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此情莫非成追忆(1)

作者:语笑嫣然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8 04:49

|

本章字节:7600字

【哪怕成追忆】


是如何再次看到他的呢?


兜兜转转,终于,不得不爱的男子。


映阙会记得,杨子豪也会。那时刻像一个里程碑,像烙印注在心上就再也擦不去,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他问她,你还记得当日在码头说过的话么?


她说记得。


那么,我平安回来了,我搭乘夜班船,衣不解带,心急如焚,我害怕你太担心我。我平安回来了,你是不是,终于能够给我一次机会?


她点了头,眼中噙着泪,藏也藏不住的娇羞。她说,是的。也许过去的事情早应该由着他过去。古人有云,等闲离别易消魂。


不如怜取眼前人。


自此,杨子豪终于荣获他深爱的女子。他的春光好,意气勃发,英姿飒爽。仿佛一切的乌云都挥退,连事业亦更进一步。


那日。杨子豪携着映阙到霞飞路上新开办的歌舞厅去。歌舞厅的名字叫做郦都。老板姓瞿,跟杨子豪颇有些交情。


连场的歌舞下来,看得人眼花缭乱。间中插播的舞曲,也都是映阙极喜欢的。映阙很高兴。一晚上,惬意的表情不停。似乎好久没有这样沉醉的在悠扬的环境中与谁厮磨低语,偶尔不经意的红了脸庞。她心中舒缓又塌实。


后来,主持人上台说,郦都为了吸引更多的客人,特地从广州请来当红的歌星,沈笑微,作为歌舞厅的台柱,以后将每晚在此献唱。


又是一片连绵的掌声。


只不过,很多人心中都有数,这沈笑微,说是当红,却也不过尔尔,无论广州还是上海,如她这般薄有名气的歌女,隶属于某些声色场所,不到一百也有八十。倘若真有足够的分量,就必定不至于屈就到郦都这等新晋的地方了。大家不过都是想看个新鲜,因而对这即将出场的沈小姐充满了期待。


随后。


音乐起。


一团白烟衬着红衣的沈笑微出现在舞台上。她的声音不算特别。只能说,尚可。情感倒是十足。而舞姿亦翩跹。很是妩媚。起初,映阙没有注意到她。反而是盯着天花板上转动的琉璃灯。是杨子豪提醒,敲着桌面问,映阙,你看看沈笑微。


怎么了?


映阙不解,降下目光来,落在舞台的正中央。突然,仿佛有一道刺眼的光扎入了她的瞳孔里。她难以招架,身体一颤,竟碰翻了手边的小酒杯。然后所有的闲适安定都起了波澜。心绪难安。杨子豪看出来了,亦料想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他的心有些沉,没有说话,待沈笑微谢了幕,他站起来,对映阙说,我还有事,要回办公室等一个电话,待会儿,我让司机来这儿接你。


映阙恍惚道,好。


她并不知,这其实是杨子豪故意给她的一个机会。杨子豪一走,她就匆匆的去了后台。她要找沈笑微。那也许是她的某位故人。


沈笑微卸了妆,换上紧身的藕荷色旗袍,搭着纯白的丝质披肩,正对着镜子拨弄耳旁的一朵赤金色带蕊的绢花。


那朵花很衬她。


她自己亦是满意,笑了笑,便看见镜子里出现另一个人。顿时,她的眼神狠狠颤动了几下。没有待对方开口,她先起了身,道,好久不见了。背后的女子先是愣了愣,望着镜子里的脸,觉得有些尴尬,竟失了语。


沈笑微便回过头来,问,怎么,不认得我了?


又怎会不认得。


只不过,没有想到,昔日的阮清雪,会以歌女沈笑微的身份再次出现。沈笑微即阮清雪。似迅雷不及掩耳。将往事翻开,一页一页,敲击在胸口。


当日,苏和镇一别,两年有余,映阙彻底失去了萧景陵的消息,只知道曾经试图要捕获他的那些人,并未得偿所愿,跟他有关的那些棘手事,也随着时间被淡忘被搁置。而映阙。她也曾怀着飘渺的希望冀待萧景陵终有一日会回来。但那希望却经不住现实的摧残,逐渐泯灭下去。现在,她看到阮清雪,又如何能够不着急的吐出那个积压在唇齿间随时等待爆发的名字。


萧景陵。


这两年,他们是否在一起,他们去了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他是不是也来了上海,甚至,是不是就在门外。


可是,清雪说,萧景陵?你想知道他的下落吗?他死了。呵。他死了。轻飘的眼神,戏谑但抑压的声音,欲说还休的痛,深不见底的心。


他,死了。


他们曾经一同逃离苏和镇,逃离南京,到上海,然后坐船去香港,结果,就在福建海域,遭到台风的袭击,船毁了,沉了,清雪侥幸活下来。她一直记得,沉船之前,萧景陵说,倘若能够活着,就到福建尤溪县境内的庆蒲镇去,萧家在迁入南京之前,曾世代居于此。可是,清雪在庆蒲镇住了半年,日复一日的等,萧景陵没有来。她想,他必定凶多吉少了。那些日子,她的眼泪不曾停,心像破漏一般,无论如何也填不回完好。她本以为亡命于天涯可以像情人一般相互扶助,以为到了香港就能够开启新的生活,她倾注了所有的精力甚至是自己的一生,却被一场风暴刮走,她怎能不恨。就算到如今,也是意难平。只不过,此刻此刻,她在映阙的面前,说出萧景陵的死讯,竟是扭曲的觉得心头有快意,仿佛是想,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一样得不到,仿佛是一种变相的报复或者嘲讽。


映阙没有隐瞒杨子豪,她告诉他,自己私下找了沈笑微,她的确就是她认识的那个阮清雪,并且,也告诉他,萧景陵死了。


杨子豪说,你若想哭就哭吧,别藏在心里。


映阙不肯。


她以为,不在杨子豪的面前哭,就可以显得她不那么在乎。却不知自欺欺人的结果往往是生生压痛了自己,又逃不出对方灵巧的眼睛。杨子豪始终相信,无论他如何交付自己,他始终没有办法在映阙的生命里占据最重要的一隅。他甚至设想过,倘若有一天,萧景陵回来,映阙就一定会离开他。他留不住她。也许,生命里总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事,无法取替,哪怕只能成追忆。


【舞香魅影】


有时候,映阙仍然会想,没有见到尸体,就未必一定死了吧。他也许侥幸活了下来。哪怕是隔着山,隔着海,此生永不相见,只要他活着,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恩赐。她愿意为他折福折寿,为他承担一切的苦难。


如果可以。


那阵子,映阙的眼睛总是带着难以消除的红肿,甚少有笑容,午夜梦回常跌入异度的时空,似重温过往的种种。而杨子豪,他大概是知道的吧,但他从来不过问。他的脸上写满了宽容,关怀,和担忧。他以他的沉默和温柔,来陪伴心爱之人的沦陷和绝望。


某一天。


映阙去寺庙里,学着古代那些虔诚的女子在佛前祝祷,点了灯,许了愿,添了很多香油钱,但就是不敢抽签。


怕抽出的,是下下签。


离开时候在门口不慎撞到一名穿和服的女子。她连声道歉。低头时,看见地上落了一只钢笔。她拾起来,怔怔地看着。想从前萧景陵也有这样一支钢笔。连形状大小色泽甚至是上面的英文字母都不差毫厘。她于是又难过起来。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日本女子回头来喊她,说,小姐,你拣到的这支笔是我的。她方才醒觉,抱以歉意的一笑。


又过几日。


麦加利银行在上海片区的负责人亨利宴请宾客,在别墅设了精致的酒会,为太太庆生,受邀而到场的皆是商界名流,杨子豪亦在其列。


那样的场合,映阙再是不喜欢,却也要装点得整齐而隆重的前往。他们去得早,三三两两的人堆里,一眼便看见清雪,只见她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挽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像抽去了骨头一样软绵绵的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撒娇。


映阙暗自叹了一声。


随后,门口又进来两个人。是带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和一名年轻的女子。中年男人看上去四十岁不到,很是英挺的模样。那少女的眉眼间虽不乏天真,却也有些冷傲跋扈之气。映阙认得她。她就是在寺庙里遇见的那个穿和服的姑娘。


虽然是一面之缘,但彼此眼力都极好。对方甚至主动上前招呼。蓝小姐,真巧,竟然又遇见你。映阙笑了笑,问,你的钢笔没有摔坏吧?但随即又诧异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姓蓝?少女扬了扬眉,说,上海滩著名的美人儿,我又岂敢不知,说实话,我看过你演的电影,你本人比镜头上还要漂亮。我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森川裕美。


森川。


来自日本的大家族。做的是金银玉器的买卖。那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正是森川平次。是裕美的父亲。相传他很早就来了中国。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但也有传言说他并非普通的商人那样简单,他的背景很复杂,大概有一些是见不得光或者无法查证的。总之,是个厉害的主儿。而森川裕美,她亦是血统纯正的日本人,只不过,因为在中国长大,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对中国的风俗文化也颇为精通。她从十六岁起,就一直帮着父亲处理家族的生意,如今,二十岁不到,已是驾轻就熟,俨然能够独当一面了。


舞会进行到一半,映阙起身去洗手间。走到门口时,突然听见洗手间里传来啪啦一声,像是有东西掉在地上。


跟着,洗手间的门自己开了。


缝隙中,映阙看到一只手像萝卜一样掉出来,她方才意识到有人摔倒了,她便沿着那只手看过去,看到一个男人仰面躺在地上。他身体的部分完好,没有破损,但眼睛是闭着的,脸上还凝结着痛苦的扭曲的表情。


他已经死去。


。。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