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三房(1)

作者:黄光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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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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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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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254字

就在天赐频繁地进出大房院落的时候,邓碧筠已经病倒了。


那些日子,她几乎天天都在心里跟天赐哥辩理,在责问天赐哥:天赐哥,你怎么就不能原谅原谅我呢?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心里所想吗?你当我真是那些想攀高枝的女人吗?我是在替我们邓家着想啊!我们邓家百十号人还要生活在容美,你讲牺牲我一个,换来一族人的幸福,我该不该这么做呢?可就是我想等你,又能等得你回来吗?你不仅是土司的梯玛、容美的梯玛,也是土民的梯玛呀!可我一个人能拥有你吗?天赐哥啊,为什么你就不能设身处地地想想,想想我的处境和苦衷呢?我只不过是想让你看看我陪我说说话呀,难道就这么委屈你了吗?难道在你眼里,我连陆氏也不如了么?我知道,我知道,这世间有爱才有恨的,没有爱就没有恨了,你也许是因为太爱我了所以才恨我的……虽然,现在你不肯理睬我,回避我,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还爱着我的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可是,我该怎样做你又才肯原谅我呢?天赐哥啊,是不是让田舜年把我休了,让我去死,你才肯原谅我呀?!……因而,无论白日或是黑夜,无论清醒还是在梦里,那时候,萦绕在碧筠脑海里的,依旧是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死结而这死结一经打不开,她就病倒了。本来,碧筠的心病只需梯玛的几句话就可以治好的,可是天赐一直没有来,因此她的病就像断不了根似的,一日重似一日了,日子一久,也就积重难返了。于是,田家请药匠看了,也没见效,邓家又请了道士、巫婆做法事,也是一筹莫展。眼见女儿病体日重,邓维昌便不得不低头了。那天,他对女儿说:“碧筠呀,爹的老脸也不想要了,你不去求天赐,我去求他,成吗?”碧筠苦笑道:“爹,你去求他,他也未必肯来的!”邓维昌说:“那爹就给他下跪磕头还不成吗啊?”碧筠摇头:“爹爹你又何必糟践自己呢?他想来的时候,你不请他也会来的,他不想来的时候,你就是用八抬大轿去抬他,也抬他不来的!”邓维昌心想女儿说的是气话,所以就带着壶川、桂芸到调年堂来了。那时候,天赐正在寺门口下打三棋,邓维昌老远老远见了,也没敢惊动他。这时,望着天赐的背影,他才知道,自己一生中办的一件最大的错事,就是千不该万不该硬生生把这对鸳鸯拆散了!可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那时候,他见天赐下棋下得入神入迷,目不旁骛,便低泣一声,带着桂芸和壶川返回了。天赐知道他们刚才来过了。可是他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什么话也没留下就走了呢?但从桂芸和壶川回头那企盼的目光中,他还是料定一定是碧筠出了什么事了。于是,晚上他便化了一碗净水,这才知道碧筠病得厉害,人已经憔悴不堪了。于是他又连夜赶到三房的萧墙外,把那碗水洒进了院子里。顿时间,整个院子就被水雾笼罩起来,碧筠这才慢慢地睡过去了。第二天一早,碧筠醒来了,她发现自己昨天晚上连梦也没有做,睡得十分香甜,就纳闷了。但她还是不明白天赐哥怎么那么死心眼的,居然连见她一面、解释一下的机会也不给她?她知道,一定是自己太伤天赐哥的心了;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是身不由己的啊!因而,白天碧筠就像失去了阳气一般,人整个轻飘飘的,连魂魄也快飘浮起来了,让大家担心不已。这时候,田舜年又正好回来了,见一个多月不见的碧筠,人完全虚脱了,就倍加伤感起来。因而,一回来他就待在碧筠的房间里,连行署也不去了,可碧筠也不理睬他。田舜年倒是十分殷勤,关怀备至的。因为没几天就到碧筠临产的日子了,助产婆早已经等候在家里,一切事前应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天,碧筠终于感到肚子痛了,开始呻吟起来,助产婆和一家人也就忙乎开来了。下半夜的时候,碧筠大叫起来,可是孩子却怎么也生不下来,助产婆急坏了,说是倒生子,怕是有危险了。田家这就急了,赶快请来了和尚、道士,做法打蘸,驱赶血盆鬼。可是忙乎了一夜,碧筠还是没有把孩子生下来,虚脱得竟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了,气得田舜年大叫:“庸医庸医全都是庸医!”助产婆只好硬着头皮说:“主爷,我是尽力了!你得另请高明才是啊!”“你、你不是接了几十年的生吗?这就老不死了?”田舜年好不生气。“主爷有所不知,这孩子是横着出来的啊!”助产婆只好以实相告,“我也是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摆正胎位啊……要不,拖到碾房去试试?”拖到碾房?田舜年一时间没了主意,就出来问父亲。田甘霖也束手无策、无计可施,只好对儿子说:“你怎么不去请请你天赐兄弟呢?”“岳父大人已经请过了,说是请不来的,请也是白请!”“天赐不是那样的人,你去请就不一样了!你得亲自去请!”“只怕来不及了,还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拖到水碾再说吧!”作孽啊!田甘霖叹息一声,心想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这一夜月光很好,遍地似银。可是谁也没有赏月的心情,也忘了今日正是八月中秋。本来,年年中秋都要赋诗赏月的,可是今年却因为碧筠的难产,谁都没有了赋诗赏月的雅兴和心情。沿着龙溪江往土碧寨去,在两河交汇的地方才有水碾房,大家抬的抬,抱的抱,好不容易才把孕妇送出了司城。而惊动了的土民,也都点着火把出来照亮,却不敢问寻。这时候,对岸的官道上,田甘霖带着下人们,也举着灯笼火把往调年堂赶。河流两岸,就都亮起了灯笼,像两条火龙似的,一时间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忽隐忽现。一来到水碾房,邓维昌就忙开了,连忙叫守水碾的老汉打开水闸,这就把一架摇椅套在木轴上,把碧筠放在摇椅上,让她缓缓地随水轮转动起来。可是忙了一个多时辰,不但没使婴儿产下来,连碧筠也摇晕死过去了。这时候,田甘霖赶过来了,他说梯玛天赐不在调年堂,恐怕到土碧寨去了。田舜年已是六神无主,见碧筠脸都青了,感到无力回天,就呜咽起来。大家号陶一阵,见事已如此,心想要死也死在屋里,莫做个孤魂野鬼,就要把碧筠拖回司城。这时壶川大叫起来,不准拖,他说他去土碧寨,一定能把天赐哥叫来,就箭一般朝土碧寨射去,脚底跟生风似的,一忽儿就消失在月色之中。大家都焦急地等待着,一边抽咽,一边祈祷。土司更是感到心力交瘁,他望着天空的圆月,不觉悲从中来。几道斑驳的月光,仿佛投下的无常之影,这时在土司的眼前不停地闪烁、飘浮,就像幽幽的孤魂似的,没有依附的地方。月光似水,心境似水,田甘霖不觉闭上了眼睛,他感到人生在世,命运无常,脑海中不觉响起了涅盘的清音,一如寺庙的罄鼓之声,依稀将人带到一种逍遥的境界中去了。正在这时,壶川跑回来了,一路在喊:“梯玛来了!梯玛来了!”大家一阵高兴,正要问在哪里时,天赐已经飞到了众人面前。进得碾房,他见碧筠尚有一丝气息,忙叫男人们离开,不要进来打搅。他便气沉丹田,凝神静气,施起法来。男人们便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摇着头,不相信梯玛能够起死回生。天赐将碧筠扶起来,叫助产婆准备接生。他先是化了一碗净水,然后将净水喷洒在碧筠高高凸起的小腹上,就闭着眼睛,立在碧筠身后,双手按在她的头顶,口中开始念念有词。一会儿,碧筠头顶冒出了一股青烟,袅袅地升腾起来。又过了一会儿,碧筠就开始呓语了:“天赐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呀!”几个女人都惊呆了,不知道梯玛怎会有这样的神功,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生怕漏掉了什么细节,大气也不敢出。又过了一阵,碧筠用力一使劲,婴儿就摆正了胎位。助产婆马上说道:“好了好了,胎位正了!胎位正了!”可天赐依旧口中念念有词,助产婆就不敢再做声了。就在这时,一道空灵的月光从天空飞旋而下,外面抬头望天的男人们全都看见了,都“哦”了一声,那道光影一瞬间就飞进了碾房……与此同时,里面也传来了婴儿的啼哭之声。“生了!生了!”外面的男人们情不自禁都叫喊起来,可是里面却没有喧哗,外面又立即鸦雀无声了。可这时候,里面虽然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和洗澡的哗哗声,却听不见一句欢声笑语,大家都以为大人没有救过来,于是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了。邓维昌最先经受不住这寂寞的沉重,开始轻轻地抽咽起来:“碧筠,闺女啊,都怪爹老糊涂呀!是爹害了你呀!”于是大家都跟着抽咽起来。这时候,梯玛天赐出来了,他谁也没有顾及,踩着一片月光,就静静地朝土碧寨去了。田舜年愣了一阵,于是奔进屋去,便哭喊道:“碧筠呀!我……”张氏连忙招手:“姑爷,小声点,母子都平安无事哩!”他便立马转忧为喜了。邓维昌也跟在后面,见母子都已转危为安,回过头来,忍不住再次大放悲声:“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老天有眼啊!”大家也跟着喊了起来。啊,这又是怎样的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一早,田舜年抱着一只鸡公,就到东门给邓家报喜来了。但是报了喜后,他没待多久就回来了。一回来,他就守在她母子身边,寸步不离。这时候,他才开始清理自己紊乱的思绪,但见儿子在阴阳界边走了一遭,于是给儿子取了个名字:明如。因为日是阳,月是阴,这孩子既代表阴阳的结晶,也表明在阴阳界走了一遭,因为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前程会像日月一样光明、坦荡。只是,这孩子爱哭,谁也哄劝不住,土司说他跟当年梯玛生下来一个样,也是爱哭,也一样的脾气,说不定今后也是个非凡的人物呢。可是谁又会想到,这就是上天降下的容美的末代土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