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草比麦子长得好

作者:蒋林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8 02:15

|

本章字节:5672字

时光如荒芜乡村山腰间的风,呼啦啦地从人们的手指间穿过,转眼已到四月了。天空里布谷鸟的叫声暗示着快要到收割麦子的季节了,尽管鱼镇很难看到从前那般漫山遍野翻滚的麦浪。凋敝的村庄里,只有蓬勃的野草在山风的吹拂下尽情地摇摆。经历一番波折以后,安富反而不嚷嚷着到蜀城打工挣钱为儿子买房子了。他成天坐在门槛前,孤独地看着门前那片荒草丛生的麦田发呆。


“你怎么还不走呢?”福清带着嘲讽的口吻说,“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到蜀城去打工吗?米勒的婚姻还没有落实,家里还需要你挣钱买房子啊。”


安富不吱声,神情木讷地看着苍凉的大山和荒芜的麦田。


“走吧,你明天就走吧。”福清得理不饶人,对安富的沉默非常不满。


“妈,你少说一句不行吗?”米勒有些看不过去了。看着安富这段时间的沮丧,作为儿子他有点于心不忍。


“为什么不说?这么多年来,我就是说得太少了,所以现在才是这个样子。”


“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你看爸都这么大年纪了,打工又能挣多少钱呢?”


福清哑口无言,只得一声叹息。然后,她嘀咕着去喂刚买的那几只小鸭子去了。


在米勒与福清交谈时,安富就在旁边,距离不过五米远。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见母子俩的对话,总之,他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福清离开之后,安富拿出烟抽了起来。如饥似渴地抽了三口之后,他吐了一个长长的烟柱说:“可惜了这一大片地,今年的草比往年的麦子都长得好。”


米勒记起安富最近一直在念叨着这句话。“你怎么老是说这句话?”米勒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往年,过不了多久就要收割麦子了。”安富答非所问,“今年就只有把麦田里的杂草收拾干净,然后看再种点什么。”


米勒对父亲的话感到厌恶,那些喃喃自语听着让人泄气,在春光烂漫的日子里提不起一点精神来。这段时间,米勒也是踌躇不定,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青美嫁给了傻子,玉梅也因为涉嫌谋杀而被逮捕了。这些事情掏空了米勒的心,他过上了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自从青美嫁给黑飞之后,黑飞傻乎乎的形象就盘踞在米勒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为了忘记这个傻子,他甚至漆黑的夜里一遍一遍地诅咒青美。这时候,米勒的耳边又回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我得不到的东西,一定不会让别人得到。”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形象也一直盘踞在米勒的脑海里,那就是玉梅在派出所里脸上露出的罂粟花般的笑容,那种刺骨的凄凉让他不寒而栗。米勒从未想到过,玉梅竟然是这样一个女子。他想探究她到底有着怎样的内心世界,他想知道她这些年来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可现在一切都晚了,就算知道了也失去了意义。


愤怒、绝望和仇恨,在米勒的内心里滋生、繁殖和传播,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疯狂燃烧的烈火,似乎要将世界燃烧成灰烬。


四月初的时候,米勒听到了一个令他尴尬而难过的消息,青美怀孕了。很多年前,米勒和青美在花前月下时,他们曾含羞地计划着将来生儿育女的事情。当时,青美娇滴滴地对米勒说:“我要为你生很多孩子,你想要几个就生几个。”如今,她的话犹存在耳,只是孩子的父亲却换成鱼镇众所周知的傻子。


那个四月的夜晚,失魂落魄的子涵又到米勒家来了。青美怀孕在鱼镇算得上一个新闻事件,人们奔走相告。子涵也知道了,这也是他来找米勒的原因。


“我们所爱的女人都怀孕了。”


“但是,我们都不是孩子的父亲。”


简短的对话,长久的沉默。只有明亮的烟火,在漆黑的夜里隐秘燃烧。


“你有什么新的打算?”


“没有,浑身没劲,感觉人这一辈子真他妈的没意思。”


“我想离开鱼镇了。”


“不教书了?”


“不教了。”


“那准备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想教书了。”


“那准备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反正离开鱼镇就好了。”


谁都不想多说一句话了,哪怕是一个字。这个夜晚,他们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两包烟抽完之后,子涵转身离开了。分别的时候,这对交往了十几年的老朋友没有一句告别,影子慢慢地消融在深不可测的夜色里。


青美怀孕的消息让米勒感到羞辱,但是,另一个家庭却不一样了。三刁被拘留之后,那个曾经门庭若市的家庭突然冷清了,萍方成天愁眉苦脸地为丈夫担心。她咨询了很多人,甚至还到县城里去问了律师,大家都告诉她三刁凶多吉少,让她做最坏的打算。什么是最坏的打算?这个乡村妇女并不清楚。她知道如果三刁的罪名成立,肯定会坐牢,但到底坐多少年,她却不知道。更让萍方揪心的是漫长的等待,如果事情能够早日水落石出,她也就坦然面对结局。可这没有方向的等待,却如一把铁钩那样钩住她的心。


就在情绪低落到极点时,青美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好消息。当初,萍方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半信半疑地问:“真有了?”青美点点头,羞涩而认真地说:“真的,好多天了,一直都想吐。”萍方呵呵地笑了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看着萍方一改多日眉头紧锁的样子,青美也跟着高兴起来,唯一感到意外的是萍方接下来的那句话。当时,萍方指着黑飞说:“小子,没想到你还真能干出事来。”说着,她又抹了抹眼泪。


萍方的心情不难理解,无论是她还是三刁,几乎没有指望黑飞这辈子能找到老婆,在成功娶到青美之后,他们也没有指望这个儿媳妇能够为家族传宗接代,因为他们担心黑飞根本就不懂得夫妻之事。可是,就在黑飞与青美结婚两个月后,却迎来了喜讯。萍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风风火火地来到派出所,她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三刁。


“你是说青美怀孕了?你是说黑飞要当爸爸了?你是说我要当爷爷了?”看着疲倦中洋溢着喜气的萍方,三刁发出了一长串疑问。他的表情很复杂,既相信妻子的话,但却又想得到萍方的亲口证实。他急切地说,“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萍方不断地点头。“嗯、嗯、嗯……”她说,“青美亲口对我说的,已经怀上了。”


三刁在阴暗、潮湿的看守所里仰天长笑。


“黑飞,你到底是我三刁的儿子,虎父无犬子,你虽然有点傻,可却不是孬种。”三刁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瞬间发生了改变,接着就“哇哇”地哭了起来。


萍方对三刁的表现不知所措,半晌,她才劝他别哭了。萍方觉得,虽然家里遭遇了很多麻烦,但是有了孙子的消息还是应该高兴一些。她说:“哭什么?赶快消停了,不要让别人认为咱们家又惹上什么新的麻烦了呢。”不过,三刁根本不听萍方的劝阻,依然敞开嗓子放声大哭,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