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刘爱平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8:20

|

本章字节:10674字

丁楠进了文教卫部后的第一次采访有些曲折。不是丁楠的原因,是采访的中心人物出了点意外。丁楠是何副市长指名道姓要的记者,她第一次采访的中心人物自然也是何副市长。


何副市长要为一家集团公司挂牌剪彩。在旁观者眼里,这只是一次例行活动,其实不然,因为这家集团公司非一般公司,它是一个特别行业:文化出版发行集团。这个集团的挂牌,标志着全市报刊、出版业将结束过去零散无序的状态,走进全面整合、整体转型的格局,由此,全市的报刊出版业可能会出现一次蓬勃发展的机遇。这是史无前例的大动作,而且,这也是何副市长呕心沥血之作。何副市长是学经济的,自从分管文教卫后,就看出了报刊、出版业之所以在全市发展的速度迟缓,是因为分散,是因为各自为战,也就是说都处于游击战状态。他发誓要改变这一状态,于是,通过将近一年的艰苦工作后,终于到了挂牌的时候。之所以说艰苦,又因为那些大大小小的报刊,习惯了单打独斗,要突然改变这一切,都难得接受和适应,人为设限的事就不断发生。因此,和风细雨的谈心,快意恩仇的刚烈,在何副市长的身上,就不知反复上演了多少次。说他为此呕心沥血,为此心力交瘁,肯定是一点也不为过的。而集团公司终于挂牌了,又可以说是对何副市长一年工作的一次总结,或者说是一次盛宴,显然,何副市长也是这次盛宴上的主角。可是,问题刚好出现在主角的身上:挂牌的时间定在上午九时,该来的八面宾客都来了,大小官员,各路记者,当然还有集团上千号员工,但是,却不见何副市长光临,真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可急煞了集团领导,也引起了太多人的猜测,于是董事长就给市办公厅打电话询问。答复是:何副市长早已出发。罢了还说,何副市长就是钟表,他决不会迟到的。何副市长讲究时间观念,这点也许不假,可是挂牌现场何副市长没有现身是真啊。就在董事长困惑迷惘时刻,手机响了,是何副市长的秘书打来的,他说市长有一件紧急事情要处理,不能来了。董事长忙问,牌挂是不挂?秘书答,挂,照挂。无奈之下,挂牌程序只得临时调整,硬是把上上下下的一群人忙乎得像蚂蚁扎堆似的。挂牌仪式是过去了,但也留下了很多“后遗症”比方说集团领导不满意,没有市长光临指导,脸上光彩不起来呀;比方说集团的员工不满意,员工不满意就会发挥想象力,领导和明星一样都处在风口浪尖,他们在制造可能性时,个个都是天才;再比方说记者,他们也不满意,现如今,新闻跟着领导转,没有领导出场,这新闻就像无源之水,少了源头呀……


那当儿,丁楠在现场,她看到了也听到了这儿所有的一切:乱哄哄的会场、叽叽喳喳的议论。丁楠不懂官场的游戏规则,但丁楠觉得市长应该遵守信诺,便给何副市长打了手机。手机响过很长时间,何副市长才接听,你是谁?丁楠听到了他的问话声,也听到了他的喘息声。丁楠判断,何副市长此刻不在开会,也不在休息,应该在忙碌,且不是忙碌在文件里,而是在做一件直接挑战他体力的活。丁楠打电话前,浑身有无所畏惧的豪气在激荡,电话真的接通后,却有了些后怕、后悔,感觉到了自己的冲动,何副市长的一句习惯问语“你是谁”,虽然语气很轻,甚至还有些女性的柔气,让人觉得和气,觉得亲切,但在丁楠听来,像在质问她一般:是呀,你丁楠是谁,居然干涉、过问起市长的事来?她想把电话挂断,但觉得不妥;回答吧,又觉得过分。于是就沉默。显然,何副市长正忙,第二句话就有些急躁了,说话呀,不说我挂机了!有了这一激将,丁楠也有了勇气,忙说,别挂,我是丁楠,我有事要问您。何副市长就打了一个哈哈,说,想必就是你。你先别问,让我猜猜,你在挂牌剪彩现场吧?你是问我为什么突然取消了这一活动吧?不,你是要兴师问罪吧?丁楠不佩服都不行,她刚一开口,市长就知道了她所思所想,因此,便有些尴尬,只有沉默。何副市长听不见回话,又说,不过,我正忙,有机会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行吗?丁楠固执起来,说,不行,您现在就用一句话回答,这误不了事吧?何副市长说,问题是一句话我说不请楚,这样吧,我在市第一医院急诊室,你来了,你就明白了。何副市长说罢就挂了机。丁楠心里一阵紧缩,一阵惊悸,他病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像,听他声音,听他口气,不像是病人,可是,他为什么在医院呢?不管是为什么,都应该去看看。丁楠不再多想,坐上的士,往第一医院赶去。


丁楠来到医院急诊室时,那场景还着实让她吓了一跳。何副市长坐在急诊室门前的长条椅上,浑身都是血迹,像是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员,脸色也有些苍白,有些憔悴,且是坐立不安状。丁楠忽然间忘记了这是市长,他和她之间应有一条好宽好宽的鸿沟,冲上去,就抓住他的手,一迭声问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医生哪儿去了?说罢,也不等何副市长回话,站起身来,就大喊起来,医生!医生……也许是她的声音太尖厉,且掺杂了太多的焦急,只是分秒间,走廊两边的房间里就涌出了十来个护士和医生,且直奔这边而来,不一会儿,就包围了他们。何副市长忙站起,双手成拳,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位朋友以为我伤了。医生们就乜斜了一眼丁楠,说了句神经病,便离开了。丁楠诧异,问,何副市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身上哪来的这么多血?丁楠是真的担心,真的受了惊吓,脸色还是一片苍白。何副市长说,我倒没受伤,受伤的人躺在里面。何副市长指了指急诊室。丁楠长嘘了一口气,说,谢天谢地!您怎不说清楚呢?何副市长说,你一来,就是一声尖叫,我没机会不是?丁楠说,那受伤的人是谁?何副市长答,一个路人。


原来,今天早晨何副市长赶往会场时,一个路人在不该横穿马路的地方横穿了马路,司机刹车不及,这路人便倒在了车轮下。这本该是司机来处理的事,何副市长说不行,他坐在车上就得管,还要一管到底,于是跳下车抱起受伤的路人,拦下一辆的士,就和秘书一起赶到了最近的第一医院。送进急诊室后,他本可以交给秘书来处理的,但他又说不行,他要亲眼看到伤者从手术台上活下来。于是,他求医生,他交费,他守护……一直到现在。


丁楠听了,就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何副市长。


何副市长问,怎么,你不信?丁楠说,您一身血迹,我能不信?我是在想,您是市长,有好多事要做。我还在想,伤者会不会因为您等在这儿,其结果就会不同?何副市长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我上午的工作,就是剪彩,就是讲几句套话、大话,我不去,集团公司不照样挂了牌?我留下来,伤者的结果也不会不同,问题在于我心里会踏实,这是一条人命,我遇上了,我就得负责。我受的是累,伤者流的是血呀。丁楠说,您就不怕伤者家属知道您是市长后,和您纠缠不休,给您难堪?何副市长笑了,丁楠你呀,想多了不是,想远了不是?我们不谈这个问题了,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丁楠说,我?我答应您一件事?何副市长说,是呀,别说出这件事,对谁都别说,尤其是现在不能说我是市长。丁楠问,为什么?何副市长说,医生知道了我是市长,我大概就在这儿等不下去了,他们会把该我做的事都做了。丁楠说,哪些事是该您做的?何副市长说,在病人家属没有来之前的所有护理工作都是我该做的。丁楠说,您这个大市长,现在已经做得可以了,剩下的事就由我来代劳吧。何副市长摇摇头,不行。如果你真愿意,可以留下来陪陪我。


丁楠就留下来陪,一直陪到受伤者从手术台下来,一直陪到受伤者的家属赶来。不过,丁楠和何副市长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因为市长的秘书总跟在左右。这也无所谓的,丁楠并没有想利用这个机会和市长套近乎,只是觉得受了邀请,该留下来便留下来了。


他们离开医院时已近中午。何副市长问丁楠,我们一起去午餐?丁楠就笑而不答。何副市长又问,你笑什么?午餐我请不起?丁楠指指他的衣服,说,您浑身血迹,能进餐厅么,您就不怕别人把您扭进派出所?何副市长低头看看自己,说,也是呀,这衣服还真污染环境。这样吧,算我欠你一顿,有机会的时候再补上。丁楠说,行。为了表示自己是认真的,她还补充了一句,您虽事多,但承诺了的可不能忘了哦。何副市长说,忘不了的,他作证。他指了指旁边的秘书,又说,我这人就是记性好。


丁楠离开医院后,在马路旁随便吃了点东西,便赶回了报社。她本想在中午睡个午觉,借机梳理一下出版发行集团挂牌仪式的事儿,下午再写个新闻稿交上去,因为这是她调到文教卫部后的第一次采访,第一次写稿,她不想太随意,可是,任凭她如何梳理,就是觉得没有东西可写,一切都空洞,都乏味,不过,何副市长的一次意外,她倒是觉得生动、感人,言之有物,抒而含情的,要是写出来,肯定有轰动效应,可是,她答应过何副市长要保密的,不能言而无信呀。丁楠就着急,何副市长的故事不能写,会议新闻又有什么好报道的?那是浪费版面。丁楠见好好正坐在案头听耳塞,于是便轻轻敲敲桌子,问道,喂,我说好好,你说我那新闻稿怎么写呀?好好拿掉耳塞,答,什么新闻稿?丁楠说,就是我上午去采访的那个挂牌剪彩会议。好好说,简单,人家不是给了你一个通稿吗?文前再加上“本报讯”三个字就行了。好好不再说话,复放进耳塞,扮了个怪脸,享受音乐去了。


丁楠摇摇头,便准备勉强自己去午休,也就这当儿,廖主任进来了。好好见了,忙合上眼,装出一副睡熟了的样子。丁楠是躲不了的,因为廖主任出现时她正站立着,她不能站立着把眼闭上,就说,主任好,您有事吗?廖主任笑吟吟地说,正找你呢,来,去我办公室一趟。丁楠只得去了。廖主任蛮平易近人的,亲自给丁楠让座后,还亲自沏了茶,罢了又冲着丁楠亲切地笑。丁楠受不了,丁楠就问,主任,您有事吗?廖主任说,看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丁楠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影响您午休。廖主任说,你呀,还真懂事,比部里的那帮老同志懂事多了,他们就没这样关心过我呢。不过,我今天找你还真有事。丁楠说,您说,我听着呢。廖主任就紧挨着丁楠坐下,说,上午你见到何副市长了吧?丁楠答,何副市长没去剪彩。廖主任一脸疑惑,这怎么可能呢?他分管的线,又是这么重大的事,他不去,这戏如何唱?丁楠说,他真的没去,不过,那戏还是唱完了。廖主任站了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嘴里喋喋不休,不可能,不可能的,除非、除非有更大的事。丁楠不知廖主任为什么如此看重何副市长出不出席会议,但她的神态足令丁楠震动,丁楠脱口就说,更大的事倒没有,只是出了点意外。廖主任紧张起来,意外,什么意外?丁楠话已出口,不好收回,想想这意外又足可见何副市长的官品与人品,就如实把那“意外”说了。廖主任神色更是严肃起来,伫立窗前,凝思良久后突然转身,问,丁楠,何副市长说过此事不宜外传吗?丁楠点了点头。廖主任又问,那新闻稿你准备怎么写?丁楠说,如实写呀。廖主任说,说何副市长不在现场?丁楠答,他是不在呀。廖主任拍拍丁楠的肩,突然变脸笑了,笑得高深莫测的,说,丁楠呀,你不懂的。这样吧,你把会议通稿给我,这篇稿件我来写。丁楠也没想廖主任为什么要亲自执笔,而这类稿件她也真的不想写,便满口应承了。罢了,廖主任又紧挨着丁楠坐下,且用双手捉住了她的右手,那神态就像一对母女。廖主任说,丁楠呀,到时你得帮一帮大姐,大姐心里苦呢。丁楠睁大眼睛,问,我帮您?廖主任说,是呀,你一定得帮我,也只有你能帮我。丁楠说,您没弄错吧?廖主任说,错不了。知道你要调到我们部里来,那一夜我就激动得没法合眼。丁楠说,有这事?这还真让我感动。您就说说,我该如何帮您?廖主任就把事情说了。廖主任说她都50多岁了,干记者编辑都20年了,可职称还是个副高。这本无所谓,问题在于刚进报社没几年的毛头青年都是副高了,她这张脸没地方搁呀。也就是说,她评正高是合情合理的事,但是,由于她平时办事太认真,得罪了不少人,大家都盯着她,合情合理的事情就变成了打击报复她的砝码……廖主任说到最后动了感情,眼睛里竟落下了泪。丁楠还是不明白,问,主任,我又不是高评委,也不是社领导,这事我帮不了呀。廖主任说,你不是帮不了,就看你帮不帮。你不是评委,你不是领导,但何副市长是他们的领导,何副市长打个招呼,还有不敢听的人?丁楠说,那您就找何副市长反映情况呀。廖主任说,何副市长是谁?千万人口的市长,我找得着吗?丁楠,我这事儿,你得帮我出面,不然,我这人活得真没意思了。丁楠说,主任,您千万别这样想,我不是不帮,是我和何副市长根本不是什么亲戚,更谈不上朋友……廖主任说,什么都不是,何副市长会把车子撞人的事告诉你?这是何等机密的事,他能随便告诉人?丁楠呀,你别解释了,你要真不帮大姐,大姐也就真难得活了。丁楠想,今天还真遇上了活鬼,挣不脱,跑不掉的,就说,主任,我答应您,不过,只是试试,成,您好我也好;不成,您也别怪我。廖主任破涕为笑,立竿见影的,说,那我就先谢过你了,以后,部里有什么事儿,你也别怕,大姐我给你撑着。


一切像在做交易。


丁楠忍受不了,便起身告辞。丁楠终于是明白了,廖主任热情的背后,其实有着她的算盘。不过,丁楠也并没有由此低看主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每个人都会选择不同的方式方法去实现这个目的,她今天求她,也只不过是选择的一种方式方法而已。丁楠接受不了的是她的表情,是她最后的承诺。她觉得这多少有点肮脏……


h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