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琴房

作者:李诣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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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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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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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890字

重庆沙坪坝在还没建大学城时,曾是重庆的文化中心,有很多高中和大学都分布在这个区域内。但凡有学校的地方,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些鬼怪的传说,虽然很多传说都是假的,但其中却有一些是真的。


几年前,一所学校的德育处处长联系上我,说他们学校目前正被一个可怕的“传说”所笼罩。该传说带来了很多负面的影响,尽管校方和老师多次出面辟谣,但这个传说还是在师生中流传甚广。


这个传说是这样的:


这所学校因改建教学楼,将以前的学生活动室、舞蹈教室、钢琴教室统统都封闭了。某一天夜里,一些学生回宿舍的时候路过钢琴室,听见从琴房里传来一阵钢琴的声音,但是钢琴室的门上却是打了封条的,众所周知的是,因为要拆迁,琴房里的钢琴也早就搬走了。有好事的学生爬上门顶的小窗想看个究竟,他们发现在房间的角落里隐约有一个背对着门的长发女生在弹钢琴,学生们吓得赶紧往回跑,随后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同学。


中国有句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对于大部分处于成长期的学生们来讲,这个世界除了科学知识外有太多东西是他们不明白的,他们对这些不明的东西都好奇得不得了,于是这个传言越传越大,越传越神。后来学生们甚至给那个传说中的长发女生假设了一个身份,说她曾经是个爱弹钢琴的女学生,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上吊自杀了,于是冤魂不散,每隔七年就会重新出现在校园一次。


传说的版本很多,结果是学生们自己被自己编的故事吓得半死。


这些学生花了钱进学校学知识学做人,不好好上学,却整天装神弄鬼,这让我这种高中念到一半就辍学的人情何以堪?德育处处长说,他也是听人介绍才找的我,虽说在学校是学科学的,但是由于长期缺乏信仰,人人的内心都有那么一块空地,想填进点什么。之所以找我来,是因为当传言出现后,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居然也和学生一样怕了起来,停课在家休息。


学校一方面开始进行辟谣工作,一方面又没有人有胆量来证实事情的真伪,于是他们本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才找上了我。


我对这个事情的态度其实也是将信将疑的,因为几乎每所学校都有一个灵异传闻,这些传闻大多是学生们以讹传讹,凭空想象出来的。但是你又不能说完全不信,万一这事情是真的,哪怕那只鬼并不会害人,但也只怕会吓到年轻的学子们,再三思考下,我还是决定去查看查看。


德育处处长趁着上午第一节课,教室外没人的时候带我从老树林那边绕道进了那栋废弃的教学楼。教学楼通道两侧的窗户是南北朝向的,光线不算好,但勉强看得清里面的东西,正是因为这样的光线效果,才让这栋楼在安静的状态下显得有些阴森可怕。再加上那个传说一渲染,连我都觉得很不舒服。


走到钢琴教室门口,我感到德育处处长虽然嘴巴上不信,但还是很害怕的,我让他打开教室门,跟着我一块儿进去,他明显有点畏缩。教室只有一扇门可供出入,靠楼外侧有两扇开合窗,整个教室空荡荡的,连窗帘都拆去了,只留下天花板上的几个吊灯以及地板上钢琴脚久压的痕迹。


我取出罗盘,掏出红线准备问路,还没摆开架势,一种窒息感就扑面而来,我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了,感觉有些不妙,于是赶忙让处长先出去。


处长显然是被我的举动给吓到了,又是怀疑状况,又是担心年轻的我在忽悠他,故意吓他。可我真没时间来跟他解释这么多,这里的这只灵很厉害,我还没问路,它就主动让我察觉到它的存在,并且向我发出类似“离开这里,别管闲事”的警告。


退出教室后,我才稍微能够冷静一点,我已经相当确信这次是闹鬼,而不是学生在乱传。我凭借着经验整理了一下思路,依旧判断不出这个鬼魂到底是善是恶,于是我对处长说,要他告诉我有关这个钢琴教室发生的一切。


回到他办公室以后,他又打电话叫来了几个老教师,加上我总共五人,关上门开始找寻这个钢琴教室的故事。几小时过去了,他们几个人把自己知道的都讲了出来,从他们的谈话里我得知了两条重要的线索:


一、这个学校曾有一个专门教钢琴的赵老师,此人后来辞职,目前在北碚一所学校教书,他离职的时候差不多40岁,现在已经接近退休的年龄了。


二、这个学校曾经有一个女学生,钢琴弹得不算好,却很好学,但是之后因为生病而辍学,音讯不明。


巧合的是,这个离职的赵老师恰好就是这个女学生的指导老师。几位老教师离开办公室以后,我告诉处长,明天让他陪着我一起去找这两个人。第二天一大早我到了学校就开始配合处长查阅十多年前的学生入学资料,最终找到了这个女生当时登记的家庭地址信息。从入学相片上看,这就是个长相清秀的普通女生。看完资料,我和处长开始动身去找那个当时的女学生,也许是这些年搬家之类的变故,我们已经找不到资料上的地址了,无奈之下我甚至动用了在户籍办的朋友,但是结果查询此人居然因死亡注销了户口。


处长觉得这个线索就此断了,而我却觉得这才恰恰是真正有说服力的线索,总算有一个合理的情况,让整个事件与亡魂有了关联。这条路走不通后,就必须尝试着联系那位当时离职的老师了。他倒算是容易打听,我们赶到北碚时,差不多已经接近晚上了。我们看了老师的排课表,直接在一间钢琴教室里看到了他。


这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教师,瘦瘦高高的,戴眼镜,留着小胡子,除了那一头白了一半的头发外,精神面貌还挺年轻。由于他正在给学生上钢琴课,我们也就没好意思打搅他。等到差不多8点半下课后,我们才走到他跟前去。处长表明身份后,赵老师对以前的同事还是很友善的。听完我们的叙述,我从他的表情来看,他是知道我们来找他是因为那个女学生的。我们交代了事情的严重性后,赵老师总算是放下了心防,将我们带到了校园里一棵黄桷树下,把这个事情完整地告诉了我们。


他说那个女孩在学钢琴上很有天分,学校也非常重视对她的培养,可她基本功比起其他学生相对比较弱。因为她常常弹错键,有时候会引来一些冷嘲热讽,对此,她选择了默默承受,她大概是觉得自己既然比别人底子差,那么就一定要多多勤加练习才是,所以她也比其他学生更加刻苦。当时的赵老师,也就30多岁,未婚,这个岁数,又弹得一手好琴的钢琴老师,想必很受女学生的追捧和欢迎。


赵老师总是在想办法安慰和鼓励这个低调刻苦又有些自卑的女学生,然而久而久之,两人就产生了一些超越师生情谊的感情。在那个年代,这种观念必然就成了大逆不道,咱们中国人的道德观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生之间出现感情,一定会遭受唾骂和鄙视的,可是他们俩最终在感情的冲动下,确立了恋爱关系。


在我们身边总有这么一种人,看不得别人过得好,他俩最终被其他人匿名举报。学校得知此事后,甚至说赵老师是败类,衣冠禽兽,女学生眼看着自己的爱人承受如此巨大的压力,主动提出了分手,分手后不久,便借病辍学。


赵老师也因为受不了别人鄙夷的眼神,选择了离职。女学生常年在家郁郁寡欢,想念赵老师又无法相见,相见也无非是继续折磨自己,于是她常常惩罚折磨自己。坏情绪像是一只追着咬自己尾巴的狗,明明咬不到却偏偏不愿放弃,于是原地打转,越转越累,越转越烦,最终把自己拖垮了。


那个女生最终抑郁成疾,不满26岁就去世了。赵老师在得知她去世的消息后,曾去吊唁,却被女学生的家人赶了出来,他们终生不肯原谅他。从那以后,赵老师似乎开始感叹人生无常,他离开重庆,在许多城市住一段时间,又换一个城市,用他自己的方式消磨人生,感悟人生,直到前几年才回来,在大学里教书。


听完赵老师的话,我心里有点乱。师生恋这种话题,向来都是一个另类,但是爱情是没有罪的,既然无罪,又为何要遭到如此大的压力和反对?与其说是女孩子自己逼死了自己,倒不如说是我们根深蒂固的道德观逼死了她。不管这样的道德观是千金不换还是廉价的,也不能成为夺走一条生命的理由。女学生的相思成疾,说明了她的情义,赵老师终身不娶,表明了他的愧疚。我敢说他至今也无法过自己这一关,因为哪怕他自己原谅了自己,女学生的家人还是会把这姓赵的和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


我问赵老师,那个女生是不是常常穿白衣服,长直发,总是坐在角落的那架钢琴前弹琴?他说是的。他眼里有些悲伤,似乎是我又让他进入了一次记忆的旋涡里。我基本上确定了钢琴室里那个亡魂,就是这个死在人言和制度下的女学生。


我告诉赵老师,解铃还须系铃人,希望你明天能够跟我去一趟那个学校,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这么多年了,我想你也希望她能够让灵魂和感情有个归宿。赵老师想来是害怕再面对自己的过去,他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答应了我们。当天晚上,我们便把赵老师接到了沙坪坝,那天晚上消夜的时候,他喝了很多酒,又是哭又是笑,也许他想借此好好释放,好好回味,好好说再见。


第二天,我们去了钢琴室,送女孩走的过程很平静,最后赵老师隔空喊道:“好好去吧,我知道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儿。你要知道我多想用我的所有来换你回来,我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后悔事,想到你直到今天还有这份心意,我觉得我们的爱情值得了!”


他话音落后,那充满浓烈矛盾与爱意的亡灵就此离开了。我没有帮到忙,我只是让他们在十多年后有所交集,不幸的事情持续了这么久,也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我坚信女学生不是我送走的,而是赵老师那些藏在心里多年的话,抵消了这些年的爱恨情仇。送别赵老师以后,我和处长回到德育处。他比我想象中要平静,我没收一分钱,起身告辞离去。


出门前不经意回头,看见门内有一个正在擦去泪痕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