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帕蒂鲁狮群易主

作者:沈石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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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生活·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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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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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992字

大清早的,便传来雄狮猛烈的吼叫声。蜂腰雌狮从睡梦中惊醒,一骨碌爬起来,只见两只年轻的雄狮,一面吼叫着,一面朝老杂毛和骷髅雄躺卧的位置飞奔而来。


冲在前面的那只雄狮,牙口约八岁。八岁是狮子的黄金年龄,精力旺盛,智力和体力都处在巅峰时期;不仅年龄有优势,长得也高大威猛,鬣毛金黄油亮,特别茂盛,整个脑袋都被飘拂的鬣毛密密包裹,洋溢着一股雄性的阳刚之气,称得上是黄巨鬣。


跟在黄巨鬣后面的那只雄狮牙口小两岁,质量也要差一些,身躯没有黄巨鬣那么魁伟,鬣毛很不整洁,东一簇西一绺的,肮脏难看,像只辫子雄狮。


两只雄狮张牙舞爪,一副标准的侵略者面孔。


老杂毛和骷髅雄气势汹汹地朝侵略者迎了上去。


蜂腰雌狮心头微微一震,哦,又一场改朝换代的战争开始了。


母狮和幼狮们都被惊醒了,龟缩在红树林下,默默观看四只雄狮间性命攸关的鏖战。


在一个狮群部落,占据统治地位的雄狮,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掌门雄狮,少则数年,多则十几年,就会更换,领导层永远是易变的。相反,被统治的雌狮,却基本保持稳定,假如新来的雄狮颠覆成功,不仅接收了老雄狮的狩猎领地,同时也接收了所有的雌狮。


在动物界,类似这种流窜雄性争夺雌性群落的现象并不罕见,海狮、海牛、孔雀、角雉、珍珠鸡,都遵循同一竞争规则。


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凡以雌性为群落、雄性只有通过殊死争斗才能拥有雌性群落的动物社会,大多具备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雌性们在野心勃勃的雄性争夺领导权的厮杀中严格遵循不介入的立场,保持中立,不偏不倚,谁胜利了替谁唱赞歌,谁失败了替谁唱挽歌,雌性就像财产似的永远移交给胜利者。据说雌性的这种被动接受,有优生上的好处,汰劣留良,永远和最强壮的雄性结合生育,有利于繁殖最健壮的后代。


和其他动物一样,在雄狮争夺统治权的厮杀中,雌狮通常扮演旁观者的角色,但这并不意味着雌狮就完全没有感情倾向。狮子是一种高级哺乳类动物,识善恶、知好丑,有自己的是非标准。在正常的情况下,雌狮遇到外来雄狮企图篡位,总是希望在位的雄狮能击败入侵者,这种心态出于好几重原因。


一是在位的雄狮和自己形影相随多年,彼此早已熟稔,不管什么东西在一起混熟了总会产生一定的感情,起码也有一种亲近感,会有一种不忍割弃的依恋。


二是对外来的雄狮毫不了解,气味陌生、秉性陌生、脾气陌生、习惯陌生,凡动物,面对陌生的东西,总会产生一种排斥抗拒的心理。


三是雌性动物与生俱来有一种求稳意识,或者说天生就是一个保守派,尤其是带崽的雌狮,总是内心渴求一个稳定的生存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因为稳定的环境有利于小狮子们平安长大,改朝换代,激烈争斗,社会动荡,雌狮们理所当然是持反对态度的。


四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雄狮一个样,一个狮群部落换一茬统治者,绝不会意味着改善统治手段,新来的雄狮绝不会亲自动手去捕猎,也绝不会捉到猎物后让幼狮和雌狮们先吃,换汤不换药,还不如不换呢。


鉴于以上种种原因,雌狮们在遇到流浪雄狮向狮群现任的掌门雄狮挑衅时,有时会帮现任大雄狮吼叫助威,偶尔也会在混乱中向流浪雄狮掴冷掌咬冷口,为现任大雄狮助一臂之力。就算恪守祖宗的规矩,在两只势不两立的雄狮打得头破血流时,雌狮们站在一旁默默观战,静候命运的裁决,但心里却默默祈祷在位的雄狮能卫冕成功。


黄巨鬣对老杂毛,辫子雄狮对骷髅雄,双方已经厮打起来。好一场激战,露水四溅,草叶纷飞,尘土飞扬,吼叫声震耳欲聋,有一群鸬鹚恰巧飞临古榕树上空,有一只刚学会飞翔的小鸬鹚被雄狮的吼叫声吓得肝胆俱裂,从天空笔直坠落下来。


老杂毛开始时还气壮如牛,频频出击,又撕又咬,企图把侵略者赶出帕蒂鲁狮群的地界,逼得对方连连后退。但它扑腾了几下后,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了,爪子变得有点绵软,吼叫声也渐渐嘶哑。黄巨鬣却越战越勇,扑点越升越高,像小山似的一次次朝老杂毛压下来。突然,黄巨鬣一爪子击中老杂毛的脸,老杂毛黑色的唇吻间立刻爆出一朵血花,接着,又一口咬住老杂毛的肩胛,老杂毛肩头皮开肉绽。老杂毛哀号着,退却躲闪。


在另一边,骷髅雄也不是辫子雄狮的对手,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


显然,老杂毛和骷髅雄的失败已成定局,或者被杀,或者逃亡,除非全体雌狮都同仇敌忾地扑向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否则难以扭转乾坤。


老杂毛一面吃力地抵挡着黄巨鬣的凌厉进攻,一面朝母狮们嗷嗷呼救。


母狮们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觑,但谁也没有动弹。


蜂腰雌狮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了八年半,它一出世,帕蒂鲁狮群的统治者就是老杂毛和骷髅雄,八年半来,起码经历了十余次外来雄狮的挑衅,每次它都在心里向着老杂毛和骷髅雄,看到它们格斗失利,揪心地难受,看到它们转败为胜,由衷地高兴。有一次,一对流浪雄狮突然来犯,骷髅雄刚巧外出游荡去了,只有老杂毛独自在狮群里,老杂毛单独对付两只利欲熏心的流浪雄狮,十分吃力,蜂腰雌狮伙同萁玛老母狮和白胸脯母狮,冲上去助战,把侵略者赶出了边界线。


此时此刻,外来的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已明显地占据上风,按理说,它蜂腰雌狮应该心跳到了嗓子眼,紧张得捏一把汗才对,奇怪的是,它的心平静得就像无风的水面,丝毫也感觉不到紧张,想痛苦也痛苦不起来,甚至有点……有点暗自庆幸。它很惊讶自己的态度,扭头望望其他母狮,嘿,也都同它差不多,面对老杂毛和骷髅雄连连败北的局势,脸上毫无焦虑和担忧,更看不出任何惋惜的表情,好几只单身雌狮嘴角上翘,唇吻上的银须一抖一抖的,透露出内心的窃喜。只有萁玛老母狮,嘴角耷拉下来,尾巴高高竖起,表现出烦躁不安。


哦,绝大多数的母狮都像它一样,怀着隐秘的心思,巴望老杂毛能下台哩。


岁月不饶人,也不饶狮,老杂毛老了,老而无用,老而无能,已经让大多数雌狮无法忍受了。


记得两个月前,狮群好不容易捕获到了一头患病的河马,还没开始吃呢,草原上突然跑来一群饥饿的银背豺,跃跃欲试地要来抢食那匹河马。银背豺是非洲草原最贪婪凶残的一种食肉兽,机警灵巧,胆大包天,饿极了的时候敢闯进非洲象群去扑咬刚出生的乳象。一看见银背豺,带崽的母狮紧紧护卫着自己的宝贝,生怕遭到抢劫。老杂毛和骷髅雄勃然大怒,抖动鬣毛,张牙舞爪朝银背豺扑去,想把这些强盗赶走,好安安心心地进食。


一般来说,银背豺毕竟属于中小型食肉兽,与猛狮匹敌,力量悬殊太大,即便浑身是胆,也不敢招惹威风凛凛的大雄狮,只要大雄狮多吼叫几声,它们就会逃走。


但这一次,老杂毛和骷髅雄叫得嗓子嘶哑,银背豺也不退却,灵巧地躲着迷藏。老杂毛和骷髅雄到东面恫吓,银背豺就转到西面;老杂毛和骷髅雄到西面吼叫,银背豺就绕回东面。不一会儿,两只老雄狮就累得气喘吁吁,趴在地上再也追不动了。银背豺更加胆大妄为,有好几只竟然擦着雌狮的身体挤到河马身边来叼肉吃,帕蒂鲁狮群无可奈何,只好丢弃河马,一走了之。


并非这群银背豺特别残暴特别猖狂,很明显,狡猾的银背豺看出老杂毛和骷髅雄已是风烛残年,奈何不了它们,才敢鸡蛋碰石头。


天敌的眼睛就像一杆公平秤,称出了老杂毛和骷髅雄生命的衰微。


草原上,鏖战正酣,老杂毛突然像服了兴奋剂似的精神大振,凶猛地朝黄巨鬣连连扑咬。黄巨鬣似乎无力抵挡暴风骤雨般的攻击,连连退却,突然间形势变得对黄巨鬣不利了。蜂腰雌狮就像一只已咬住脖子的斑羚突然从自己嘴里挣脱逃掉了一样,有一种遗憾和懊恼。


黄巨鬣退到一条土坎边,两只后爪踩住隆起的土坎,猛地往前撞去,这种借助地形的冲力非常大,一下子就把老杂毛顶了个四脚朝天。老杂毛口吐白沫,挣扎了好一阵才翻爬起来。哦,这老家伙刚才像是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用最后一点力气孤注一掷呢!黄巨鬣抓住时机,在老杂毛后腿上狠狠咬了一口,老杂毛惨号一声,立刻变成了跛脚狮,颠颠踬踬地向荒原逃去。


一只残疾的老狮子,是无法捕食的,几天后就会暴毙荒野。


蜂腰雌狮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认真说起来,蜂腰雌狮早就对老杂毛和骷髅雄有了厌弃之心,老年雄狮不仅猎食能力低下,生活情趣也变成负增长,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腐酸衰败的气味,待在这样的雄狮身边,没有丝毫乐趣不说,还恶心得让雌狮浑身起鸡皮疙瘩。


两年多前,有一天清晨,它独自在树林呼吸新鲜空气,突然碰到一只鬣毛红艳形象俊美的雄狮,它知道这是一只流浪雄狮,已经暗中觊觎帕蒂鲁狮群狮王位置好几年了,它当时就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要是这只红飘带雄狮有朝一日能够取代老杂毛,是很不错的一件事。要是能在这之前,自己就和未来的狮王建立起微妙的感情,既浪漫又实用,何乐而不为呢?


在这个隐秘念头的支配下,当红飘带扔掉嘴里的水豚转身要逃时,蜂腰雌狮克制住雌性的矜持与羞涩,邀请对方与自己同食,谁知对方竟胆小如鼠,莫名其妙地逃走了,留给它几多遗憾。


是的,换一茬占据统治地位的雄狮,不会改变雄性寄生性的统治方法,但大概也不会比现在的这两只老雄狮更坏了,蜂腰雌狮想。起码,黄巨鬣和辫子雌狮年轻力壮,精力充沛,不会像老杂毛和骷髅雄那样委靡不振,整天嗜睡,耽误狩猎时间,让雌狮和幼狮饿肚子;起码,黄巨鬣和辫子雄狮青春年华,身手矫健,不会像老杂毛和骷髅雄那样一只小豚鹿逃到面前了还逮不住;起码,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刚勇威猛,能征善战,让讨厌的银背豺望而生畏,不敢再放肆地到狮子口中来抢食!


或许,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成为帕蒂鲁狮群新一代统治者后,新官上任三把火,出于一种树立自己新形象的考虑,一段时间里会表现出励精图治的勤政风范,克制雄性的懒惰与贪婪,亲自动手参加捕猎,或捕到食物后匀一点内脏和好肉恩赐给母狮和幼狮吃,那么,母狮和幼狮也可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了。


老杂毛逃跑了,骷髅雄失去了主心骨,哪里是两只年轻雄狮的对手,虚咬一口后,仓皇逃进莽莽草原。


哦,改朝换代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大部分雌狮脸上都露出欣然的表情,唯独老母狮萁玛,惶惶然地把它的两只小狮子搂进腹下,用一种惊悸的眼光死死盯住黄巨鬣和辫子雄狮。


蜂腰雌狮对老母狮萁玛的表现很不以为然,旧桃换新符,有什么不好的吗?或许,它想,萁玛是因为年纪老了,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怀旧与保守心理;或许,萁玛是担心自己年老色衰,不讨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的喜欢,害怕会被新上台的两只雄狮像扔一块不能吃的骨头一样扔出帕蒂鲁狮群。


不不,雄狮从来不会赶走还能捕猎还能生育的雌狮的,不管它有多老有多丑。


那萁玛老母狮在害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