到我们面前,突然之间扬起手,在他的手里,竟然握着一块结结实实的砖头。


然后,他的手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的一声,砖头落了下来,正好砸在龙飞的肩膀上。


啊龙飞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而安画也被这突发事件吓了一跳,歌声戛然而止,惊恐地望着那个五大三粗的村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则用dv机记录下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一个镜头也没有漏掉。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安画反应过来之后,一个箭步冲到大汉面前,伸出手猛地一推,她力气真大,竟把那五大三粗的大汉一把推倒在地上。


而龙飞,却像女孩一般,脸上迷蒙着泪水,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那大汉在地上翻了一转,爬了起来,狂笑一声后,怒道:你问我要干什么?我刚才救了你们,你们知道吗?


我端着dv,饶有兴趣地问:你说什么?你说你救了他们?


大汉点点头,说道:在河边,千万不要唱龙船调!否则,会惹来水鬼的


乡野传说是个很有趣的东西。


这类通过群众口口相传的民间传说,往往具有一定的灵异色彩。比如北京375路公共汽车灵异事件、1995年重庆僵尸事件、1998年空军某部大漠追杀ufo事件(在此不赘述,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在网上搜索一下)。这类事件都有着共同的特点,没有官方记载,但许多人都信以为真,甚至在一定时间段内造成大面积恐慌。


作为社会科学研究者,乡野传说与现实生活的相互影响,便成为了我的重点研究对象。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种传说与现实的互相影响,其实具有很强的战略意义。举个简单的例子,两军交战的时候,一方潜入对方腹地,散布别有用心的谣言,而这种谣言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起到作用,我的研究成果就能够提供比较翔实的数据支持。


所以,从很多年以前,我就开始致力于研究人为干预的乡野传说,能否改变民间习俗这个看似古怪的论题。


在我带着龙飞和安画来到融雪村的这个时间段,再朝前推五年,其实我已经独自一个人来过这个小村庄。当时,我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外套,戴着草帽,胡茬也没刮,还戴了副墨镜,看上去就像个流浪汉一般,来到融雪村外的这处渡口。


融雪村离龙船调的发源地利川很近,所以在渡口这儿,我也听到了有人正欢快地唱着龙船调。活泼的女孩娇笑着大叫:妹娃子要过河欸,哪个来背我嘛?在一旁水田里插种秧子的小伙子便头也不抬地大声呼应:我来背你噻!然后小伙儿姑娘一起笑个没停。


不仅小伙姑娘会唱龙船调,在河边,我还常常能看到小孩子也在唱这首有趣的民歌。


而我要留意的,正是那些唱龙船调的小孩子。


小孩唱民歌,通常是当做童谣来唱着玩,而据我分析,童谣正是乡野传说一个极为重要的传播方式。比如1995年重庆僵尸事件的谣言,便是由小学生群体进行传播的。


所以,我躺在河滩上,当我听到有小女孩唱到妹娃子要过河欸,哪个来背我嘛?然后停顿,等待着小男孩接下一句我来背你噻的时候,我就立刻一跃而起,手里拿着一块石头,朝男孩扔去。


当男孩女孩质问我干什么的时候,我便郑重其事地说:你们知不知道,刚才我是救了你们的性命!在河边,千万不要唱龙船调,否则会惹来水鬼的


接下来,我就要告诉小孩子们一些我自己编造的谎言了。


我告诉他们,在邻县一个叫东溪的村子里,有个女孩在河边唱龙船调,唱到哪个来背她的时候,立刻就跑来了一个男孩,一边唱他来背噻,一边把女孩背在了后背上。然后,那个女孩不知从哪儿摸了一柄刀出来,割断了男孩的颈子。男孩气绝身亡,倒在河里,血飞快地流出来,当附近村民跑过来的时候,男孩身上的血已经一点儿不剩了,那女孩则吓得呆立在河岸边,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刚才手里拿把刀也莫名其妙不知所踪了。


我还会告诉小孩们,后来东溪村的瞎眼扶乩老人才告诉大伙儿,女孩在河边唱龙船调的时候,惹来的河里的水鬼,水鬼整天都忙着拉人下水找替身呢,所以顺势上了女孩的身,吸引男孩来背女孩。而当女孩被背起来的时候,水鬼就会把自己的手幻化为一柄刀,割断男孩的颈子。


最后,我则会对孩子们说,我之所以知道这个故事,是因为那个被杀的男孩,是我二伯父同学家的小孙子。


在邻县,真有一个叫东溪的小村子,但那里人烟稀少,非常闭塞。几乎每个近水的乡下地方,都流传着水鬼的传说,所以我才会以水鬼为蓝本编造这个很有群众基础的乡野传说。至于二伯父同学家的小孙子,则是在一个编造的故事里增加一个看似有可信度的人物,就会令整个故事变得更加具有迷惑性,更能让别人相信这是真的。


接下来,我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打扮成流浪汉,在融雪村附近的河边踟蹰徘徊,当听到有小孩唱龙船调,我就会扔着石块上前阻止,并把自己编造的这番水鬼故事讲给小孩子们听。


当我如此这般进行了一年的铺垫活动后,就不再到融雪村来了,任这个由我编造的乡野传说,自行在融雪村附近流传。事实上,我建立了人为干预【一年】停止干预【四年】这样的一个模。


而时隔四年之后,我带着龙飞与安画重新来到融雪村,就是为了取得人为干预【一年】停止干预【四年】这个模的阶段性成果。说起来,我也到了应该出论文的时候了。事实上,在出发来到融雪村之前,我就已经把论文的选题告知了业内的权威核心期刊,他们也对此很感兴趣,期盼着我能早日递交论文。


当然,我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来意透露给龙飞和安画,如果他俩提前知道了,必定会带着情绪进行采样,从而影响数据的准确性,最终造成分析结果失真。


再回到融雪村外的渡口旁,当我看到那个大汉用砖头砸倒龙飞的时候,我心里真是乐开了花。我知道,五年前埋下的种子,现在终于开花结果了。


当然,我还是故作姿态地端着dv摄录机,诧异地问那个大汉:你说什么?水鬼?唱龙船调就会引来水鬼?


接下来,大汉开始讲故事了。


他告诉我,在邻近的几个县,偏远的村子里都发生过离奇的水鬼掳替死鬼的恐怖事件,他曾亲耳听叔伯父的邻居的二大爷说,自己另一个远方亲戚的姻亲的偏房侄孙,就是背了一个唱龙船调的女孩,结果被割喉而死。


听了他的叙述,我不禁暗叹,经过四年时间的积累沉淀发酵,我编造的那段乡野传说,不出所料地出现了新变种,在口口相传之后,乡野传说也有了新的发生地与新的目击证人。真是太有趣了,我拍下了这段视频后,又程序性地向这位大汉道了谢。


待大汉走远之后,龙飞抚着肩头,不好意思地擦掉眼泪,挣扎着站起来。我朝安画努了努嘴,示意她上前查看一下龙飞的伤情,可安画却撇撇嘴闪到一边,嘟囔着说:什么水鬼,这分明是迷信嘛!龙飞只好再次发出痛苦的呻吟,但安画依然不为所动,只是愣愣地看着远处正在登船的乡民。


看到他俩的举动,我不禁既好气又好笑。


说实话,龙飞和安画都是我的得意弟子,龙飞为人敏感,心思缜密,安画做事敏捷,思维活跃。我认为他俩的性格有很强的互补性,所以一直有心撮合他们,不过……年轻人之间的事嘛,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在来融雪村的路上,我就有意一会儿一个人走到前面,一会儿又一个人坠到后面,就是想给他们留一点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是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安画不是催促龙飞快走,就是让龙飞停下脚步等我,真是浪费我的好心。


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看得出龙飞很失望。唉,自己的幸福,还是得靠自己抓牢啊!


经历了渡口这段插曲后,我们三人乘渡船越过小河,进入了融雪村。在村里,我们找了一间客栈住下,随意吃了一点东西之后,我召集他们二人,来到我的房间里。


人到齐后,我便说道:融雪村里的人,对待龙船调的态度,可谓非常罕见,所以我们必须加大力度进行采样分析。


做什么样的采样分析?龙飞腼腆地问道。


就是继续在河边找地方唱龙船调,看村里其他人对这首歌的反应如何。而且,我们也得把所有的画面都拍摄下来,用作以后分析的素材。


什么时候去?现在吗?安画急切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道:今天,等天黑后再去吧。


天黑后才去?安画有点疑惑。


我答道:是的,我们不仅要搜集白天的素材,同样也要搜集晚上人们对龙船调的态度。


可是,天黑后……会不会有水鬼呀……龙飞的声线颤栗,看来他真的有些害怕了。


我正色道:我们做科学研究的人,都是彻底的无神论者,怎么能够相信水鬼这种怪力乱神的说法呢?


此时,就连安画的声线也有点颤栗了,但她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秦老师,晚上去河边,你视力又不太好,会不会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