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魂系七里坡(1)

作者:张地国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6

|

本章字节:9660字


又是一个春耕农忙时节到来了。


中央有个大人物发表了一篇名为《论对资产阶级全面专政》的文章。新上任的县委书记唐国发要求全县组织学习和宣传,要求各公社必须抽调一名领导到县里参加培训班学习,学成后再回到原单位进行宣传。


辽叶河公社书记王俊武对肖国庆曾在向文华手下当过宣传干部的经历早有所闻,所以,这一差事自然就落到了肖国庆头上。这位新任的县委书记唐国发原是省报政治处主任,靠的就是一手好文章走上了领导岗位。


他为培训班上了第一节课,大家听得似懂非懂,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他,他将农村的自留地都列为了资产阶级遗留下来的残余,那势必也要对其专政。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将中央大人物那文章的精髓领会后并加以延伸,什么“民主革命时期的同路人,社会主义时期的走资派”,他将老一辈革命家在建国前做了大量贡献而进入社会主义时期就一定要成为走资派做了一个定论,这个公式叫人不寒而栗,让人联想起“文化大革命”初期的揪斗、抄家和“破四旧”行动。


他滔滔不绝地将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与社会主义革命时期的相同点、不同点进行比较,那些论点让人感到有新意,也令人惊奇,是将中国革命历程中简单的东西搞得复杂化了。


肖国庆心想,毛泽东主席讲的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行动,直接讲就是,中国人最需要的是满足肚子的革命,因为大伙肚子都未能吃饱。


人类最重要的革命,首先是肚子的革命,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革命道理,可唐国发却在故弄玄虚,卖弄自己的标新立异,让本来模糊的认识变得更加不知所措。


肖国庆在培训班里只有无奈地应付着,但他似乎感到唐国发的那些华丽的马列名句也能迷惑许多人的思想,那一阵阵的掌声更让唐国发情绪格外高昂。


经过在培训班的学习,肖国庆隐隐地感到了中国上层政治暗流在涌动,那激烈程度几乎让老百姓都看出来了。


邓小平在搞整顿、抓恢复生产秩序,而这个大人物却在提倡批判资产阶级法权和对资产阶级全面专政。这是神仙们在打仗,凡人肯定是会遭殃的。


经历了近九年的“文化大革命”,人们的政治敏锐度已锻炼到相当高的水平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让人们的心里暗暗担忧,中国到底咋办才好?


培训班结束后,肖国庆又一次被借调到县委宣传部理论宣传小组工作,他的主要工作似乎又回到了向文华时期的写作班底。


后来他才知道,是向文华副书记向唐国发书记推荐他去的。


肖国庆已失去了往日里写文章的激情,尤其是经历了王秀珍之死,他心里刻下的伤痕一直未能全愈。中国的老百姓很苦,中国的农民更苦。


当吃饱肚子都成为一种奢望的时候,高层的任何争斗,已失去了它本身的正义性和大众性。由此,肖国庆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抄写员,将大报上什么梁效、罗思鼎的文章都大段落、大篇幅地剪截,加上永平县的语言,就成了永平县的大块文章了,不断在省报上发表。这还得益于唐国发在省报担任过政治处主任,省报的编辑们还是很买这位老领导的账。


没多久,肖国庆的名字就时常出现在省报上了。以前,他在向文华书记时期,很想能在省报上发表点文章,可就是十分困难。而现在抄袭报上的文章,再稍加修改,反而还发表了不少文章,这就叫“无意插柳,柳成荫”。他逐渐成了县里较有名气的理论权威,也成了许多人羡慕和尊重的人,但他自己心里却很清楚,这无非是项工作或是一种无奈的应付。


然而,肖国庆越不再意的事却偏偏被重视,时隔不久,唐国发书记将肖国庆调进县委宣传部,从事专职理论宣传工作。


肖国庆正式离开了七里坡、离开了辽叶河,他的内心是那么不情愿,有那么多的无奈,他没有了过去那种对未来的期待的激情和喜悦,心情是那么平静,更甚至还隐隐地带着几分忧伤。


那个夜晚,肖国庆与王永洁在油灯下相视而坐,无尽的爱恋在那对眸子里静静地流淌,王永洁红红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她读懂了肖国庆心里的那份依依不舍,还有那潜在心底的淡淡忧伤。她默默地站起身子,走到肖国庆面前,含情脉脉地凝望着他,轻轻地依偎在他的怀里,显得温柔多情,小鸟依人。


肖国庆轻轻地吻着王永洁的额头,她闭上了眼睛,将嘴唇轻轻贴在了肖国庆的嘴唇上。他们听见了彼此的心跳声。


春耕结束后,李勇又回到了黑石梁采石场,他想在秋收之前办好修建雷祖庙小学的石料,秋收后就开始修建。


王永洁每周组织孩子们到采石场搬运半天片石,李勇承诺孩子们明年秋季开学时,就一定能进新教室上课,孩子们高兴得直拍手,背片石比在家里干活还卖劲。


李勇这样拼命地开采石料,却忙坏了秀芝,她不但要做地里的活儿,还要带两个孩子、喂猪等。看着李勇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她心疼地唠叨着,要他别太累了,悠着点做,他回到家里,秀芝再忙也从不叫他做事,最多就是让他逗两个孩子乐一乐。


两个孩子越来越让人喜爱,开始牙牙学语了,秋硕老是被妹妹秋菊欺负,无论是吃的,还是玩的东西,都抢不过秋菊。李勇还常常夸他像个当哥哥的样子,知道对妹妹要谦让了。


秀芝尽管很辛苦,但她心里感到很实在,时常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尤其看见两个孩子一天天地成长,就是再辛苦、再劳累都是值得的,她每天总是乐呵呵的,不仅不埋怨李勇去采石场不顾家。反倒觉得李勇为了孩子们建学校是一件大善事,就像她爸爸生前时常讲的,“帮助别人时,其实也是在改变着自己,因为善有善报。伤害别人时,其实也在伤害自己,因为恶有恶报”。有时秀芝在吃饭时还十分温情地对李勇说,能让孩子们有一个好学校,那真是做了一件功德圆满的事,那语气让李勇心里常常想起都感动。


李勇受了那么多苦和累,也没有得到半点工分,秀芝从不计较。她时常用欣赏的眼光望着李勇那憨厚的有些傻乎乎的样子,仿佛在读着他纯朴、无私和宽广的内心。


李勇在黑石梁采石场的行动在光明大队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人们由开始的不解到现在的敬佩,更是在孩子们心中竖起了高大的形象,越来越受到尊重。


王永洁给孩子们出了一道作文题叫“我最尊敬的人”,结果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孩子都写了在黑石梁采石场上为修复学校而忘我劳动的李勇叔叔。


孩子们的作文让王永洁读得眼泪汪汪的,他们的话那么朴实、真诚,更是真情的自然流露,让人好感动。有个叫谭孝文的学生是这样写的望着那孤寂的黑石梁被冻得浑身黑褐色的样子,就不由得瑟瑟发抖。那石头被嘡冻得好僵硬,好僵硬,整个山梁没有丝毫生气。可当我听见了吆喝的号子声和“嘡”的铁锤声时,那没有生气的山野一下活了。我顺着声音寻去,渐渐地,看见那飞舞的雪花中,有一个身影在挥起大锤。随着一声猛喝的号子,那铁锤砸在嵌在石缝嘡里的钢楔上,“”的一声,只隐隐地听见石头里传来“咔嚓”的低吟声。那一声声的铁锤敲击声和在雪花中不停挥动的手臂,像军队的集结号和指挥员,将一排排条石、一堆堆片石,像列队的战士们那么训练有素地整齐排列着,坚定无比。它们将筑起一道墙为我们遮风挡雨,让我们在宁静、温暖的教室里学习。那个身影是谁?洁白的雪花仿佛在为他伴舞。他那坚定的神情和浑身腾起的热气将黑褐石赋予了生命,让冻得没有气息的黑褐石变成充满了生命的战士。顿时,一股热乎乎的泪水滚出了我的眼眶。我被那身影感动得不知怎样表达才是最准确的,我在猜想,他或许就是七里坡的普罗米修斯……王永洁将谭孝文的作文读给秀芝听了。秀芝鼻子一酸,泪汪汪地望着王永洁说:“李勇能为孩子们做点实在的事也是应该的,真没想到孩子们对他那么好。”秀芝虽不知道普罗米修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好像感受到了孩子们将李勇比作了像菩萨一样的好人。


王永洁紧跟着借题发挥,让孩子们回到家里对家长讲李勇叔叔为什么修建学校独战黑石梁的故事,让家长们也收获了那份感动。她又让孩子们回家动员家长每周抽半天时间去黑石梁帮一帮李勇叔叔。


王永洁的办法还真见效果了,除少数几个困难户外,在孩子们的纠缠下,许多家长都在每周六去黑石梁开采石头或搬运片石、条石,让石料的开采和搬运速度快了许多。


冉广兴十分欣喜地夸王永洁会动脑筋,发挥学生的积极作用了。



这年的夏天特别热,苞谷叶子被晒得卷成了筒,知了在树上“知了知了”地叫得人心里发慌,地里的活儿也只能在早上和下午晚点才能干。


李勇千方百计地抽出时间上黑石梁采石场,他拼命地干着。他一直按自己确定的秋收前备齐石料的计划努力地推进着,石料已差不多快备齐了,只差最后一点条石就完成了石料的准备工作。


那天,由于晚上下了雨,天气稍稍凉快了一点,李勇一早就上了采石场。他打算在一两天之内将最后一块石坯开成条石,就圆满完成了计划。然后,再找冉广兴商量如何组织人力将条石抬到雷祖庙小学去。他先来到了雷祖庙清点了所有石料的数量,经大约测算略有富余,心里踏实地吁了一口气。


看见那堆码得整整齐齐的石头,一种喜悦油然而生,他大半年的艰苦劳作,现在终于告了一个段落,完成了修建学校的第一道工序———备料。


孩子们在新教室上课的兴奋样子仿佛就在他的眼前,他脸上漾起了欣慰的笑容。也好感激秀芝在这大半年的日子里的支持,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家里家外的事全让秀芝一个人扛着,竹童车里的两个孩子,猪圈里的两头猪,让她累得有时煮饭都在打磕睡,让李勇心疼极了。


可秀芝总是说,建好学校就会轻松了,那就功德圆满了。她越显得轻松的样子,就越让李勇心里不好受,就更想尽快完成这件事。李勇清点完了石料,从雷祖庙来到了黑石梁上,从窝棚里拿出工具开始干了起来。吆喝的号子声掩盖了知了的鸣叫声。当他将那块大石坯劈开,又将它分割成了一块块条石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石料终于开采齐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昂起头,放开嗓子长长地“呜呜”了一声。


这一声长啸,似乎是给自己奏响的凯旋序曲,久久地回荡在山岭之间,他开心得独自笑出了声来。他在采石场慢慢地走了一圈,对每一堆片石、每一块条石都充满了感情,因为它们将成为建设新学校的主力军。


他默默地点着头,然后开始收拾地上的铁锤、钢钎等工具,嘴里哼着社会主义好的歌曲,那兴奋的神情和豪放的歌声,在山谷间回荡。


这时候,王永洁带着孩子们背片石来了,这是王永洁每周六下午让孩子们必须上的劳动课。


孩子们十分活跃地忙碌起来,虽然背篼里的片石不大,但看见他们那么卖力的样子让李勇和王永洁格外欣慰。


李勇为他们往背篼里装着片石,有时还摸一摸他们的头,就像摸自己儿子的脑袋一样,十分欢喜。


王永洁叫了几次李勇,让他先回家休息,李勇答应着,可就是久久不肯离去,默默地看着孩子们来回小跑的身影。


他们脸蛋儿红红的,汗水满脸地淌着,他想自己儿子将来上学后就不用背片石了,那时在新教室里读书有多好啊,想到这里他便情不自禁地笑了。


突然,李勇听见了几个孩子惊恐的尖叫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连人带背篼从石梁上滚了下来。下面是一个好几米高的被开采过的大坑,里面堆放着片石,许多孩子正在装片石或来回地穿梭。


石梁上的几个孩子吓得哭着尖叫起来,这正在往下滚的女孩若掉到大坑里,不但她自己有被摔死的危险,那背篼里的片石也许会砸到大坑里的孩子,大坑里那一大群孩子怎么也躲不开。


王永洁也惊恐地叫了一声女孩的名字:“赵玉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