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五章

作者:马诃德夫·德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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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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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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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1830字


第十一章 废除契约移民


我们暂时得抛开从开始就经历着内外风暴的学院,简单地转移到引起我注意的另一件事情上去。


所谓契约工人就是那些根据五年左右的契约从印度到国外去做工的人。按照1914年史沫资—甘地协议的规定,到纳塔耳去的契约移民的三英镑税是废除了,但是来自印度的一般移民的纳税问题却还没有解决。


1916年3月,潘迪特·马丹·穆罕·马拉维亚吉在帝国立法议会中提出一个废除契约制度的议案。哈定基勋爵在接受这个动议的时候宣称,他已得到“英王陛下政府在相当时期内废除这个制度的诺言”。不过我觉得这么一个空洞的保证,不能使印度满意。我们应当鼓动立即废除这种制度。印度所以容忍这个制度,完全由于疏忽。我相信大家能够有效地推翻这个制度的时机已经到了。我会见了一些领袖,在报纸上写了几篇文章,我觉得公众舆论已经确确实实地赞成立即废除。这不是非暴力抵抗一个很好的题目吗?我相信确是这样,但是我不知道从何着手。


同时总督已不再隐讳“终必废除”这句话的含义,据他说,这是“在合理的时间之内有了另外的办法”再加以废除的意思。


因此,在1917年2月,潘迪特·马拉维亚吉便要求提出一个立即废除这种制度的议案。詹士福勋爵拒绝了他的要求。


我旅行全国去鼓动大家的时间已经到了。我想我在开始宣传鼓动以前,应当先去拜会总督。于是我请求谒见,他马上便答应了。


马菲先生,即现在的约翰·马菲爵士,是他的私人秘书。我和他有密切的往来。我和詹士福勋爵的谈话是令人满意的,虽然他只答应帮忙,而没有确切的表示。


我的旅行从孟买开始。杰罕济·贝迪特先生打算用帝国公民协会的名义召开一个大会。


协会的执行委员会先行开会,以便草拟一个决议案在会上提出。史丹立·李德博士、拉鲁白·沙玛尔达斯先生(现为爵士)、纳达罗建先生和贝迪特先生都出席了委员会会议。讨论的题目是规定一个时期,请政府在这个时期内废除这个制度。当时有三种建议,即“尽速废除”,“在7月31日以前废除”,还有“立即废除”。我主张限期废除,因为如果政府在期限内没有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便可以决定应付的办法。拉鲁白先生主张“立即废除”。他说“立即废除”比7月31日的期限更短一些。我说明人民未必懂得“立即”这个字的意思。如果我们要他们采取一些什么行动,我们必须用一句更加确定的话。每一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解释“立即”的含义——政府有政府的解释,人民又有人民的解释,至于“7月31日”,这是不会使人误会的,如果到那一天政府没有采取什么行动,我们就可以采取进一步的措施。李德博士明白了这种说法的力量,最后拉鲁白先生也同意了。我们于是决定7月31日是政府宣布废除这个制度的最后日子。这个决议在公众大会上通过了,而印度各地的集会也都相应地通过这个决议。


嘉芝·贝迪特夫人竭尽全力组织了一个妇女请愿团去向总督请愿。从孟买来的妇女,我记得有塔塔夫人和已故狄尔莎夫人。这个请愿团的影响很大。总督提出了一个令人鼓舞的答复。


我到过卡拉奇、加尔各答和其他各地。到处都有很好的集会,而且人民的热情无比高涨。宣传鼓动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在那些日子里,我常常是独自一个人旅行,因此有许多奇妙的经验。罪犯调查局的人员总是尾随着我。但是因为我没有什么隐秘,所以他们也不来烦扰我,而我也不给他们什么麻烦。幸而我那时候还没有得到“摩哈德玛”


的头衔,虽然认识我的人,见了我也时常大声呼喊这个名字。有一次,特务人员在好几个车站上找我的岔子,他们查我的车票。记下号码。我呢,自然很愿意答复他们所提的一切问题。同车的旅客以为我是一个“沙陀”或者是一个“法吉尔”1。他们看见我在每一个车站上都受到了骚扰,便为我抱不平,大骂那些特务。他们抗议道:“你们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老是麻烦这个可怜的沙陀呢?”他们又对我说:“犯不着把车票给这些流氓看!”


1法吉尔(fakir),化缘修行的人——译注。我温和地对他们说道:“把车票给他们看看也没有什么麻烦。这是他们的职务。”旅伴们还是不满意,他们越发对我表示同情,并强烈反对这样虐待无辜的人。其实,特务倒没有什么,真正的苦处还是坐三等车旅行。我最难受的经历是从拉合尔到德里。我是从卡拉奇到加尔各答去的,路上要在拉合尔换车。车上实在找不到坐位。客人都满了。能够挤进去的人都是靠本事,如果门关了,便从窗口爬进去。我必须赶到加尔各答去参加一个日期已经确定的集会。如果我错过这一班车,我就不能按时赶到那里。我上车的希望几乎已经没有了。谁也不愿意帮我忙,这时有一个挑夫发现了我的狼狈样子,便跑过来对我说:“给我十二个安那,我替你弄个坐位。”“行,”我说道:“只要你给我弄到一个位子,我一定给你十二个安那。”这个青年便从这个车厢到那个车厢去向旅客们恳求,可是谁也不理他。车子快要开了,有的旅客说:“这里没有坐位了,不过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他推上来,他只好站着。”“你看怎样?”那个青年挑夫问道。我立刻答应了,他便从窗口把我的身体塞了进去。我就这样上了车了,而那个挑夫也赚到了十二个安那。


那一夜真是一场考验。别的旅客好歹总算是坐着的,我却站了两个钟头,用手抓住上铺的链子。这时候,有一些旅客不断地烦扰我说:“你为什么不坐下来?”我向他们解释我是无位可坐,但是他们不容许我站着,虽然他们自己是直着身子躺在上层卧铺上。他们这样扰乱我,并不觉得烦腻,而我也总是温和地回答他们,并不以为嫌。最后,他们总算软化了。


有人便问我的姓名,我告诉了他们,他们便觉得难为情了。他们向我道歉,并且给我让地方。忍耐就这样地得到了报偿。我实在累极了,头已经在旋转了,上帝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了我。


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到了德里,又由德里到了加尔各答,喀辛巴刹王公是加尔各答大会的主席,他做了我的东道主。这里的人也和卡拉奇一样,有着无限的热情。这次集会有几个英国人也参加了。


还不到7月31日的最后期限,政府便宣布停止从印度出国的契约移民。我抗议这个制度的头一个请愿书是在1894年草拟的。当时我就希望这种“半奴隶制”——汗德爵士常常这样称呼这个制度——终有一天会结束。


1894年发动这种斗争的时候,有很多人进行了帮助。但是我不能不说,那具有潜在力量的非暴力抵抗实在加速了它的成功。


要详细了解那次斗争的情况和参加那次斗争的人,我建议读者读一读拙著《南非非暴力抵抗运动史》。


第十二章 靛青的污渍


三巴朗是贾纳卡王1的国土。那里现在遍地都是芒果林,但是在1917年以前,却到处都是靛青种植园。三巴朗的佃农照法律规定,每耕种二十卡塔2土地,其中要有三卡塔土地给地主种靛青。这种制度叫做“三卡塔”制(刚好等于一英亩),因为每二十卡塔要有三卡塔种植靛青。


1贾纳卡王(king janaka)是印度教传说中兼有哲人之德的一个国王。三巴朗位于喜马拉雅山脚——译注。


2一卡塔(kaha)等于三分之一英亩——译注。我应该承认我当时连这个地名也没有听见过,至于说三巴朗是在什么地方,我就更加茫然了。我对于靛青种植园,也是一个门外汉。我曾见过小包的靛青,但是没有想到它是在三巴朗由成千成万的农民经过千辛万苦种植和制造出来的。


拉兹库玛尔·苏克拉就是遭受过这种欺压的一个农民。他满怀热情地要为成千成万的、象他所遭受的苦难的人,洗刷掉靛青的污渍。


1916年我到勒克瑙去出席国民大会党的大会时,这个人一把抓住我说:“律师先生会把我们的困苦告诉你的。”他还敦促我到三巴朗去看看。所谓“律师先生”并非别人,正是布拉兹吉索尔·普拉沙德巴布;他后来成为我在三巴朗的一个可敬的同事;他现在是比哈尔公众工作的灵魂。拉兹库玛尔·苏克拉把他带到我的帐篷里来。布拉兹吉索尔巴布当时穿一件黑绒衣服和裤子,给我的印象不深。我以为他一定是一个欺诈纯朴农民的律师。我听他谈了一些三巴朗的情况以后,便照我平时的习惯回答他说:“在我没有亲眼看到那里的情况以前,我不能表示什么意见。请你在大会上提出你的决议案,但是暂时请你把我放开。”拉兹库玛尔·苏克拉自然是要得到国民大会党的支持。布拉兹吉索尔·普拉沙德巴布提出了对三巴朗人民表示同情的决义,获得了全体一致的通过。


拉兹库玛尔·苏克拉是高兴的,但是远非满意。他要我亲自到三巴朗去看看农民们的困苦情况。我告诉他,我将把三巴朗放在我的旅程之内,在那里住一两天。“一天就够了,”他说:“你就会亲眼看见那里的情况。”我从勒克瑙到康埔去。拉兹库玛尔·苏克拉跟着我去。


“三巴朗离这里很近,请你去住一天吧。”他这样坚决请我。我对他说:“请原谅我这一趟。不过我答应一定要去的。”我作了进一步的许诺。我回到学院里。那随处都有他的脚迹的拉兹库玛尔也在那里。他说:“现在请你订个日子吧。”我说:“好吧。某日我到加尔各答去,你到那里去找我。


我跟你去。”我不晓得要到什么地方、干什么、看什么。我还没有到加尔各答布本巴布的家里,拉兹库玛尔·苏克拉早就在那里等我了。这个无知的、率直的但是坚决的农民就这样征服了我。


1917年初,我们离开了加尔各答到三巴朗去。我们的样子就象乡下老粗一样。我连坐什么火车都不知道。他把我带上车,同我坐在一起,一清早就到巴特拿。


这是我第一次到巴特拿。我想不起有什么朋友或熟人可以去住宿,我当时以为拉兹库玛尔·苏克拉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民,他在巴特拿总该有一点影响。我在路上对他多作了一些了解,到巴特拿的时候,我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幻想了。他什么都不懂。他认为是他的朋友的那些律师朋友们,其实都不是那么一些人。可怜的拉兹库玛尔,看来多少有点象他们的奴仆。在这种农民当事人和他们的律师之间,有着波涛滚滚的恒河那么宽的鸿沟。


拉兹库玛尔·苏克拉把我带到巴特拿拉金德拉巴布1的家里。拉金德拉巴布已经到普里或别的他方去了;去什么地方我现在忘了。当时屋里有一两个佣人,他们并没有招呼我们。


我身上带了一点吃的。我要一点枣子,我的同伴便到市场上去帮我买来了。


1即前任印度总统拉金德拉·普拉沙德博士——译注。比哈尔的不可接触者制度是很严格的。佣人们正在井边打水的时候,我不能到那里去汲水,因为他们不晓得我是属于哪个种姓的,他们怕我桶里滴下来的水会玷污他们。拉兹库玛尔带我上屋里的厕所,佣人立刻把我带到屋外的厕所。这一切并不使我感到惊奇或使我忿怒,因为这样的事我已习以为常了。佣人是在执行他们的职务,他们以为这正是拉金德拉巴布希望他们做的。


这种待客的经验使我更加敬重拉兹库玛尔·苏克拉的为人,同时也使我更加了解他的为人。这时我明白拉兹库玛尔·苏克拉已不能指引我,我必须亲自把缰绳拿过来。


第十三章文雅的比哈尔人


我是在伦敦认识大毛拉·马志哈鲁尔·哈克的,他当时正在学习法律。当我在1915年孟买的国民大会党的大会上遇到他的时候——那一年他是穆斯林联盟的主席——他又重叙旧交,并请我无论何时去巴特拿的时候,务必住到他家里去。我想起这个邀请,便写了一个条子给他,把我此行的目的告诉他。他立即坐他的汽车来看我,坚请我接受他的招待。我向他道谢,请他指导我乘最早的一班火车到我的目的地去,因为象我这么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火车时刻表并没有什么用处。他同拉兹库玛尔·苏克拉谈了一会儿,建议我先到穆扎伐埔,再搭当晚的火车到那个地方去。他还把我送上了车站。


克里巴兰尼校长当时正在穆扎伐埔。我自从访问过海德拉巴以后,便听见他的名字。蔡特朗博士对我讲过他的重大牺牲,他的简朴生活和他资助蔡特朗博士办学院的事情。他原是穆扎伐埔公立学院的教授,我到那里的时候,他刚刚辞职。我打了一个电报通知他我要到那里,他带着一大群学生到站上来接我,虽然火车是在半夜里到达的。他自己没有住处,他寄住在马尔康尼教授家里,因此马尔康尼便成为我事实上的东道主。一个公立的大学教授收留象我这样一个人,这在当时是一件稀罕的事情。


克里巴兰尼教授把比哈尔的绝望情况、特别是狄哈特区的情形都告诉了我,并且给我指出我的任务大致将遭遇到的困难,他和比哈尔人已经建立了很密切的联系,还对他们谈过我这次到比哈尔来的使命。


第二天早晨,有一小群律师来看我。我还记得其中有兰纳弗密·普拉沙德,他的热情特别打动了我。


“如果你住在这里(指马尔康尼教授的家里)”,他说道:“那你就不可能完成此行的工作。你得过来同我们的人住在一起,伽耶巴布是这里有名的律师。我是代表他来请你住到他家里去的。我承认我们都有点害怕政府,不过我们会尽力帮助你。拉兹库玛尔·苏克拉告诉你的事情大都是真实的。可惜我们的领导人今天不在这里。不过我已经给布拉兹吉索尔·普拉沙德巴布和拉金德拉·普拉沙德巴布两个人打了电报。我希望他们不久就会回来,他们一定会把你所需要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并且能给你很大的帮助。请你就到伽耶巴布那里去吧。”


这是我难于拒绝的一个要求,虽然我倒有点担心这会使伽耶巴布为难。然而他宽慰了我,于是我便搬过去和他住在一起。他和他的家人待我都非常热情。


布拉兹吉索尔巴布从达尔班格、拉金德拉巴布从普里回来了。布拉兹吉索尔巴布已经不是我在勒克瑙所见过的布拉兹吉索尔·普拉沙德巴布了。他这一次给我的印象是:谦逊,单纯,善良和非凡的信仰,这些都是比哈尔人的特征,这使我心里十分高兴。比哈尔的律师都很尊敬他,这使我感到可喜的惊讶。


不久我便感到我已和这一帮朋友结成了终生的友情。布拉兹吉索尔巴布把这件事情的本末都告诉了我。他有一种习惯,就是常常受理贫苦佃农的案子。我到那里的时候,正遇上两宗这样的案子。他一打赢这种案子,便以替穷人做了一点好事而自慰。他并不是不向那些单纯的农民收费。当律师的有这样一种想法,就是如果他们不收费,他们就没有办法生活,也就不能够对穷人进行有效的帮助。但是这里的律师所收的费用和孟加拉以及比哈尔的律师的收费标准比较起来,实在令人吃惊。


“我们花了10,000卢比请某某人出个主意,”有人对我说,随便什么案子,收费很少是在四个数字以下的。


朋友们听取了我的和蔼的谴责,而对我并无误解。


“研究了这些案子以后,”我说道:“我得到了一个结论:我们不能把案子告到法庭上去。把这种案子告到法庭上去没有什么好处,农民们既然如此受欺压和如此畏惧,法庭对他们就没有什么用处了。对他们的真正解救,就是消除他们的恐惧。除非我们把比哈尔的“三分制”推翻,否则我们是不能安定的。我本来以为两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现在我才明白这里的工作做起来恐怕两年也做不完。如果必要的话,我准备花它两年的时间。现在我觉得有了着落了,但是我需要你们的赞助。”


我发现布拉兹吉索尔巴布头脑特别冷静。他泰然地说:“我们可以尽力帮助。但是请你告诉我们,你需要什么帮助。”


于是我们坐下来谈到深夜。


“你们的法律知识,我是不大用得着的。”我对他们说道:“我需要文书工作和翻译工作的帮助。也许我们还要尝尝铁窗风味,不过,我虽然很喜欢叫你们去冒这种风险,还是由你们自己决定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不说别的,即使是把你们都变成文书、无限期地放弃你们的职业,已经不算是一件小事了。本地的印地方言,我觉得难懂,而且凯达语或乌尔都文的文件我也看不懂。我要你们帮我翻译。做这种工作,我们付不起钱。


做这种工作完全要出于爱和服务的精神。”布拉兹吉索尔巴布马上明白我的意思,他现在轮流盘问我和他的同伴。


他要弄清楚我这一席话的含义——他们服务期限的长短,人数多少,是不是可以轮流工作等。然后他又问在座的律师们究竟能付出多大的牺牲。


最后他们给我这样一个保证:“我们有这么一批人可以做你所吩咐的任何工作。还有一些人,你要他们同你一起工作多久都可以。至于要我们准备坐牢,那对我们是一件新鲜的事情。我们愿意努力采纳你这个意见。”


第十四章面对着“非暴力”


我的目的是要调查三巴朗农民的情况并了解他们对于靛青种植园主的不满。为了这个目的我就得会见成千上万的农民。不过在进行调查以前,我认为有必要先弄清楚种植园主方面的情形,并且见一见本地区的专员。我向这两个方面要求会见,他们也都同我约定了时间。


种植园主联合会的秘书老实告诉我说,我是一个局外人,种植园主和佃农之间的事与我无关,不过我要有什么意见,尽可以用书面提出来。我客气地告诉他,我并不以为自己是局外人,如果佃农们要我调查他们的情况,我当然是有权利调查的。


我又去拜会地方专员,他却威吓我,劝我立即离开狄哈特。我把这一切情况都告诉我的同事,并向他们说明,政府很可能阻挠我的进一步活动,我也许会在早于我所预料的日子遭受逮捕,我告诉他们,要是被捕的话,最好是能在莫提哈里、可能的话就在贝提亚被捕。因此我应该尽早地到那些地方去。


三巴朗是狄哈特专区的一个县,莫提哈里是县城。拉兹库玛尔·苏克拉的家是在贝提亚附近,而那里的“料提人”佃农是县里最穷苦的。拉兹库玛尔·苏克拉要我去看看他们,我也是急于这样做。


于是我当日就和我的同事们动身到莫提哈里去。戈拉克·普拉沙德巴布招待我们住在他家里,他的家已经变成了一个客栈。这个地方简直容纳不了我们所有的人。就在那一天,我们听说离莫提哈里五英里的地方有一个佃农受到了虐待。我们决定第二天早晨由达郎尼塔·普拉沙德巴布陪我们一齐去看他,到时候我们骑着一只象去了。顺便说一句,在三巴朗骑象,就象在古遮拉特坐牛车一样平常。我们还没有走到半路,便有一个警察局派来的差役赶来对我们说,警察局长向我们问好。我懂得他的用意。我于是让达朗尼塔巴布先行到目的地去,自己坐上那个差役雇来的车子。他后来给我一个要我离开三巴朗的通知,并把我送到我要去的地方。他要我写张收条证明我已收到离境的通知,我便在收条上写道,在我完成我的调查以前,我不打算离开三巴朗。于是我便接到传票,要我第二天去受审,因为我违反了离开三巴朗的命令。


那一夜我通宵未睡,忙着写信并给布拉兹吉索尔·普拉沙德巴布必要的指示。


通知我离境和传讯我受审的消息象野火一样传开。我听说,那一天莫提哈里的景象是前所未有的。戈拉克巴布的家和法庭挤满了人。幸亏我在头一天夜里做完了所有的工作,所以我才能来应付这么许多人。我的同伴们的确是很有帮助的。他们忙着维持秩序,因为我到哪里,人群便跟我到哪里。那些当官的——收税官、县长、警察局长和我之间产生了一种友情。从法律上说,我可以拒绝接受那些通知。然而我却完全接受了,而且我对待那些官员的态度也是正确的。他们这才明白,我对于他们个人并无干犯之意,只是对他们的命令进行文明的抗抵而已。他们因此便觉得放心了,不但不来为难我,反而在我和我的同事们的合作下帮忙维持秩序。然而这显然是在向他们证明这样的事实:他们的权威已经动摇了。此时此刻,人们忘却了对于刑罚的恐惧,而服从于他们的新朋友所运用的爱的力量。读者应当记得,三巴朗没有人认识我。农民是愚昧无知的。三巴朗是在恒河北岸很远的地方,正好在喜马拉雅山脚靠近尼泊尔的地方,和印度的其他地方是隔绝的。国民大会党在那些地方更是没有人知道。就是听见过国民大会党这个名称的人,也不敢参加,有的连名字都不敢提。可是现在国民大会党及其党人却到这个地方来了,虽然不是用国民大会党的名义出现的,但是却具有更为重大的实质意义。


我和同事们商量以后,决定不用大会党的名义进行任何工作。我们所需要的是工作而不是名义、是实质而不是形式。因为大会党这个名字是政府及其统治者——种植园主所不喜欢的。他们认为大会党不过是一个代名词,它代表着律师们争吵的地方,代表他们利用法律上的空隙来破坏法律的工具,代表炸弹和无政府罪行,代表外交和讹诈。我们必须打消他们这种想法。因此我们决定不提大会党的名称,也不让农民知道有所谓大会党这么一个组织。我们认为,只要他们了解并遵循大会党的精神就够了,不必知道它的名称。


所以并没有人以大会党的名义被派到这里来公开地或秘密地为我们的到达进行准备活动。拉兹库玛尔·苏克拉并不能号召成千上万的农民。在他们中间还没有开展什么政治工作。他们对于三巴朗以外的世界是一无所知的。然而他们对待我却象对待故友一样。我这一次和农民的聚会,是我和上帝、“非暴力”与真理相见面,这不是夸张的说法,而是千真万确的。


我所以从人民得到这个称号(按指“圣雄”),细想起来,无非因为我对他们的爱。而我对他们的爱,又无非是我对“非暴力”持有不可动摇的信仰的表现。


在三巴朗的那一天是我终身不能忘怀的事件,对于农民和我,都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根据法律,我是要去受审的,但是真正说来,却是政府在受审。而那个专员也仅仅取得了这一点胜利,那就是他使政府陷进了他为我所布下的罗网。


第十五章撤销控告审判开始了。


政府的律师、县长和其他官员都非常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政府律师要求县长延期开审。但是我反对,要求县长不延期,因为我要供认,我违背离开三巴朗的命令是有罪的。我宣读了一个简短的声明如下:“经法庭准许,我发表一个简短的声明,说明我为什么采取极为严重的步骤,看起来似乎是违背了根据刑法第144条所发的命令。在我看来,这是地方政府和我的意见有分歧的问题。我到这里来的动机,是要为人道和国家服务。我是应一个紧急的请求到这里来帮助农民的。据他们说,他们受着靛青种植园主不公平的待遇。不研究这个问题,我就不能对他们进行任何帮助。因此我到这里来,如果可能的话,想在政府和种植园主的帮助下来研究这个问题。我没有其他的动机,也不相信我到这里来会扰乱公众治安和造成生命的损失。我自问在这类事情上是有过不少经验的。然而地方政府却有不同的想法。我完全谅解他们的苦衷,也很了解他们只能根据他们所得到的情报来办事。我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公民,我的第一本能应该是遵从政府对我发的命令。但是我要是这样做,就不能不违反我对那些请我到这里来的人的责任感。我觉得我现在只有留在他们当中才能帮助他们。因此我不能自动地引退。在这两种责任的冲突之中,我只好把要我离开他们的责任归于政府。我充分意识到这件事实,就是在印度的公众生活中,具有象我这种地位的人,应该小心翼翼地以身作则。我深信在我们现在所处的这样复杂的体制中,犹如我现在所面临的环境一样,一个有自尊心的人的唯一安全而荣誉的做法,就是,做我所决定做的事情,那就是,接受不服从的处分,而不提出抗议。


“我冒昧作这个声明,并不是希望我应得的处分有所减轻,我只是说明我所以违背命令并非不尊重合法的当局,而是要服从我们生活中更高的法则,那就是良心的呼声。”


现在再没有延期开庭的理由了,然而由于县长和政府律师都感到出乎意外,县长即宣布延期判决。同时我则把详情电告总督,巴特拿的友人,以及潘迪特·马丹穆罕·马拉维亚和其他友人。


在我到法庭接受判决以前,县长送来一份书面通知,说省督已下令将我的案子撤销,而收税官1也写信告诉我,说我可以自由进行拟议中的调查,而且还可以从政府官员那里得到我所需要的帮助。我们谁也没有料到这件事会得到这么迅速而令人满意的结果。


1英国人统治印度时期,县长兼法官,收税官负实际行政责任,其权力远远超过一般人对这个官职的理解。印度独立迄今,此制尚未更改——译注。我去拜会收税官海柯克先生。他似乎是一个好人,热心于主持公道。


他告诉我,我需要什么文件,都可以到他那里去调阅;如果我想找他,随时都可以去。


印度就这样第一次直接接受了文明的不服从运动的实际教训。地方上和报纸上都在纷纷议论这件事,而我的调查也因此得到了意外的宣传。


我的调查需要政府保持中立。但是这次调查不需要新闻记者或报纸上的社论加以赞助。


三巴朗的局势实在是极其复杂而困难的,所以过分的批评或色彩太浓的报道,都容易破坏我所希望做的事情。于是我便写信给各主要报纸的主笔,请他们不必派记者来,因为凡是应当登载的东西,我一定给他们送去,让他们随时得到消息。


我知道政府容许我住在三巴朗的态度,是当地种植园主所不喜欢的,我也知道,就是那些当官的,虽然他们不敢公开说什么,也是不高兴的。所以不正确或令人误解的报道更加容易刺激他们,而他们的忿怒当然不会向我发泄,而必然向那些可怜的战战兢兢的农民发泄,而这就会严重地阻碍我为这件案子寻求事实的工作。


尽管我预先有些警戒,种值园主还是发动了一股恶毒攻击我的逆流。报纸上充满了对我的同事和我自己的种种污蔑。然而我的极度谨慎和坚持真理、丝毫不苟的态度,使他们不得不转变他们的锋芒。


种植园主对于布拉兹吉索尔巴布的攻击,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他们攻击得越厉害,人民越发钦敬他。


在这样一种复杂的局面下,我认为邀请别省的领袖到这里来是不适当的。潘迪特·马拉维亚吉给我保证说,无论我什么时候需要他,只要通知他一声就可以了,可是我没有麻烦他。我这样地避开了这次斗争的政治意味。但是我偶尔也给那些领袖们和主要的报纸寄一些报告去,不过只供他们参考,并不打算发表。我看出了这样一个道理:一件事情,哪怕它的目的是政治性的而其起因不是政治性的,如果我们给它加上政治色彩,就会坏事,如果我们保持其不超越政治的界限,便能有助于这件事情。三巴朗的斗争证明了这个事实,就是凡是在任何方面给人民以无私的援助,最后总是在政治上有助于国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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