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个人的花园(5)

作者:许开祯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20:50

|

本章字节:12188字

乔大伟要说的话题却永远是经济,他总是经济冷经济热的,说得何如蝉心烦。我又不是跑来听你上课的,再说了,你那么懂经济,怎么放着好好的老总不当了,怕不是让人家炒了吧。何况,就公司眼下这个样,像个懂经济的人开的吗?乔大伟说了那么多,何如蝉就记住一个词,萧条。这词太形象,太贴切,你看看这儿,三个多月不来一客户,能说不萧条?


何如蝉忍不住替乔大伟算起账来,每月房租五千多,加上工商税收,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有这么拿钱糟蹋的吗?就算自己不要工资,也不能这么坐吃山空啊。况且,自己真能不拿工资吗?何如蝉惊了一下,忙说,乔经理,这么着不是法儿啊。


乔大伟正在玩游戏,何如蝉真是服了他。公司萧条得让人不敢说是公司,他居然还有兴趣玩。整天不是抱着电脑上网,就是手捧一本儿童看的漫画pary,看着看着竟能放声大笑,那笑,能把何如蝉的心给僵住。


是法儿,怎么不是法儿?听见何如蝉说话,乔大伟回应道。他头也不抬,像是整个人都迷到了游戏中。


这一天,何如蝉遇见了姜芬丽。姜芬丽流光溢彩,一看就是又发了横财,远远看见何如蝉,迈着碎步儿走过来,何如蝉啊,乔经理可比不得吴富贵,他可不会那么轻易上当,要哄他上床,怕是要费些心思吧?何如蝉气得,当下要晕过去,不过她很快还口,就算这次上了,也不敢劳你老人家捉奸,你就好好看着吴富贵这院子吧。两个人斗了一阵嘴,谁也没赢谁,姜芬丽艳笑着走开了,何如蝉却气得扭不过身子。


等到了公司,见乔大伟捧着一本厚厚的经济学著作看,边看还边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何如蝉忽然就来气了,看啥看,书上会掉下来生意?


乔大伟合上书,怪异地盯住何如蝉,这口气怎么听上去有点像苏小妹?何如蝉坐下,不再理乔大伟,脑子里尽是姜芬丽。凭什么要受她羞辱,凭什么她就能流光溢彩?不就是给吴富贵当过几年小老婆,不就是手头握着吴富贵一些把柄吗?这我也会做!


她猛地抬头,却见乔大伟正盯着她,见她抬头,惶惶把目光躲开了,又盯住手中的厚书,因为慌乱,手中的铅笔掉了下去。他慌乱中合上笔记本,弯腰捡铅笔。看看看,也不怕看死你!何如蝉忽然就对眼前这男人充满了恨。她都来几个月了,除了请她在小餐馆吃过一顿饭,居然连一丝儿别的意思也不表示。


正好乔大伟的手机响了,乔大伟一看号,拿着手机到外面去接。何如蝉忙跑过来,她倒要看看,这个所谓的经济学家一天到晚记些什么。妈呀,一打开笔记本,何如蝉就惊了,呆了,傻了。


厚厚一笔记本,居然全是何如蝉的画像!坐着的,站着的,斜依在椅子上打瞌睡的,还有痴痴地盯住某个方向发呆的。何如蝉一阵心跳,几乎要昏厥过去。她完全没想到,乔大伟一天到晚在做这个。匆匆合上笔记本,回到座位上,何如蝉就不是何如蝉了。


幸福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冬天过去,春天眼看也要过去,新海岸终于等来第一个客户。


还是乔大伟说得对,只要方向对,就不怕等。


吴富贵径直走进来时,乔大伟正拉着何如蝉欣赏他的漫画,这个春天,他们的关系已经很近,隐隐的,有点恋爱的味道。何如蝉一头长发,有几缕洒在乔大伟背上,可以想见他们挨得有多近。


近是一种象征。


吴富贵重重咳嗽一声,才把他们咳开。一看是吴富贵,乔大伟有点夸张地笑起来,边笑边拉着吴富贵的大手,好些年没见了,吴老板,你看上去气色还是那么好啊。


去去去,少拿我穷笑,你看看,这哪像个公司。吴富贵说着把目光搁在何如蝉脸上,有点险恶地多瞅了几眼。


吴富贵早已从姜芬丽嘴里得知,何如蝉如今是大企业家乔大伟的红人,听说什么也不用干,就陪着他说话,便能拿一份很不错的工资。


不像公司像什么?乔大伟盯住吴富贵。


我看像妓院。吴富贵真想这么说,但没说,吴富贵这阵儿没心情。


土财主吴富贵遇到了麻烦,他跟来自南方某城的著名开发商毕小溪联合开发银城最大的批发商城,工程总投资在一个亿以上。想不到,一期工程竣工后,毕小溪突然暗中撤资,将一千多家商户先期预付的定金连同银行贷的一千万全都卷走,把吴富贵抛在半路上,这下糟了,这家商城吸引了银城上上下下的目光,而且是政府重点工程。吴富贵被逼到了绝路上,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这才跑来找乔大伟,就想把碧水花园抵出去,先弄一笔款,以解燃眉之急。


帮帮我吧,我实在让毕小溪这骗子给坑惨了。吴富贵说起话来跟哭一样,简直跟以前判若两人。何如蝉看了一眼,很有种解气的痛快。


乔大伟拍拍吴富贵的肩,安慰似的说,别急,办法总是人想的。乔大伟当老总时跟吴富贵打过交道,当年那家国企的工程几乎都由吴富贵搞,两人算是老相识。


还说不急,我都要疯了。吴富贵点上烟,狠命地抽。浓浓的烟雾从他鼻孔喷出来,遮住了何如蝉欣赏的目光。乔大伟让何如蝉给吴富贵倒杯水,何如蝉坐着没动,吴富贵摆摆手,算了算了,哪还有心思喝水。


那天的何如蝉是很想继续欣赏吴富贵那可怜相的,这么长时间,她还没把吴富贵忘掉,可见那个晚上吴富贵给她留下的记忆多么深刻。后来有一次,乔大伟无意中提及这事,何如蝉恨恨说,他不是人,他做的那些个活,我都没法说出口。乔大伟笑笑,吴富贵是怎样一个人,他比谁都清楚,可怜的何如蝉,落到吴大恶人手里,能有好果子吃?


但是,乔大伟却将吴富贵带了出去。找个地方谈。乔大伟这么说了一句,便丢下何如蝉,搂着吴富贵脖子走了。


何如蝉气得要死。


收购碧水花园的工作从此摆在了桌上。这是乔大伟接的第一桩生意,也是最有挑战性的一桩生意,乔大伟格外上心。何如蝉发现,一投入工作,乔大伟便不是那个乔大伟了,平日里那个散漫至极对什么也不在乎的乔大伟忽然间变了个人,不停地要求何如蝉做这做那,口气严厉得就像吆喝长工。何如蝉哪里受得了这个,她在心里早把乔大伟当成了自己的人。迟早的事,她这么跟自己说,我就不信到嘴的肉他不肯吃,只要一吃,嗬嗬……何如蝉忍不住笑出声。乔大伟望着她递过来的一堆资料,忽然拉下脸来,这是你做的?何如蝉还没反应过来,乔大伟的火就到了,这是工作,不是玩家家,何如蝉,你到底懂不懂啥叫工作?乔大伟猛地把资料摔桌上,气恨恨站起身。何如蝉眼里的委屈哗就冒了出来,在碧水花园,她可是最有创意也最会工作的呀,吴富贵还不是因为她卖楼卖得好,而且提了不少富有创见性的建议才注意她的吗?怎么到了乔大伟这儿,反而连工作都不会做了呢?


算了,我自己做,你爱干啥干啥去。乔大伟说着拾起一地散乱的纸张,把它扔进碎纸机,望着自己辛辛苦苦熬了两个通宵弄出来的资料在碎纸机里痛苦地舞蹈,何如蝉明亮的眼睛里忍不住挤出几滴晶莹的泪。她默默离开乔大伟的桌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一时之间,她竟变得恍然。他对我这么凶做什么,不就一份资料吗,比我还重要?


乔大伟果真不再给何如蝉安排工作,一连几天,何如蝉就像一个被人丢弃在那儿的花瓶,没有阳光,没有雨露,也没有和风。办公室的气氛忽然变得紧张,乔大伟一进门便忙,一个上午头抬不了几次,即或抬起头,也是望着窗外子兰山的方向。而那个方向是来自百石湾子的何如蝉永远也不想望到的。子兰山后面就是生她养她的百石湾子,厚重苍茫的子兰山阻挡了母亲走进银城的脚步。


何如蝉默默起身,替忙了一上午的乔大伟沏杯热茶,小心翼翼地送过去,乔大伟猛一挥手,拿走,哪有闲空喝茶!


瞬间,何如蝉女人的那份犟劲就上来了,她啪地扔掉杯子,爆炸了似的说,乔大伟,你干吗冲我这么凶?


乔大伟惊大嘴巴,愕然地盯住何如蝉,你……你……


乔大伟,我不是跑来受你气的,我走,我走你总乐意了吧。说完,何如蝉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腾腾腾离开了新海岸公司。


乔大伟有点僵,这几分钟发生的事令他茫然,辨不清哪儿出了问题,听着何如蝉的脚步由近及远,最后彻底消失,他才败兴地摇摇头。这个女人,吃错药了。


乔大伟并没在乎一怒离去的何如蝉,或者说时间根本不允许他去想这些无聊的问题。碧水花园的转让协议还没正式签下来,表面傻呵呵的吴富贵其实是一个很难对付的角色,别看他叫穷叫得起劲,恨不得像打发黄脸婆一样把碧水花园甩出去,一谈到实质性问题,他的精明立刻显出来。乔大伟谈了几次,两人在关键问题上仍是达不成一致意见。


乔大伟不想放弃这桩生意,碧水花园的变卖早在他的预期之中,他太了解吴富贵了。当初修碧水花园,经济处在高速增长时期,人们的消费欲望被过猛增长的经济无限制地放大,仿佛一夜间银城就能产生无数个百万富翁,仿佛每一个百万富翁都想体验住进豪宅的快感,因此所有的人都看好碧水花园。吴富贵也是冲这点下了血本,但谁也没想到,工程动工不久,银城经济出现微妙的变化,紧接着,国家银根紧缩,宏观调控,使得整个经济放慢了脚步。这一变化立刻引来人们消费心理的转变,等碧水花园彻底竣工,经济的低迷期已经到来,再想卖出去,就显得有点难。当然,也不是说碧水花园就卖不出去,如果真是那样,乔大伟是不会动这心思的,他还没笨到替人背债的程度。什么时候都有高消费,这就是中国经济的特色。关键看你能不能找到卖点,乔大伟相信吴富贵是找不到的,吴富贵早让它弄得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思坐下来仔细琢磨这个事儿。他恨不得拿它当姜芬丽一样一脚踢出去。


真要踢出去了,吴富贵却又舍不得。这就是吴富贵,乔大伟早料到这点,所以他不急,跟吴富贵这样的人打交道,乔大伟还算有经验。


乔大伟急的是有份很关键的文件还没拿到手,这关系着碧水花园的未来,也关系到乔大伟能否真正东山再起。


别看乔大伟整日闲得就知道看漫画,漫画背后,藏着他的未知,藏着他不被常人看穿的野心。


乔大伟只能在一些细枝末叶上跟吴富贵硬抠,这是他拖住吴富贵最好的办法。


这些,哪是来自百石湾子的何如蝉所能想到的。


吴富贵再次来到新海岸,一进门便嚷嚷,我的乔大厂长,你真就见死不救?乔大厂长是当年吴富贵对乔大伟的称呼,那时候吴富贵叫得那个亲热,是今天万万不能比的。乔大伟并不打心眼里计较这些,他亲自给吴富贵倒杯水,我的吴大老板,你得让我也有饭吃啊。


你?吴富贵接过水,嘴巴惊得合不上。乔大伟居然跟他叫穷,居然跟他谈吃饭。别人不知道,他吴富贵还不知道乔大伟是哪个林里的鸟?当年他可是几万人大厂的老总啊,每年销售收入就在三个亿,单是工程建设这一项,花出去的钱就顶得上银城这些年半个建筑市场。单从自己手里……算了,吴富贵想到这儿,猛地拉住闸,摸打滚爬这么些年,这点自觉性他还有。不该想的不想,不该说的绝不说。


他开始喝水,故意喝出一副穷相。反正他也是被逼到了绝路上,不怕乔大伟看他笑话。


这样吧,我再跟对方谈一谈,看对方能不能开价高点。


好,好,好,全仰仗你了。吴富贵显得感激涕零。其实,他心里清楚,那个对方根本不存在,就是眼前的乔大伟本人。当然吴富贵不能点穿,点穿他就没得做了。吴富贵一开始也没想到要找乔大伟,他想随便找个冤大头卖掉算了,但找来找去,却发现所有沾手建筑的人,都不想接他这烂摊子。而建筑之外,敢接管碧水花园的人似乎还没生下来。想来想去,他才跑到乔大伟这儿,他知道,无论多烂的摊子,只要到乔大伟手里,就能给你变魔方似的变活。吴富贵相信乔大伟,就跟相信太阳总能把地球照亮一样坚定无疑。


乔大伟劝吴富贵不要急,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啊。吴富贵心里说,当然好事多磨,你能用四年时间把一场灾难磨掉,这功夫了得!可我磨不得啊,上头催,下头逼,再磨,老子就该进监狱了。嘴上却说,帮帮我吧,看在过去的分儿上,帮我老吴一把。


帮,一定帮,怎么能不帮呢?乔大伟忽然就变了声调。吴富贵吓得伸了一下舌头,该死,咋就提起过去了呢。


他慌忙冲屋内四下瞅瞅,发现少了个人,忙转移话题说,那个女人呢?


哪个女人?乔大伟不高兴地盯住吴富贵,吴富贵又觉说漏了嘴,忙讪笑道,我这人,大老粗,不会讲话,乔大厂长还是不计较的好。


乔大伟这才转怒为笑,拍着吴富贵肩膀说,走,老吴,请你喝酒去。


那份文件直到月底才拿到手,至此,乔大伟才算吃到了定心丸。望着文件,乔大伟嘿嘿笑出了声。吴富贵啊,你哪里知道,你这是白白把金子往外扔啊,我要是不捡,人们不说我乔大伟真就成了白痴?他抓起电话,愉快地拨通吴富贵的手机,吴老板,对方终于让步了,你就等着拿钱吧。


在碧水花园小别墅里躺了一个月,何如蝉躺不住了。原想乔大伟耐不了几天,就会过来请她,甚至说些动听的话,那样,她就可以好好撒一下娇。想不到,一个月,乔大伟竟然连电话都没打。


这一天她睁开眼,忽然问自己,我算什么,我在他眼里能算什么?这话把她给问惊了。问着问着,她忽然就明白,自己充其量只不过是个打工女,还指望他来请?她苍凉地笑笑,算是把自己给笑醒了。她一骨碌翻起身,洗漱,化妆,打扮一新地走出家门,这才发现,碧水花园不像了。乔大伟的人已开始进驻碧水花园,正式接管碧水花园。


何如蝉走进新海岸公司,看到乔大伟正一脸春风地站在窗前,目光凝视着窗外。喷薄而出的太阳照在他脸上,映得他那么年轻、那么阳刚。


来了?乔大伟收回目光,轻轻问了一句,那神情,就像她何如蝉昨天还在这儿上班。


何如蝉叹服于他的平静,什么也没说,状若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默立在乔大伟面前,等着他奚落或辞退。


你来得正好,眼下有桩生意,还真需要你去谈,这么着吧,上午你先看资料,了解一下对方,下午三点在宾馆见面,你作个准备。说完,乔大伟拎着公文包,看也没多看她一眼,走了出去。


何如蝉宠辱不是,真是想不到乔大伟会用这种方式迎接她。发了一会儿呆,她还是乖乖走到乔大伟桌前,拿起那叠资料,较上劲地看了起来。


乔大伟这次接手的是一家煤矿,不大,但称得上悠久。从资料看,这家煤矿已过了报废期,属于关停并转那种。之所以没关停,原因可能在矿长身上。吕书同这个人何如蝉听说过,是银城下面一个县很有名气的矿老板,何如蝉上大学时,吕书同出钱力捧过一个模特,那模特还上过央视,不过后来还是毁在了吕书同手上。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何如蝉还跟同舍几个女伴争论过,争论的焦点是女模特到底该不该用一生来报答吕书同。何如蝉的观点是不该,凭什么?有个女孩却说应该,人家出钱捧你,又凭什么?何如蝉不屑地对那女孩说,他活该。现在想想,活该的是那模特,听说她后来下嫁给一个流浪歌手,再没了消息。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