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个伊拉克士兵的独白(1)

作者:李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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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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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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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002字

(意)奥莉娅娜·法拉奇


作者简介


奥莉娅娜·法拉奇(19292006),意大利著名女性战地记者、作家,有“世界第一女记者”的美誉,曾采访多位政治家,是名副其实的“政治采访之母”。出生于佛罗伦萨,13岁时,法拉奇就和父亲一起参加了抵抗运动,反对法西斯统治下的意大利。护送盟军俘虏到安全地带、传送消息等这些经历在她心里留下了永恒的记亿。她的反法西斯思想也开始逐渐形成。对法西斯主义的仇恨使她一辈子都厌恶集权,甚至偏激地厌恶整个德国。1986年她曾两次去德国,但都很快离开。而且她始终不肯在德国为自己的书籍举行促销活动。


二战结束后,1946年,16岁的小法拉奇由于家庭变故,开始在一家晨报做事。1950年任《晚邮报》驻外记者。1953年,被《欧洲人》周刊派往美国好莱坞电影城从事文艺报道。从1962年到1963年,法拉奇为《欧洲人》周刊共撰写了近百篇国际知名人士访谈录,这些文章使她在欧洲声名鹊起。后来,她进一步扩大了采访范围,包括基辛格、维利·勃兰特、卡扎菲、英·甘地、贝布托、沙龙等人。同时,她开始战地采访。有人认为“法拉奇是男人世界的无冕之王”,并高度评价她在20世纪中叶的越南战场、战事频嚣的中东之地、暴乱的斯里兰卡、复杂的石油纷争中采访历史真相。


1967年,她开始任《欧洲人》周刊战地记者,采访过越南战争、印度和巴基斯坦战争、中东战争和南非动乱。


在越南,她经历过长达8年的战地记者的冒险生涯,并采访过北越的武元甲和南越的阮文绍。她反对越战,同情越共,堪称激进的“左派”分子。在墨西哥,她曾在两次被子弹击中的情况下,仍始终与青年学生站在一起,作反政府运动的现场报道。1990年已经60岁的法拉奇还走上战场,报道海湾战争。


到了2003年伊拉克之战,法拉奇已是年老病重,她没能亲自去中东战地,但她还一直关注事态进展。她写的有关文章,分析深刻,态度诚恳,笔端带着感情,在读者中影响很大,传播很广。同年4月3日,她在《华尔街日报》上发表了《一个伊拉克士兵的独白》,回忆12年前在伊拉克战地的一次见闻,对这个受伤被俘的伊拉克士兵达卡尔·阿巴斯表示深切同情,而对大独裁者萨达姆表示强烈控诉。但她也认为,美军在巴格达不会遭遇二战时盟军进入意大利所受到的欢迎,这体现出她的矛盾心理。法拉奇体验了战争的残酷与凶险,锻炼了勇敢、无畏和坚持的性格,同时也认识到善与恶、好与坏并不是那样抽象和泾渭分明。她不相信权力,宁愿独自挑战;她不迷信权威,更善于独立思考;她不安于仅仅做一个舆论的机械记录者,她更倾向于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关注世界。


她曾两次获得意大利最高新闻奖圣·文森特新闻奖,一次获得班卡瑞拉畅销书作者奖。她还获得美国芝加哥哥伦比亚大学名誉文学博士学位。法拉奇以写著名政治人物的访问记《风云人物访谈记》蜚声新闻界。同时,法拉奇还出版过多部,代表作有《男子汉》《印沙安那》。1980年8月,法拉奇来过中国采访邓小平,1993年再次来到中国作过演讲。


事件背景


海湾战争发生在1991年1月17日至2月28日,是以美国为首的多国联盟在联合国安理会授权下,为恢复科威特领土完整而对伊拉克进行的战争。


海湾战争是由伊拉克对科威特的入侵而引发的。历史上,由于种种原因,伊、科两国围绕主权和边界问题存有争端。80年代末,随着两伊战争的结束和世界两极体系的瓦解,伊、科争端又突出起来。从伊拉克方面来说,主要原因是,它希望在新的国际形势下,迅速实现国家的发展,具体说就是解决长期困扰它的出海口问题,免除两伊战争中欠下的巨额债务,成为海湾的地区性强国。1990年7月中旬,由于石油政策、领土纠纷、债务等问题,伊拉克与科威特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之间的争端突然公开化。1990年7月,伊拉克在向科威特提出一系列要求遭到拒绝后,下定了以武力吞并科威特的决心。


1990年8月2日凌晨1时(科威特时间),在经过周密准备之后,伊拉克共和国卫队三个师越过伊科边界,向科威特发起突然进攻。与此同时,一支特种作战部队从海上对科威特市实施直升机突击。拂晓时分,东西对进的两支部队开始攻打市内目标。科威特埃米尔·贾比尔·萨巴赫仓促中携部分王室成员逃到附近美国军舰上。埃米尔的胞弟法赫德亲王在保卫王宫的战斗中阵亡。上午9时,伊军基本控制科威特市。下午4时,伊军占领了科威特全境,并将科威特划归其第19个省。


1990年11月29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第678号决议,规定1991年1月15日为伊拉克撤军的最后期限。1991年1月9日,美国国务卿贝克和伊拉克外长阿齐兹在日内瓦举行战前最后一次会晤。但是,双方都认为没有妥协余地,会谈没有取得结果。1月16日美国东部时间上午10时30分,布什总统签署了给美军中央总部司令施瓦茨科普夫的国家安全指令文件,命令美军向伊拉克开战。


1月17日凌晨,美军开始实施代号为“沙漠风暴”空袭计划,同时实施“沙漠军刀”的地面进攻作战计划。1991年2月24日当地时间凌晨4时整,多国部队向伊军发起了大规模诸军兵种联合进攻,将海湾战争推向了最后阶段。多国部队首先在战线中部发起攻击,以吸引伊军统帅部注意力。随后,东西两端开始行动,以造成西端“关门”,东端“驱赶”之势。在这种情况下,担负主攻的美第七军发起决定性攻击。先向北,随后向东,歼击伊军主力部队。伊军在多国部队进攻面前进行了顽强抵抗,后逐渐向北和西方向撤退,并点燃了科威特油田的大量油井。28日晨,科威特城已全部被阿拉伯部队控制,多国部队也大多完成了各自任务。鉴此,布什下达了当日当地时间8时暂时停火的命令。整个地面进攻历时100小时。


暂时停火以后,伊拉克表示接受美国提出的停火条件和愿意履行联合国安理会历次通过的各项有关决议。在此基础上,联合国安理会于4月3日以12票赞成、1票反对、2票弃权通过了海湾正式停火决议,即687号决议。海湾战争至此宣告结束。据战后统计,在这场战争中,伊拉克方面参战的43个师共有38个师被重创或歼灭,6郾2万人被俘,3847辆坦克、1450辆装甲输送车、2917门火炮被击毁或缴获。107架飞机被击落、击毁或缴获。多国部队方面共有126人阵亡(其中美军74人),300余人受伤,12人失踪。


报道原文


他叫达卡尔·阿巴斯,是一个21岁的伊拉克军人,在被抓去当兵之前他在伊拉克中部靠近阿·撒玛奥的一个小村庄种黄瓜、洋葱和茄子。与其说他是个士兵,还不如说他更像个集中营的幸存者。他的头颅像个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的骷髅。他胸脯上那几乎没有皮肤遮盖的肋骨似乎是象牙浮雕。他的二头肌、细小的骨头能放进一个孩子的手掌中(萨达姆给士兵吃得很差)。他是在1991年海湾战争结束时被俘的。他的那一组人在投降时,科威特抵抗组织错误地向他们开枪了。他严重受伤,医生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救。


我是在科威特市穆巴拉克医院的一个监护区偶然见到他的,当时他已经在那里躺了10天了。和他在一起的那些俘虏们都把脸藏在被单下躲避我的眼睛,只有他紧紧地,几乎是乞求般地盯着我。所以我走过去,通过翻译问他是否想跟我说点什么,他说是的。我打开了录音机,他马上就开口了,情绪激动又非常决断地说了很长时间,我根本没法打断他。当然,我也没有必要提问题,他的独白,他的故事说明了一切。


我为什么在12年以后重提这个故事?因为他的单纯,他的无辜,他的真实,今天和12年前同样意味深长。因为今天的达卡尔·阿巴斯们和12年前的达卡尔·阿巴斯们是同样的。无论当年还是今天,他们是萨达姆的第一个牺牲品,是玷污这个世界的所有的萨达姆们的第一个牺牲品。下面是达卡尔·阿巴斯的独白:


听我说,我请求你,别走。我太孤独了,而且,我说话的时候疼痛就减轻一些。听我说,看看他们对我干了些什么吧。打了我12枪,12枪!一颗在左肩,一颗在右肩,一颗在左臂,一颗在右臂,一颗在左手,一颗在右手,一颗在左臀,一颗在右臀,一颗在左腿,一颗在右腿,一颗在左脚,一颗在右脚。阿布杜在挥舞着白旗,他真的在举着。他把白色内裤脱了下来,绑在一根棍子上。他一边挥舞,一边喊着:“别开枪,别开枪!我们投降!”阿布杜,那个库德人,我的朋友,他违反了军令,穿了白色内裤。


在伊拉克军队,我们不可以穿白色内裤,就像白汗衫、白袜子、白手绢被禁止一样,我们被禁止穿白内裤。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白汗衫、白袜子、白手绢和白内裤都可以被士兵们做成白旗而投降。但是,阿布杜从来不脱下他的白内裤,从不,连洗都不洗,因为如果被当官的没收了,那白旗就得再见了。


但是那些坏蛋们照样向我们开枪了。我是说那些戴红袖标的,那些科威特抵抗组织的人……噢,阿拉,阿拉。你们谁听说过科威特抵抗组织吗?你们谁想象过他们有多么可恶吗?在打了我10枪之后,他们还揍我。一边打我,他们一边喊:“你这个强奸犯,你这个小偷!”我喊:“没有,没有,我谁也没强奸过,我什么也没偷过。”但一点儿用也没有。当然,我做过一次,我太饿了。有好几个星期,部队只在早晨和晚上各给两片面包,除此之外只有水,什么其他的也没有。所以当我看到一个科威特女人带着一个包裹,里面装满鸡蛋、奶酪和香蕉时,我没有克制自己。我伸出手对她说:“把它给我。”她没说一句话,马上就给我了。这是我们当兵人的做法。


我当了16个月的兵。那个给我们村长做特务的恶棍跑到我家,问我老婆:“达卡尔在哪?”她说:“在地里摘黄瓜呢。”“叫他回来,告诉他在两个小时之内必须到区里报到当兵。”噢,阿拉,阿拉。我不想当兵,即使在和平时期也从来不想。我不想去兵营,驻在城里,像那些人那样成天看报纸,然后鹦鹉学舌地说报上的话。我是个农民,我喜欢待在我的土地上,种黄瓜、洋葱和茄子。当兵得去打仗,打仗就得死。我们要么受伤,要么残废,要么死。我爹就当兵了,死在战场,和伊朗打的那场仗。我叔叔也死了。


但不管怎么说,我到区上去了,我哪敢不去。我们村长坏透了,他总说萨达姆是个好人,他是个伟大的领袖,他要伊拉克强大。如果你敢反对,你就得死。我们以前的村长不这样,他是个好人。他恨萨达姆,说萨达姆是个骗子、小丑,是被土匪包围的土匪头,是个用人民的财产建皇宫的罪犯。有天晚上他们就把他抓了,把他杀了。他们有特务监视我们。


我去了,他们就把我编进军队,派到了巴斯拉,那里的人就知道看报纸,鹦鹉学舌说报上的话。他们给了军服,把我编到一个炮兵团里,可那个炮兵团的人都是从别的村子来的,他们说的方言我根本听不懂。但是我找到了阿布杜,他说我们的方言,虽然他是库尔德人。他太棒了,阿布杜,太好了,太善心了。我全靠阿布杜给我翻译上校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