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清明(2)

作者:黄光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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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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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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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616字

田京儿也从白鹤湾上山来了。他先是给他妹妹惠明挂青,现在又来给他父亲挂青了。这时候,他望着那把骨碌碌滚下山坡的油纸伞,就追着赶了过去。当时,田京儿并不知道那伞是谁的,所以捡起伞就沿着小路上山来了。因而他显出了从未有过的兴奋,一边旋着伞,一边哼唱着:“上坡见个怪东西,是个扁脚拐脚咧脚鸡,回家喊只扁脚拐脚咧脚狗,咬你扁脚拐脚咧脚鸡。”田京儿一路哼着“拗嘴歌”上得山来,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背影:一个是梯玛的,一个是碧筠的,两个背影正一抖一缩,不停地抽着肩儿。他就鼓起了眼睛,仔细一瞧,就好笑起来了,就又唱开了:“湾里有条弯弯沟,沟下有坝弯弯丘,丘丘田坎弯来弯去栽了一路弯干豆。”碧筠回过神来,见田京儿拿着自己的雨伞,就说:“他叔,把伞给我!”田京儿嬉笑着说:“伞是我的!怎么要给你?伞上写有你的名字吗?”“伞是我的,被风吹掉的,当然是我的!”碧筠忽然变了脸。“哼,是你的伞,怎么会落在我手里呢?笑话!”田京儿笑嘻嘻的,就是不给。


碧筠懊恼:“兄弟,你莫跟嫂子开玩笑好不好?”田京儿说:“不是兄弟要跟嫂子开玩笑,是嫂子在跟兄弟开玩笑哩!嫂子要是敢亲兄弟一个,伞就归你!”你想得美!但碧筠知道田京儿是个赖皮,就不要伞了,就红着脸下山去了。田京儿就嘻嘻地笑将起来。“癞皮狗!”天赐看不过意,骂了他一句。癞皮狗?田京儿知道梯玛是在骂自己,但他却不敢还口,因为梯玛有法术,他是晓得的,所以他怕自己再吃亏,就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了。因为,有一次他惹火了梯玛,梯玛便使了个法,他就一夜里在街上乱撞,像遇了道路鬼似的,撞了一脑壳的包,第二天天亮才转回去呢。所以,他就只敢在梯玛背后干瞪眼睛,翻白眼儿,一句话也不敢哼出口的。这时候雨停了,天幕裂开了一条缝子,像一条白线儿,把乌云拉开了一条口子。山道边,宋生、梅叶和淮月提着红红白白、大大小小的灯笼也过来了。田京儿没有跟他们打招呼,低着头走开了。他一时欢快的心情便没有了,于是朝米拜亭望了一眼,只见三叔田甘霖的墓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红红白白的灯笼,其他一些坟上就只挂着些标纸,显得冷冷清清、灰灰落落的。


他心想,那些灯笼一定是那个守陵的书呆子织的。那灯笼着实漂亮着呢。再一望他父亲的坟头,依旧冷冷清清的,还没有插青,真真地变成一座孤坟了。一时间,他便怒火中生,就把那把油纸伞扔在了地上:哼,他娘的,都是捧有的,都是柿子拿软的捏!他就在心里骂了起来:哼,要是老子当了土司,你们还不像狗一样对老子摇头摆尾吗?他越想越气:要是老子当了土司……哼!可他没法再假设下去了,因为这时一条小狗朝他吠叫起来。这是哪家的狗?一定是梅叶家的狗!人悖时了,连狗都会认人了!呸!这时,他忽然想起想占梅叶的便宜而没有占到的事,就更来气了,于是捡起一块石头,就朝小狗扔去,居然击中了。他便哈哈大笑起来:野狗!野狗!看人做事的野狗!不得好死的野狗!那狗便“汪汪”地叫着跑开了。


于是,田京儿给父亲的坟插了青后,就对着坟头说开了:“父亲啊,你害得孩儿好苦啊!你把我一直看成是未来的土司,可没等我长大,你老人家就走了!我实在想不通啊,为了一女人,你竟把自己的江山给丢了!值吗?老爹啊……”他摇了摇头,又说:“爹,你看看别人,还有人替他守陵哩,可你老呢,连个鬼影子也见不着啊!是啊,是啊,你老一生是享受够了女人的,可是我连狗都不如哟!你老就睁开眼睛看看吧,难道你做爹的就不心疼儿子吗?你老要是九泉有知,你老就显显灵吧啊?”显灵了!显灵了!这时,他爹坟上的狗尾巴草摇晃了一下,他就笑开了。可是风停了,狗尾巴草又不动了,他就一把扯断了那狗尾巴草,嘀咕道:老子的祖坟可没埋到狗哩!但他没舍得扔,而是对着狗尾巴草喃喃自语着,久久没有离开。直到看见梯玛跟着宋生一家去了草庐,他才想起来也该回去了。


可是,刚走了两步,一回头又见三叔的坟头那红红白白的灯笼,映山红一样开遍了一坟头,心里的不平与委屈便油然而生:就是这老不死的把老子的位子抢去的,不然,老头子会气死吗?不然,老子又会落到此等地步吗?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啊!于是,田京儿一把就扯断了狗尾巴草,扔在地上,一边用脚拧,又一边吼道:“都是因为这可恶的老狗抢了老子的位子,不然,老子会如此落难吗?那好,要抢,咱们都来抢!不抢白不抢!”抢!抢!抢!田京儿就绕到他三叔田甘霖的坟上。他的心在扑扑地跳着,心想,要是他们看见是我偷的又怎么办呢?他犹豫了一下,又心想:看见了就看见了,他们还能把老子怎么样?本来老子就应该是土司的,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哼,到那时,老子想日谁就日谁!怕个鬼呀!一手就把坟上那根挂着大大小小灯笼的竹杆抽了出来。于是左右一望,见没有人,举起灯笼就跑。可是,后面就像有谁扯住似的,他越是跑,就越是跑不动了。豆大的汗珠就冒了出来,就像黄豆子一样往额头下滚。


小狗还在朝他吠着,但是没敢扑过来。于是,他又环顾了一眼四周,依旧没见人,心这才渐渐平静下来。这时候,天已经完全扯开了,虽然紫草山还灰蒙蒙一片,但天上却亮堂了许多。老天也跟老子过意不去呀!老天爷啊,你就不能再暗一暗,再暗一暗吗?他每抽动一步,两腿都在打闪儿,因为这是两个人抬的灯笼,现在他一个人抬着,着实有点吃力呢。但他还是踉踉跄跄地把灯笼扛了过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灯笼插在了他父亲的坟头,他就甜甜地笑了。红灯笼,白灯笼,多么美丽的灯笼呀!他傻傻地笑着。突然,一只被挂掉的灯笼滚到了他脚边,他捡起来一看,又傻傻地笑了。因为,那灯笼一边红一边白,他就念了起来:“灯笼灯笼红,灯笼灯笼白;灯笼灯笼红,灯笼灯笼白。”就这么一路念了过来。忽然间,他又看见了自己刚刚丢掉的那把伞,捡起来一看,就又笑了。于是,他一边提着灯笼,一边打着雨伞,就念着这两句词儿下山来了。


这时候,天赐也从米拜亭出来了,见了他,也没跟他打招呼,他就朝天赐的背影子“呸”了一声:“哼!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婆娘还不是让别人抢走了吗?老子还当你真有什么天大的本事呢!”可这话偏偏让天赐听见了,天赐于是停住脚步。但他只犹豫了一下,故意咳嗽了一声,就又走开了。田京儿感到失望至极,这就诅咒起来:你耍什么威风!老子就不相信,你个梯玛还斗得过土司?!他是想把那伞还给天赐的,但见天赐向来瞧不起自己的样子,所以就更来气了,心想,见了老子还不肯跟老子一道走哩,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于是,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觉得土司家没一个好东西,就朝地上“呸”了一口,这就忽地笑了:你不是和邓碧筠好过吗?哼,你们这两个棒打不散的鸳鸯,还不是被田舜年一棒子给打散了吗?那好,老子就让你们再狗咬狗一次!这么一思量,他就朝行署颠去了。于是,他屁颠颠地来到了“半间云”,见田舜年正在摇头晃脑地吟诗,就没敢造次了。可是,他却舍不得走,因为他知道自己玩性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这事给忘了呢。所以,他就等着土司发现自己,好叫他进去。


田舜年吟完诗后,回头见田京儿鬼头鬼脑的样子,就问:“兄弟,有事吗?”“清明酒醉,猪脑壳有味!”田京儿走过来,又皮笑肉不笑地说,“没事没事!”什么乱七八糟的!田舜年便挖苦道:“你是在作诗吗?”“诗我倒是不会作,不过,顺口溜还能溜几句的。”“顺口溜?那你就溜几句看看?溜得好可有赏哦!”“那我就以这伞和灯笼溜几句啰!”田京儿于是放下伞,一边轻轻地摇着灯笼,一边吟道,“一伞一灯笼,丢在半坡中;灯也照不亮,伞也不归笼。灯笼半边白,伞也半边红;信不信由你,打伞遮灯笼。”这是什么顺口溜!简直是一堆臭狗屎嘛!田舜年只差笑掉了大牙,可是回头一看这伞,就知道是碧筠的伞了。心想,碧筠不是上紫草上插青去了吗?这伞怎么落在了田京儿手里的?但经田京儿顺口溜这么一点破,他就知道可能出事了。但是,表面上,他依然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夸他道:“说得好,说得好!”就给他赏了几个小钱,叫他去喝酒。田京儿知道土司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就问:“这伞我也拿走吗?它可是物证呢!”“拿去,都给我拿去!”田舜年没好气地说。田京儿一背身,就贼头贼脑地,偷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