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宫殿，是历朝历代宫殿中唯一没有臣民和皇帝的宫殿，倘若有皇帝和臣民的分野，爱情就会失去最初的原汁原味，而发生质变。

那间屋子朝北、临街。

四间屋子，中间是走廊隔着。我最初的家就是那屋子。那天，房东领我去看房子，房东告诉我说：“你住右边两间，左边两间有一家住着，也是两口人。厨房在走廊里，你们两家共用。”我点头。

住进屋子不长一段时间，左边住的那个女人就成了我屋子的常客。我在家的大部分时间就坐在桌前写东西，她就在一边静静地看我，偶尔也插几句***不类的话。

“我那套裙子花了四百二，挺贵的。”

我不知道她指哪套裙子，因为那女人的裙子总是换来换去，样子多，款式新。我自然就记不住。

我不忍中断我的思路，敷衍着：“你老公有钱，不像我。”

然后，我继续写自己的字。其实，我和她根本就无话可说。平日里，我就讨厌女人婆婆妈妈。即使找到一堆女人的话题，我也走不进那些珠光宝气的感觉。

那女人沉默之后，就哀伤地看着我。

对屋那两口子，生活倒让人无可挑剔，生猛海鲜、鸡鸭鱼肉，一到做饭时刻，菜香、肉香立刻飘进我的屋子。整整一个冬天，都是如此。时常有一些胖得跟熊一样的男人喝得面红耳赤，稀里哗啦吐得满院子酒后物，直到天亮才能静下来。心里自然生出一阵厌恶。

索性不怎么主动跟那女人说话。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更让人生厌。

和她家共用一个厨房，每到做饭时，等那个女人做完收拾好后，我再去做。我家饭菜简单，凑合一顿就过去了。那时我跟先生刚辞去机关工作，做生意，没时间顾得上细细琢磨每天吃什么菜，做什么饭，吃饱了就行。看到人家饭是饭、菜是菜，心里就有点窘迫和难过——怕人家笑话。

那女人穿得很体面，大多是洋货。人也珠光宝气的。样子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高贵的，年龄长我两岁。她老公比她长十几岁。第一次跟她说话是在一起吃饭，她老公拍着夫君廉价的夹克衫说：“兄弟，可别苦了自己，活着，吃好、喝好、玩好，别浪费光阴。”

夫君是那种很传统很实际的男人。面对款爷的指点只顾点头，然后附和两句。那个款爷男人以为夫君真的接受了他的观点，就滔滔不绝地谈起自己四十五年的人生经历，如何从一个翻土块的人成为大款，混进城里，又去了一趟新西兰，怎样把农村的老婆像穿旧的鞋子一样扔掉。他把婚姻比作鞋，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旧的时候。有人喜欢旧，说旧的穿着随便；有人喜欢新，说新的百看不厌，厌了再换新。

他说这话时，我看着和他相依的女人。女人像没有听见一样，也看着我，朝我微笑。

日子倒也安稳平和。女人待在家里，男人天天出去，很晚才回来。

忽有一日，男人愤怒地推开我家的门说：“小琳在这儿吗？”

我说：“不在。发生了什么事情？”

男人就愤怒地骂着，“给她好吃好喝，还出去野。”

我无言以对，吃惊地看着这个壮实的款爷，回想小琳这些天来落寞的眼神和长吁短叹的样子，我说：“小琳，你好像……”小琳看我一张口，贵妇人的气息全没了，泪水几乎是倾泻而出。

我知道了小琳以前的日子，充满了少女的柔情与梦想。那是她上高中时，邻班的一个男孩天天和她在一起补习功课，偶尔也去看电影，逃课，嚼口香糖。无话可说，就躺在林阴里，脸对脸。

可是一切都没有了。

初恋的男孩考上了大学，远走高飞了。临走前，男孩对她海誓山盟，让她一定等他。开始，他们鸿雁传书，传递着彼此的思念之情，慢慢地男孩的信越来越少，直至音讯全无。小琳无法忍受这种莫名冷漠，独自一人奔向在外地上学的男孩。见面后的尴尬与冷淡更增添了小琳的痛苦——男孩身边又多了一位女孩。小琳痛苦而孤独地踏上了归途。

恍惚中，一位中年男人走到了她的身边。男人的殷勤和阔绰暂时慰藉了她空虚的心灵，小琳终于没有抵过金钱和蜜语的诱惑，投入了这个男人的怀抱。结婚不久，男人就暴露了他自私而狭隘的秉性，小琳默默地过着令人窒息的生活，直到有一天她走进我的房子……

我看见小琳的眼睛红了，她是看着我说的，我不知说什么来安慰她。

后来，我搬离了那间屋子，但我却时常想到小琳哭着说出的那些话。小琳说她将来也会成为一只旧鞋子。

我的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女人的不幸不是因为你是一只旧鞋子，而是自己把自己当作旧鞋子。当被厌倦时，连同婚姻一同逐出。

女人应该主宰自己，主宰命运。

那时，小琳常用仰慕的眼神看我。羡慕我自由自在地爱着，日子虽然苦了一点，却有一份真、一份从容和坦荡。而我的心里却为小琳生出一份祈祷：好好活着。如果自己把自己看作鞋子，被别人穿在脚上，总会有旧的时候。真正旧了，就寻不到原来的自己，婚姻也就面目全非了。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