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贤一灯(2)

作者:吉川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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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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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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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934字

安房守盯着武藏的脸,似乎要看出答案一般。“……”武藏只是唇边溢着笑容,什么都没说。泽庵道:


“哎呀,安房守大人。这就是兵学家的你和剑客武藏的差别。”


“哦?那差别是……”“以智为本的兵学和以心为髓的剑法之道,是不同的——从兵学之理来看,一般这样引诱对方,对方是会过来的——可是剑法的心机是,在肉眼、肌体感知前,预先洞悉,防患于未然——”


“所谓心机是……”“禅机。”


“……那么,泽庵也了解此事吧?”“不是太清楚。”


“不管怎么说,真是抱歉啊。常人感觉到杀气的话,不是慌神,就是想凭借自己那颇有自信的技艺一探究竟——没想到你会返回几步在庭院口换上木屐。”


“……”武藏认为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并没有把他的赞许放在心上。反倒是觉得因为主人的谋划,一直等在外面,不得而进的人比较可怜,便对着外面说道。


“快请但马守大人入席吧!”“咦?”不只是安房守,连泽庵都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是但马守大人?”


武藏一边给但马守让出上座,一边说:“虽然那儿比较暗,可是从墙壁阴暗处传来明晃晃的剑气,通过那剑气和这里的在座人员,我推测出定是但马守大人。”



“嗯,真是明察啊!”安房守点头感叹,泽庵向外面喊道:


“不错,就是但马守大人。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你已经暴露了。过来吧!”


那边传来了爽朗的笑声。柳生宗矩走了过来,他和武藏是初次见面。武藏虽然在此之前已经让出壁龛处的上座,退居下座,可是但马守却没有过去坐,而是径直走到武藏面前,向他打招呼。“我是右卫门宗矩,很高兴相识!”武藏道:


“初次见面。我是作州的流浪武士,宫本武藏。今后拜托多指教了!”“前段时间,家臣木村助九郎曾向我提过你,只是不凑巧,恰逢家乡父亲病重。”


“石舟斋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也是到年纪了,总是……”但马守不再说下去,转而说:


“我通过父亲的信,还有泽庵先生了解了许多关于你的事——特别是对你刚刚的判断力深感钦佩。虽然有些不成体统,可以说,这次算是一场你所期待已久的比试了。请你不要介意!”


但马守温厚地礼遇穿着上稍显穷酸的武藏。武藏动容,但马守果然名不虚传,是个聪明的高手。


“真是不敢当,在下诚惶诚恐。”武藏低下身子答道。


但马守纵然领饷一万石,也位列诸侯。从家世上来说,自天庆年间便是闻名于世的柳生庄的豪族了,而且又是将军家的老师。武藏则只是一介草民。


因此,在当时的观念中,武藏与他身份地位相差悬殊,是无法与他同席而语的。不过,还好有旗本兵学家安房守、僧人泽庵在场,大家都没有过多顾忌所谓的阶层,气氛融洽,武藏也就稍许安心了。


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这里没有阶级、年龄之分。武藏认为这并不是因为对自己的特殊待遇,而是“道”之德使然,因为大家的交往是尊崇“道”义的,所以才没那些世间所谓的差别。“对了——”


泽庵想起了什么,放下杯子,问武藏:“阿通怎么样了?……最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武藏登时红了脸,“是啊,怎么样了呢,在那之后完全……”“完全杳无音信吗?”


“是啊!”“真是可怜啊。也不能总这样,你也……”但马守突然道,“阿通是那个在柳生谷的父亲那里待过的女子吗?”“是的。”泽庵代为回答。


“要是这样的话,现在正和侄子兵库一同往家乡赶呢。她去帮忙护理石舟斋——宗矩说。”


“她和武藏是旧相识吗?”但马守感到有些吃惊。泽庵笑道:


“不仅仅是旧相识啊。哈哈哈哈——”



虽有兵学家在,却不说兵学之事。有禅僧在,却不提禅理。而但马守、武藏虽都是剑道之人,更是只字不提御剑之术。


“武藏有些难为情了。”泽庵戏谑道。借着大家提到阿通的机会,泽庵讲起了阿通的出身、与武藏的关系之类的事情,“这两个人的事情总有一天是要有个了结的,拙僧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拜托两位多多帮忙啊!”泽庵的口气就像是在和但马守、安房守拐弯抹角地商量武藏的终身大事一样。


聊到其他事情的时候,但马守也借机说:“武藏也到成家的年纪了。”安房守附和着:


“习武修行是一方面,也该成家了。况且你的技艺已经磨炼得够精湛了——”


并委婉地劝武藏以后考虑长久留居江户。按但马守的考虑,等事情过去了,要将阿通从柳生谷接回来,这样武藏就可以有个家了,再加上柳生、小野两家,以后可以形成一个三足鼎立的剑宗,让剑道在这个新都府迎来隆盛期。


泽庵和安房守的想法也大致和但马守相同。特别是安房守,为报武藏对儿子新藏的救助之恩,想着一定推举武藏大人,让他获得将军家的教师职。在让新藏接武藏之前,安房守就和但马守商量过这件事了。虽然当时没能定下来这件事,不过试探过武藏的但马守心里应该已经有数,再加上泽庵对武藏出身、秉性、武艺的担保,应该是问题不大。可是,向将军家推举的教师,必须位列旗本。这是三河以来的规矩,德川家如今虽也有了新规,但按新规招进来的人,总是受人歧视,最近因此引发了不少问题——这是武藏目前要面临的最大难关。


不过,好在有泽庵的称赞、两人的推举,应该没问题。还有一个可想而知的难题就是家世。虽然有说法说武藏的远祖是赤松一族,平田将监的末裔,却无确凿证据,和德川家也没什么渊源——有的话,恐怕也是武藏作为一名无名武士,在关原之战中手持长枪与德川为敌的渊源。


但是关原之战以后,地方的流浪武士也有不少被聘用的。论家世,像小野治郎右卫门,原本只是隐居于伊势松坂的北田家的一名流浪武士,因出类拔萃,最终当选为将军家的教师。因此,上面的这些顾虑也可能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不管怎么说,推举一下试试看。最关键的是你的意思。”泽庵最后问武藏道。“我的事情真是让大家费心了——我还是觉得自己尚未成熟到可担当大任。”


听武藏这么一说,泽庵直率地说:“哪里哪里,我们认为你可以才推举你的。你难道不想成家,不想给阿通一个归宿吗?”


七阿通怎么办呢?被这样一问,武藏不禁有些自责。她对武藏和泽庵都说过:纵然是不幸,我也坚持自己的心意。可是一个男人的责任心怎能任她不幸。


女人动心后,不论结果好坏,似乎世间都认为起主导作用的是男人。武藏决不想推脱责任,他心中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她深爱着武藏,武藏也深知,恋情的罪孽是要两个人承担的。如今面临着“她怎么办?”的问题,武藏实在是还没有确切的答案。根本在于武藏内心里还认为现在组建家庭,为时尚早。他还不想有什么事情来破坏他对剑道愈来愈深的真挚追求。武藏自法典之原的开垦以来,对剑的看法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甚至在背离传统,探求新的剑术之道。武藏认为与其在将军家执教,不如引领百姓开拓治国之道。以前人们将征服之剑、杀人之剑发挥到了极致。武藏自从热衷开垦土地以来,一直在追求剑道的更高境界。研习、守护、磨炼——如果这是人终生抱有的剑道的话——能否在此基础上悟出治世安民的道理呢?从今以后——武藏将不再只单纯追求剑术。


他让伊织拿着信拜访但马守,并不是因为曾经的那种为了证明自己能够打败柳生的大宗,而向石舟斋挑战的肤浅霸气。


现在——比起在将军家做教师,武藏更希望参与政事,哪怕只在一个小藩也行。希望能够布施更加合理的政令。


会被嘲笑的吧?大体上,剑术者听到他的抱负后,都会说:真是妄想啊!


或是说:


天真的家伙!一笑置之。熟悉他的人则会惋惜地说——与政治有染的人,大体都会堕落。纯洁的剑术追求也会被污染。武藏知道,如果对面前这三个人说出自己的真正理想的话,他们应该也会说出类似的话。于是——武藏以尚未成熟为由,几度拒绝了他们的好意。“行了,就这样决定了。”泽庵轻松地说道,安房守也说,“总之,我们会尽力的,就交给我们吧!”


夜深了——酒兴还没尽,烛光却摇曳不定了。北条新藏进来剪灯芯时,听到了大概意思,也跟着附和道:“这确实是件好事。如果大家的推举顺利通过的话,对武道、对武藏大人都是件好事。到时我们再设宴,举杯同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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