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德海姆的来信(3)

作者:大卫·米切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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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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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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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562字


1931年10月24日


思科史密斯:


你究竟为什么不回信啊?听着,我是很感激你,但是你要是觉得我会呆呆地空等你的来信,恐怕就大错特错了。这真可恨,跟我伪君子的父亲一样可恨。我能毁了他。他已经把我毁了。预想世界末日的到来是人类最古老的消遣。东特是对的,比利时人真他妈该死,所有的比利时人都该死。如果没有什么”勇敢的小比利时”,艾德里安可能还活着。应该把这个矮人国变成一个巨大的可以划游艇的湖,把创立比利时的家伙的脚绑到密涅瓦(注:罗马神话中掌管智慧、工艺和战争的女神,即希腊神话中的女神雅典娜。)身上一起丢到湖里去。如果他浮起来就有罪。用一根炙热的拨火棍戳穿我父亲该死的眼睛!告诉我个人名。快啊,就告诉我一个著名的比利时人。他的钱比罗特希尔德家族(注:欧洲著名银行世家,拥有十九世纪欧洲最有影响的银行集团。)的还多,但是他还会再给我一个子儿吗?卑劣,真是太卑劣了。取消了我的继承权,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一个子儿也不给我,这是人做的事吗?淹死他也太便宜他了。恐怕东特是对的。战争永远不会停止,只是中间会暂停几年而已。我们想要的是世界末日,所以恐怕最终的毁灭一定就是我们将会得到的。就是这样。如果你能帮我用定音鼓、铙钹还有无数的小号把这些整理成音乐,那就太好了。用我自己的音乐让这个老浑蛋得到惩罚。气死我了。


诚挚的,


rf

西德海姆


1931年10月29日


思科史密斯:


伊娃。因为她的名字是诱惑的同义词:是什么离男人的内心越来越近?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因为我梦到自己蹑手蹑脚,得穿过天鹅绒的幕帘来到她的房间,进去,为她那么那么那么温柔地哼唱一支曲子,她光着脚站在我的脚上,耳朵贴在我的心口,我们像提线木偶一样跳着华尔兹。接吻后,她说:”你接吻的时候像条金鱼!”于是在月光照亮的镜子里,我们相爱了,沉醉在我们的年轻和美貌之中。因为我的一生里,老于世故又愚蠢的女人们认为她们应该会理解我,并为我疗伤,但是伊娃觉得我是个未知数,所以像你一样不慌不忙地探寻我的秘密。因为她瘦得像个男孩子。因为她闻起来有杏仁和蓝草的味道。因为如果我笑她要当一名埃及学家的梦想时,她会在桌子下面踢我的小腿。因为她让我考虑自己之外的事情。因为即使她严肃的时候也是那么光彩夺目。因为她更喜欢读旅行见闻,胜过沃特·司各特爵士(注:苏格兰家、诗人,历史和浪漫主义运动先驱。)的作品,喜欢比尔·梅耶尔的音乐胜过莫扎特的,却分不出c大调和一个军士长的区别。因为我,只有我,就在笑意挂上脸庞之前的那一瞬间能看到她的微笑。因为罗伯特国王不是一个出色的男人他大多数时间都被未上演的音乐占据了但是别管怎样,她却对我展示她最迷人的微笑。因为我们聆听过欧夜鹰的呜叫。因为她的笑声从她头顶的呼吸孔里喷出来,洒满整个早晨。因为像我一样的男人没有权利拥有如此”美貌”的东西,但是她在这儿,在我心脏中这些隔音的心室里。


诚挚的,


rf

布鲁日皇家酒店


1931年11月6日


思科史密斯:


分道扬镳了。事情很麻烦,但是埃尔斯和我的关系在一天里彻底结束了。就在昨天晚上,我们正在创作他野心勃勃的最后的作品的第二乐章。他宣布了我们创作的一种新方法:”弗罗比舍,今天我想让你为我的严肃乐章想一些主旋律。e小调,有一些战事发生前夜的感觉。一旦你想出了能够让我欣赏的东西,我会接手充分完善它。明白了吗?”


怎么会不明白。好像我一点都不懂似的。科学论文是共同署名的,是啊,而且一个作曲家可能会和一位乐器演奏名手合作,来探讨哪些适合演奏,哪些不适合像埃尔加和wh·里德但是一部共同署名的交响乐作品?非常怀疑这个想法,非常明确地把这一点告诉了va。他不耐烦地发出啧啧的声音:”我没说"共同署名",孩子。你收集原始材料,我按自己的看法进行加工。”这很难说服我。他责骂我说:”所有的大师都让他们的学生做这件事。否则像巴赫这样的人怎么会每周都粗制滥造那么多弥撒曲?”


我反驳说,就我所知,我们生活在二十世纪这个时代。观众是花钱听那些名字印在曲目单上的作曲家的作品的。他们不会仅仅为了雇罗伯特·弗罗斯特而付钱给维维安·埃尔斯。”他们不会"雇"你!他们想要的是我!你没好好听我说,弗罗比舍。你干的是用滑轮的体力活,我谱曲、我改编、改进。”


用”滑轮”的活,就像我那曲《孟人的天使》中的慢板乐章,被拿枪顶着写进埃尔斯最终的不朽作品里?一个人为了掩盖自己的剽窃行为可能会想尽各种办法,但是终究还是剽窃,”剽窃?”埃尔斯保持声音低沉,但是握拐杖的指关节正越变越白。”过去这些日子那时你感激我能教你你称我是当今欧洲活着的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也就是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之一。像这样一位艺术家怎么可能需要从一个口述记录员那里"剽窃"任何东西?我可能还要提醒他一点,他自己甚至连特权阶层的大学里的学士学位都拿不到。你还不够饥渴,孩子,这就是你的问题。你就是个模仿莫扎特的门德尔松(注:(18091847)德国作曲家、指挥家和钢琴家。)。”


争夺战的赌注越来越大,像德国飞涨的物价,但是我天生就是那种不服软的人,于是我坚持自己的看法:”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需要剽窃!音乐白痴!”我告诉他《骷髅天蛾》中最精彩的乐章是我写的。新作品的从容快板部分中,那些用对位法写成的精妙乐句也是我的作品。我来比利时可不是为了给他做该死的苦工。


这个邪恶的老家伙抽起烟。以八六拍的节奏持续了十小节的沉默。踩灭了香烟。”不值得对你耍性子太认真。实际上,有这种行为应该被辞退,但是那也是盛怒之下的做法。我不会辞退你,而是想让你考虑考虑。考虑一下声誉。”埃尔斯一字一句地说开了,”声誉是最重要的。我的声誉,除了年轻精力旺盛让我得了性病以外,都是无可非议的。而你的呢,被剥夺了继承权,好投机而且破产的朋友,你已经声誉扫地了。你想离开西德海姆随时都可以。但是要警告你,如果没经我同意就离开的话,乌拉尔以西、里斯本以东、那不勒斯以北和赫尔辛基以南的所有的音乐界的人都会知道一个叫罗伯特·弗罗斯特的流氓强暴了半瞎的维维安·埃尔斯的妻子,他深爱的妻子,是的,迷人的克罗姆林克夫人。她不会否认这件事的。想象会有什么样的流言飞语吧!况且还是在埃尔斯帮了弗罗比舍那么多忙之后……这样,不会有富有的资助人,不会有穷资助人,不会有演出季的组织者,不会有董事会,不会有父母,如果他们的小宝贝露茜想学钢琴的话,所有人都不会跟你有任何瓜葛。”


这样看来va是知道的。很可能几周前、几个月前就知道了。他根本不为所动:”你真是个无知的笨蛋,弗罗比舍。伊俄卡斯特那么多红杏出墙的事都是很谨慎的,一直如此。任何上层社会都有很多伤风败俗的事,否则你想他们凭什么保持他们的影响力?在公共领域,声誉是最重要的,但在私人生活里不是。它会因为公共领域的一些做法而被废除。先被剥夺继承权,随后从著名的酒店里逃单,最后一招是拖欠有教养的借钱者的账。伊俄卡斯特引诱你是得到我同意的,你这个自大的蠢蛋。我要求你完成《骷髅天蛾》。你觉得自己是一个爱玩乐、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但是伊俄卡斯特和我之间有你想象不到的神秘魔力。你只要威胁到我们,她马上会跟你断绝恋情。你等着看吧。现在,走吧,明天带着完成的家庭作业回来。我们就当这次你发脾气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正合我意。我需要考虑一下。


j扮演了重要角色,调查我最近的情况。亨德里克不会讲英文,va不可能独自完成调查。她一定是喜欢邪恶的家伙这也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嫁给埃尔斯。e在发生的这一切事情中会站在什么立场我猜不出,因为昨天是周三,她在布鲁日的学校里。伊娃不可能知道我和她妈妈的事,还对我表现出如此明显的爱意。确定吗?


下午独自走过荒凉的田地,气愤难平。我在一个被炸毁的小教堂的停柩门那里躲避冰雹。想着e,想着e,想着e。只有两件事是确定的:我宁愿吊死在西德海姆的旗杆上,一天也不再让做寄生虫的主人继续抢劫我的才华;但是无法想象再也见不到e。”这都会以悲剧告终,弗罗比舍!”是的,有可能,私奔经常如此,但是我爱她,我真的爱她,而问题就出在这儿。刚好在天黑之前回到庄园,在威廉斯夫人的厨房里吃了些冷了的肉。听说j和她的令人着迷的拥吻都留在布鲁日谈地产生意,那晚她不回来。亨德里克告诉我va很早就拿着收音机回屋休息了,而且说不要打扰他。这样最好。我在浴缸里好好泡了个澡,写了一组结构缜密的音阶低音谱线。危机让我急忙跑进音乐的世界,那里没有东西会伤害我。我自己也早休息了,锁上了门,用手提箱打包。早上四点自己醒来。外面有冻雾。想最后一次去看看va。我只穿着袜子没穿鞋,轻手轻脚地沿着寒冷的走廊走到埃尔斯的门口,哆嗦着,小心地慢慢推开门,尽力不弄出一丝声响亨德里克在隔壁房间睡觉。灯关着,但是借着壁炉余火的光,我看到了埃尔斯,像大英博物馆里的木乃伊一样手脚伸展地平躺着。他的房间散发出难闻的苦药味。轻轻走到他床边的柜子那儿。抽屉一点不滑顺,当我把它拉开的时候,一瓶装乙醚的瓶子摇摇欲坠刚好抓住了它。va炫耀的卢格尔手枪用羚羊皮包着藏在一件网眼背心里,旁边是一小盘子弹。它们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埃尔斯虚弱的脑袋近在咫尺,但是他没醒。他的呼吸像一架破旧的手摇风琴在哮喘。感到一阵偷一把子弹的冲动,于是我就拿了。


埃尔斯喉结上有一根蓝色的血管在跳动,我竭力压抑住要用铅笔刀割破它的无比强烈的欲望。太可怕!不像是似曾经历的错觉,更像是从未见过的情景。杀人,除了战争时期,几乎无人能有这样的体验。谋杀的音色是什么?别担心,我不是写信向你承认我杀了人。在我创作六重奏的时候还要躲避追捕太麻烦了,而且穿着脏内衣被处以绞刑,一个人这样终结自己的生涯也有失尊严。更糟糕的是,无情地杀死伊娃的父亲可能会让她彻底放弃对我的感情。va继续睡着,对所有的这一切全然不知,于是我把他的手枪放在兜里。我既然已经偷了子弹,拿走这把卢格尔手枪也多少也符合逻辑。枪这个东西出奇的重,它靠着我的大腿奏出低音部的乐符:它肯定杀过人,这支小巧的卢格尔手枪曾小试身手。我到底为什么拿走它?不能告诉你。但是如果把枪口抵住你的耳朵,你听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探访的最后一站是e的空房间。躺在她的床上,轻轻抚摸她的衣服,你知道我对离别会有多感伤。在她的梳妆台上留下了我这一生最短的一封信:”布鲁日的女王。你的观景台,你的时光。”回到我的房间,我充满深情地跟那张四帷柱床道别,抬起了不好开的框格窗,想象自己能飞越结冰的房顶。”飞”这个词差点让我说着了一片瓦片滑落下来掉到下面砾石铺成的散步小路上摔碎了。我俯下身去,心想随时都会有人大喊大叫,惊慌失措,但没人听见。借助那棵紫杉树的帮忙,我到达了地面,然后穿过结霜的草场,一直有修剪好的灌木挡在我和佣人房之间。我绕过房子前方,沿着”僧侣散步的那条路”走下去。来自大草原的东风吹过,很高兴穿上了埃尔斯的羊皮袄。我听见得了关节炎的白杨树和冻僵了的树林里的欧夜鹰的声音;一只疯狗,爪子踩在冰冻的砾石上。一股激动之情涌上太阳穴,还有些悲伤,为自己,为这一年发生的事。路过了那间老木屋,走上通往布鲁日的路。希望能搭上一辆送奶的卡车或马车,但是周围什么也没有。星星在霜冻的黎明前慢慢消失。一些农舍里点起了蜡烛,偶尔看到铁匠铺里一张映红的脸,但是向北的路除了我在走,没有别人。


我这样想着,汽车的声音从我后面传来。我不会躲的,于是我停下来,面向它。前车灯很耀眼,车停下来,发动机熄了火,一个熟悉的声音对我喊:”在这个该死的时候你不声不响要去哪?”


东特夫人,不是别人,裹在一件黑色海豹皮大衣里。是不是埃尔斯家让她去抓逃跑的奴隶?我也搞不懂,像个十足的傻瓜一样含糊不清地说:”噢,发生了事故!”


撒了一个这样的谎把我逼入绝境,我暗暗骂自己,因为很明显我身体好的很,自己一个人,走着,还带着我的手提旅行箱和小背包。”可真走运!”东特夫人在我茫然得不知所以时兴致勃勃地为我打圆场,”朋友还是家人?”


我看见了救生艇:”朋友。”


”我告诉你,莫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警告过埃尔斯先生不要买考利车,真的!在情况危急的时候是靠不住的。伊俄卡斯特也真傻,她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那么,上来!我的一匹阿拉伯母马就在一小时前刚产下了两匹漂亮的小马驹,现在它们三个情况都非常好!我刚才在回家的路上,但是我太兴奋了也睡不着,所以如果你没赶上布鲁日的联运列车,我就开车把你送到奥斯坦德。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时候的路。那么,是什么样的事故?现在振作点,罗伯特。在你掌握了所有的事实之前不要尽把事情往最坏处想。”


天亮之前到了布鲁日,路上撒了几个简单的谎。选择这家位于圣文西斯劳斯对面的高档饭店是因为它的外观看起来像是一个书挡架,而且花盆里种着养得很好的小型枞树。从我房间能遥望到西边的一条静静流淌的运河。现在,我的信写完了,我要睡一会儿再去钟楼。e可能在那里。如果不在,我会偷偷躲在她学校附近的一条弄堂里,在半路上截住她。如果她没有在那里出现,可能有必要去拜访范·德·未特家。如果我的名声毁了,就会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扫烟囱的人。如果我被人识破,就写一封长信。如果长信被截住了,就会有另一封在她的梳妆台里等着她。我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


诚挚的,


rf


附:谢谢你在来信中表达的不安之情,但是为什么要跟只鹅妈妈(注:1781年伦敦出版的童谣集《鹅妈妈摇篮曲》假托的作者名。)一样婆婆妈妈呢?是的,我还好除了跟你讲的和va争论引发的后果之外。实话告诉你,我好得很。任何创作任务,只要是我能想出来的,我都无所不能。正在创作我一生中,别人无法企及的最好作品。钱包里还有钱,在比利时第一银行还有更多。这提醒了我。如果奥托·詹什还是不肯让步,坚持用三十几尼买蒙特的两件东西,告诉他去剥了他老妈的皮然后在盐里滚一下腌起来。看看希腊街上的这个俄国人能吐出什么话来。


又附:最后一件让人意外的发现。回到西德海姆,在整理我的手提箱时,查看是不是有东西滚落到床底下。在其中一条床腿下面发现垫着半本撕开了的书,是一个很久以前就不住了的客人为了防止床摇晃而这样干的。可能是普鲁士军官,或是德彪西,谁知道呢?没太在意,直到不一会儿书脊上露出了书的名字。非常脏的活,但是我把床抬起来,把用绳子装订的书抽了出来。很确信是《亚当·尤因的太平洋日记》。从缺的那页到最后。你会相信吗?把半本书塞进了我的手提箱。很快就会读完。开心,将死的尤因永远看不到未来任何可怕的事情。

布鲁日皇家酒店


1931年11月近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