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现实主义

作者:戴维·洛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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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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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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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426字

我本打算点点头,然后走开,谁知我的双膝颤抖得太厉害;本想向楼梯走去,到头来却像蟹子一样侧着身体朝着锅一步一步地移去。等我完全处在她的视野里,她突然将锋利的刀子刺进我的后部。随着一声痛苦的尖叫,我纵身跃入滚烫的汤中,一阵撕肝裂肺的疼痛,我僵硬了,跟伙伴一起受煎熬:一根胡萝卜和两个葱头。


一阵隆隆的声音之后,是一阵阵砰砰的爆裂声。这时,我发现自己站在锅边,搅拌着汤。我清楚地看见自己在汤中,双腿朝天,像一块带骨的牛肉一样,尽情地煮着。我往汤里加了点盐,又撒了点胡椒粉,然后向花岗岩盘子里舀了一勺。汤的味道远远不及浓味嫩鱼,不过作为普通的汤味道还算凑合,足以抵御这样的冷天气了。


从推测的角度来看,我真不知道哪一个是真正的我。知道自己有一块黑曜石放在洞里,我四处找寻,想用它来当镜子用。那儿,就在那儿,老地方,吊在蝙蝠窝的旁边。我对着镜子看了看,首先看到桑塔·巴巴拉·戴·塔塔拉斯女修道院院长的面孔在朝我笑,笑中带有嘲讽。院长


的面孔渐渐隐去,我又看到蜂王那硕大的眼睛和触角。蜂王朝我挤了挤眼,变成了我的模样。也许是由于黑曜石那黑色的表面,那张脸比我本人好看多了。


雷奥诺拉·卡灵顿《助听器》(一九七六)


超现实主义更多地用于诸如电影电视一类供观赏的艺术之中,从这个角度来说,更容易给它下个定义。这种形式在文学作品中不及影视作品中普遍。达里、杜钱普、玛格瑞特以及恩斯特是现代艺术史中十分著名的人物。但是,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间,出现丁一个文艺流派,它是从早期现代主义和达达主义的试验中分离出来的。的确,超现实主义的主要理论奠基人是一位诗人,叫安德鲁·布莱顿。他声称,这种理论是基于以下理由,“即认为某种文学形式颇具联想性,只是迄今为止未被重视而已,相信梦的无穷魅力以及人类思维的公正性。”


雷奥诺拉·卡灵顿对观赏艺术与语言艺术一视同仁,这在超现实主义作家中也并不多见。近来伦敦的塞彭蒂那画廊展出了她的油画作品,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她的长篇和短篇,先后以几种语言出版。作品与作品之间间隔较长,前后历时数十年。这些作品也开始引起人们的关注,女权运动者对此尤感兴趣。她生于英格兰,生活在战前巴黎盛行超现实主义的那个伟大的年代。在巴黎,她与麦克斯,恩斯特共同生活了几年,然后迁往墨西哥和美国。如今,她的作品被视为后现代主义的先驱,这在诸如安吉拉·卡特和杰内特·温特森之类的女艺术家和女作家眼里尤为如此。她们利用超现实主义的艺术效果来推翻传统的思维定势。


超现实主义与魔幻现实主义不同,尽管二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点在第二十四节中已有论述。在魔幻现实主义中,现实与幻想之间总是紧密相联。作家用不可能发生的事实来比喻现代历史中那些极端的奇情怪事。在超现实主义作品中,比喻变成了现实,把理智世界与常识—笔勾销。超现实主义作家最喜欢的艺术类比或作品的源头往往是梦。因为在梦境里,正如弗洛伊德所说,潜意识生动形象的反映人们内心的欲望与恐惧。这种惊人的叙述效果不受梦醒状态下逻辑的约束,一般认为,第一部伟大的超现实主义英文是《阿丽丝漫游奇境记》,这是一部写梦的。其影响在卡灵顿的《助听器》中清晰可辨。这里,作者以高度写实的手法来描写想象中的现实,把残酷的古怪的东西与家庭的滑稽的东西交织在一起。黑曜石镜子中的脸谱与《阿丽丝漫游奇境记》中老爱傻笑的柴郡猫眼中的影像很相似。


叙述者是一位九十岁的英国老太太,叫马里恩·利特比,显然是在墨西哥与儿子加拉哈德、媳妇穆丽尔生活在一起。马里恩耳朵很背,不过,有一天,她的朋友卡米拉给了她一个十分灵敏的助听器。凭着助听器,她听到了儿子媳妇商量要把她送到敬老院。的这一部分写得十分有趣,手法十分荒诞滑稽。我们不妨把它看成是这位向来聪明但近来糊涂的老太大的内心独白:


众所周知,时间飞逝。时间是否会以同样的方式返回不得而知。我有一位朋友,我一直没有提到他,因为他不在。他对我说,一个粉红色的宇宙与一个蓝色的宇宙像两群蜜蜂一样交插在一起。两种不同颜色的珠子相撞之后,奇迹便会出现。这一切均与时间有关,尽管我知道自己无法解释清楚。


然而,等马里恩跨进了自家的门槛,事情突然有了变化。如,在她的住处:


真的家具只有一把藤条椅和一张桌子。剩下的全是画的。我的意思是说,墙上到处都画着家具。画得非常逼真,我第一眼看上去还真给蒙住了。我企图打开那画的衣柜以及满是书籍的书架。一扇窗户是开着的,窗帘在微风中飘动。或者该这样说,如果一切是真的,窗帘还真得会在风中飘动……所有这些家具都是一维的,给人以奇怪的压抑感,那感受就像鼻子撞到玻璃门上一样。


敬老院是由一个颇为独裁的获得再生的基督徒开办的。叙述者与她的朋友因看到餐厅墙上的一幅画顿生反叛基督徒之心,画中人是一个尼姑,神秘地眨着眼睛。尼姑是十八世纪一家修道院的院长,死后成为圣徒。实际上,她崇拜的是母亲或生育女神,这与对爱与美的女神阿芙罗狄蒂的崇拜不无关系。阿芙罗狄蒂在叙述者眼里是以蜂王的化身出现的。故事后来发展成为新的异教徒和女权运动者对有关圣杯传说的一个修订本,中间穿播—些带有启示味道的自然事件,即新的冰河时代与地震,以突出主题。塔楼裂开一条缝,露出于一段楼梯。叙述者沿着楼梯来到冥冥世界,在那儿看到了自己在一口大锅里搅拌着,与选文中描写的情景一模一样。主人公既是观察者又是被观察者,既是厨师又是“锅中肉”,这是典型的梦中的情形,同样,把家庭生活的细节(“我往汤里加了点盐,又撒了点胡椒粉”)与残忍粗暴稀奇古怪的同类相食的景象罗列在一起,也非梦境莫属。上述幽默的笔触是超现实主义艺术的最好的代表。没有了这种幽默的手法,整个作品将变得空洞怪诞,自我陶醉,其结果只能令人生厌。好在雷奥诺拉·卡灵顿既想象丰富,又妙趣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