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热闾(2)

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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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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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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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452字

“但那仅仅是好奇吗?他们对于我见过大帝这档事,好像有兴趣得不得了。”


铎丝似乎不耐烦了。“同理……那只是自然反应。倘若易地而处,难道你不会吗?”


“这令我神经过敏。”


“是夫铭把我们带到这儿来的。”


“没错,但他并非十全十美。他把我带去斯璀璘大学,结果我被诱骗到上方去;他送我们去找日主十四,结果那人却陷害我们,你该知道他早有预谋。上两次当,至少该学一次乖。我受够了被问东问西。”


“哈里,那就反客为主。难道你对达尔没有兴趣吗?”


“当然有。你原先对它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它只不过是八百多个区其中之一,而我来川陀才两年多一点。”


“正是如此。银河系共有两千五百万个世界,而我研究这个问题才两个月多一点。我告诉你,我很想回赫利肯去,重新着手研究湍流的数学,那是我的博士论文题目。我要忘掉我曾经看出——或说自以为看出——湍流问题能对人类社会提供一种洞视。”


不过当天傍晚,他还是问堤沙佛说:“你知道吗,堤沙佛老爷,你从未告诉我你做些什么——你从事的行业。”


“我?”堤沙佛伸出五指按在自己胸口。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衫,里面什么也没有,那似乎是达尔男性的标准制服。“没做什么,我在本地全息电视台做节目策划。非常无聊的差事,但它总能养家糊口。”


“而且是个体面的职业,”堤沙佛夫人说,“这就代表他不必在热闾工作。”


“热闾?”铎丝扬起淡淡的眉毛,硬是显得很有兴趣。


“喔,”堤沙佛说,“那是达尔最出名的东西。说穿了没什么,但川陀四百亿人口都需要能源,而我们提供其中很大一部分。没有人感谢我们,可是我真想看看,那些高级区失去能源后是什么情景。”


谢顿显得相当困惑。“川陀的能源不是来自轨道上的太阳能发电站吗?”


“一部分而已。”堤沙佛说,“此外,一部分来自一些岛上的核融合发电站,一部分来自微融合发电机,一部分来自上方的风力发电站。可是有一半,”他举起一根手指加强语气,表情显得严肃异常。“有一半是来自热闾。许多地方都有热闾,但没有一处——没有一处——像达尔的蕴藏这般丰富。你当真不知道热闾是什么吗?你坐在那里瞪着我猛瞧。”


铎丝很快接口:“你知道,我们是外星人士。”她差点就要说“外族人”,但及时改了口,“尤其是谢顿博士,他在川陀只待了几个月。”


“真的吗?”堤沙佛夫人说。她比丈夫稍微矮一点,丰满但不算肥胖,拥有一对相当美丽的黑眼睛。她的黑发梳在脑后,紧紧扎成一个发髻。像她的丈夫一样,她看来也是三十几岁。


在麦曲生住过一阵子之后,虽然并非真的待了很久,但由于密集式的耳濡目染,如今对铎丝而言,女性随意加入男性的交谈是很奇怪的一件事。风俗与习惯多么容易不知不觉建立起来,她一面想,一面暗自提醒自己,要找机会对谢顿提一提,为他的心理史学再加上一条定律。


“喔,是真的。”她说,“谢顿博士来自赫利肯。”


堤沙佛夫人礼貌地表现得孤陋寡闻。“那是在哪里呢?”


铎丝说:“啊,它在……”她转向谢顿,“哈里,它究竟在哪里?”


谢顿显得难为情。“老实告诉你们,如果不查坐标,我想我也不容易在银河模型中找到它的位置。我只能说从川陀看出去,它位于中心黑洞的另一侧,搭超空间飞船到那里还挺麻烦的。”


堤沙佛夫人说:“我想吉拉德和我永远没机会登上超空间飞船。”


“总有一天,凯西莉娅,”堤沙佛以快活的口气说,“我们会有机会的。但请跟我们说说赫利肯,谢顿老爷。”


谢顿摇了摇头。“对我来说那是一件无聊的事。它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世界,就像任何世界一样,只有川陀才和其他所有的世界大不相同。赫利肯上没有热闾,也许其他地方都没有,唯有川陀例外。跟我说说热闾吧。”


“只有川陀才和其他所有的世界大不相同。”这句话在谢顿心中一再重复,而且有刹那的时间,它几乎已在他的掌握中。不知道为什么,铎丝那个毛手毛脚的故事突然再度浮现。但由于堤沙佛开始说话了,那点灵光来得急也去得快,随即溜出谢顿的心灵。


堤沙佛说:“如果你真想了解热闾,我可以带你去参观。”他转头面向妻子,“凯西莉娅,如果明天傍晚我带谢顿老爷前往热闾,你会不会介意?”


“还有我。”铎丝赶紧说。


“还有凡纳比里夫人。”


堤沙佛夫人皱起眉头,以尖锐的声音说:“我认为这不是什么好主意,我们的客人会觉得很无聊。”


“堤沙佛夫人,我想不至于。”谢顿以逢迎的口吻说,“我们非常希望去看看热闾。如果你也加入,我们会十分高兴……还有你的小女儿,如果她也想去的话。”


“到热闾去?”堤沙佛夫人的态度转趋强硬,“那绝不是一位端庄妇人能去的地方。”


谢顿对自己的鲁莽感到很尴尬。“堤沙佛夫人,我并没有恶意。”


“没关系,”堤沙佛说,“凯西莉娅认为它是低贱之地,事实也的确如此。但只要我不在那里工作,光是带客人参观一下倒无妨。不过那里很不舒服,而我绝不会让凯西莉娅换上去那儿的服装。”


聊完之后,他们便从蹲伏的位置站起来。达尔的“椅子”只是个塑胶坐垫,下面装了几个小轮子。谢顿的膝盖被它整得几乎无法动弹,而且只要他的身子稍有动作,这种椅子似乎就会开始摆动。然而,堤沙佛一家人却练就稳坐其上的本事,起身时也毫无困难,不需要像谢顿那样得借助手臂。铎丝也轻而易举就站了起来,谢顿再次赞叹她所表现的自然优雅。


在他们回到各自的房间就寝之前,谢顿对铎丝说:“你确定自己对热闾一无所知吗?听堤沙佛夫人的口气,热闾似乎惹人反感。”


“不可能多么反感,否则堤沙佛不会提议要带我们参观。我们等着开眼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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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沙佛说:“你们需要适当的服装。”堤沙佛夫人则在背后大声嗤之以鼻。


警觉的谢顿立刻联想到裰服,心中兴起一阵模糊的懊恼。他说:“你说适当的服装是什么意思?”


“轻便的衣服,像我穿的这种。袖子很短的短衫、宽松的长裤、宽松的内裤、短袜、开口的凉鞋。我都为你们准备好了。”


“很好,听来不赖。”


“至于凡纳比里夫人,我同样准备了一套,希望能合身。”


堤沙佛提供给他们两人的服装(都是他自己的)十分合身,甚至可说过分舒适。他们准备好之后,便向堤沙佛夫人告辞,她则带着仍旧不以为然却已放弃努力的神情,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三人。


此时是傍晚时分,上空有一团迷人的昏黄暮光。显然,达尔的灯火很快便会纷纷眨眼。温度适中,街上几乎见不到任何车辆;人人都在步行。远处传来捷运无歇无止的嗡嗡声,不时闪烁的车灯也不难看见。


谢顿注意到,这些达尔人似乎并非走向什么特定的目的地。反之,他们像是参加一次漫步游行,纯粹为了乐趣而走。假如达尔果真是个穷区,正如堤沙佛暗示的那样,低廉的娱乐或许就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还有什么比黄昏漫步更有乐趣,而且更廉价的呢?


谢顿觉得自己自然而然融入了这种毫无目标的闲适步调中,并且感到四周充满亲切与温暖。人们擦身而过时,总会互相打个招呼,并简单交谈几句。不同式样、不同粗细的黑色八字胡处处可见,仿佛是达尔男性的一项必备要件,一如麦曲生兄弟的光头一样无处不在。


这是一种傍晚的仪式,用以确定又安稳过了一天,朋友们依旧身体健康、精神愉快。有一件事很快变得显而易见,那就是铎丝吸引了所有的目光。昏黄的暮色中,她略红的金发变得更加鲜红,在一片黑发海洋的衬托下(偶尔出现的灰发是唯一的例外),好像一枚金币闪闪发光地掠过一堆煤炭。


“实在非常愉快。”


“没错,”堤沙佛说,“通常,我都和我的妻子一起散步,她总是如鱼得水。在方圆一公里范围内,任何人的名字、职业,以及彼此的关系她都晓得。这点我做不到,现在这个时候,和我打招呼的人有一半……我无法告诉你他们的名字。但无论如何,我们绝不能走得太慢。我们必须赶到升降机那里,底层是个忙碌的世界。”


当他们进了升降机后,铎丝说道:“堤沙佛老爷,我想所谓的热闾,是利用川陀的地热来产生蒸汽,以转动涡轮机来发电的地方。”


“喔,并非如此,是利用高效率的大型‘热电堆’直接产生电力。别问我细节,拜托,我只是个全息电视节目策划人。事实上,到了下面也别向任何人询问细节。整个东西是个很大的黑盒子,它运作正常,却没有人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呢?”


“通常都不会,不过万一出了问题,会有一些懂得电脑的专家从别处赶来。当然,一切都是高度电脑化的。”


此时升降机停了下来,三人鱼贯而出,一阵热浪立刻扑来。


“真热。”谢顿多此一举地说。


“的确没错,”堤沙佛说,“这正是达尔贵为能源产地的原因。这里的岩浆层比全球各处都更接近地表,所以你得在酷热中工作。”


“空调设备呢?”铎丝问。


“是有空调设备,可是这和成本有关。我们利用空调来通风、除湿和降温,但如果我们做得太过分,就会用掉太多能量,整个过程就会变得太昂贵。”


堤沙佛停在一扇门前,并按下讯号钮。门开了之后,随即吸入一阵凉风。他喃喃说道:“我们应该可以找到什么人,带我们四下参观一番。他自会控制那些风言风语,否则凡纳比里夫人会蒙受……至少男工的言语不堪入耳。”


“冷嘲热讽不会令我感到尴尬。”铎丝说。


“会令我感到尴尬。”堤沙佛说。


一名年轻男子从办公室走出来,自我介绍说他叫汉诺·林德。他长得和堤沙佛十分相像,但谢顿心里明白,在他尚未习惯几乎千篇一律的矮小身材、黝黑皮肤、黑色头发,以及浓密的八字胡之前,他无法轻易看出他们的个体差异。


林德说:“我很乐意带你们到值得看的地方逛一逛。但你们要知道,这可不是你们心目中的奇观。”他和他们三人说话,目光却固定在铎丝身上。“不会怎么舒服,我建议大家脱掉短衫。”


“这里十分凉爽。”谢顿说。


“当然,但那是因为我们是管理人员,阶级自有其特权。在外面我们无法保持这么强的空调,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领的薪水比我还多。事实上在达尔,它是薪资最高的工作,这正是我们这里找得到工人的唯一原因。即使如此,热闾工还是越来越难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咱们钻进热锅去吧。”


他自己脱掉短衫,塞进他的腰带。堤沙佛也照做不误,谢顿则有样学样。


林德瞥了铎丝一眼,说道:“这样你会比较舒服,夫人,但并非强迫性的。”


“没问题。”铎丝说完,便脱下她的短衫。


她的胸罩是白色的,没有衬里,中间有着可观的开口。


“夫人,”林德说,“那可不是……”他想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没关系,我们过得了关。”


起初,谢顿只注意到电脑与机械装置,包括巨大的输送管、明灭不定的灯光,以及闪烁的萤光幕。


整体的光线相当黯淡,不过机件附近都有充足的照明。谢顿抬起头,望着近乎黑漆漆的环境说:“为何不开亮一点?”


“已经够亮了……就此地而言。”林德说。他的声音充满抑扬顿挫;他说得很快,但口气有点严厉。“整体照明保持黯淡是基于心理因素,太亮的话,工人会在心中将光转换成热。要是我们把灯光调亮,即使降低温度,抱怨仍会升高。”


铎丝说:“这里似乎十分电脑化,我认为整个运作都能交由电脑负责。这种环境是人工智能的天下。”


“完全正确,”林德说,“可是我们不敢冒这个险。万一有任何不对劲,我们需要随时有人在场。一台故障的电脑所引起的问题,可以影响到两千公里之外。”


“人为错误也一样糟,难道不是吗?”谢顿说。


“喔,是的,不过既然人类和电脑一块工作,电脑的错误可以较快找出原因,再由人工进行矫正;反之,藉由电脑,人为的错误也能较快修正。这就等于说,除非同时出现人为错误和电脑错误,否则不会发生任何严重问题,而那种情况几乎从未发生过。”


“几乎从未,并不等于从来没有,啊?”谢顿说。


“并非从来没有,而是几乎从来没有。电脑今非昔比,而人也一样。”


“世事似乎一向如此。”谢顿说完,轻轻笑了几声。


“不,不。我不是在怀旧,不是在说过去的美好时光,我说的是统计数据。”


听到这里,谢顿再度想起夫铭所说的:时代正在衰退。


“懂得我的意思了吧?”林德的音量逐渐降低,“那边有一群人,从他们的样子看来,应该是在丙三层的。他们正在喝饮料,没一个在工作岗位上。”


“他们在喝什么?”铎丝问道。


“补充电解质流失的特殊饮料——果汁。”


“你不能怪他们吧?”铎丝忿忿不平地说,“在这种又干又热的环境里,你当然得喝点东西。”


“你可知道一个熟练的丙三工人,喝一罐饮料可以磨多少时间?而我们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你只给他们五分钟,并且把大家的休息时间错开,好让他们不会聚成一群,你就等于煽动他们造反。”


现在他们正朝那群人走去。这些工人有男有女(达尔似乎多少是个两性平等的社会),不论男女皆未穿短衫。女性上身穿戴着一种装置,勉强能称为胸罩,但纯粹是功能性的。它的功用是撑起***,以增进通风效果,并降低排汗量,却什么也遮不住。


铎丝悄悄对谢顿说:“这样穿有道理,哈里,我那里已经湿透了。”


“那就脱下胸罩,”谢顿说,“我丝毫不会阻止你。”


“不知怎么回事,”铎丝说,“我就猜到你不会。”她还是决定让胸罩留在原处。


他们渐渐接近那群人——总共有十来个。


铎丝说:“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冒出粗言粗语,我还挺得住。”


“谢谢你,”林德说,“我无法保证他们不会——但我必须介绍你们一番。万一他们误以为你俩是督察员,而且由我陪同,他们会变得难以驾驭。督察员应该自己独立四处探访,不能有管理部门的人在旁监督。”


他举起双臂。“热闾工们,我来为你们介绍两个人。他们是来自外界的访客——两位外星人士,两位学者。他们的世界上能源日渐短缺,他们来到这里,来看看我们达尔是怎么做的。他们认为或许能学到些什么。”


“他们会学到怎样流汗。”一名热闾工喊道,随即响起一阵刺耳的笑声。


“那女的已经满胸是汗,”一名女工吼道,“竟然那样遮掩起来。”


铎丝吼了回去:“我很想脱掉,但我的胸部没法跟你比。”笑声立即转趋友善。


不料一名年轻男工向前走来,一双深陷的眼睛紧紧盯着谢顿,他的脸孔则活脱是毫无表情的面具。他说:“我认识你,你是那个数学家。”


他冲过来,一本正经地忙着审视谢顿的面孔。铎丝自然而然站到了谢顿前面,而林德则站到她身前,并且吼道:“退下去,热闾工,注意你的礼貌。”


谢顿说:“慢着!让我和他说话。怎么一个个都挤在我前面?”


林德压低声音说:“无论他们任何一个走近,你都会发觉他们的味道可不像温室的花朵。”


“我受得了。”谢顿直率地说,“年轻人,你想要做什么?”


“我名叫阿马瑞尔,雨果·阿马瑞尔。我在全息电视上看过你。”


“或许吧,可是又怎么样?”


“我不记得你的名字。”


“你不必记得。”


“你提到一种叫心理史学的东西。”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后悔。”


“什么?”


“没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只要一下子就好,就现在吧。”


谢顿望向林德,后者坚决地摇了摇头。“他值班时绝对不行。”


“阿马瑞尔先生,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轮班?”谢顿问道。


“1600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