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乞丐

作者:李诣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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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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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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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4830字

在重庆观音桥某个数码城门口,有一座年代相对比较久远的人行天桥。因为一个人,我每次路过都会在心里替他默念祈祷。


哪怕我知道他早已听不到了。


2009年重庆的冬天比以往都要冷,那个冬天,我一个在观音桥附近卖茶具的朋友打电话跟我说,他早上到店里开门的时候,发现地下通道里有个乞丐,已经死了。他害怕晦气,所以叫我赶紧过去看看。


按理说,我是不相信晦气这个说法的,人们口中常常说这什么晦气,那什么倒霉,其实绝大多数是自己心理在作怪。人总有钻牛角尖的习惯,当他们遇到一件快乐的事情,他们只会高兴一会儿,转头就忘记,但是当他们遇到不想遇到的坏事时,却久久无法忘怀,让这种不好的感觉始终萦绕着自己。


我这个卖茶具的朋友就是这样。我离他不远,于是很快就过去了。到他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报案了,110还没来。倒是附近有很多晨练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乞丐围了起来。我把我朋友叫到一边,我问他都报案了还叫我来做什么,他说一会儿人拉走了以后要我替他去去晦气。


无语无奈后的我不想再多说什么。我知道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正有一个茫然失措的亡魂在游荡,它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是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我能肯定的是,它必然很慌乱。


我挤进人群里,想看看乞丐的模样。这时,闹哄哄的人群里突然有个人说了句话,说话的是个40岁左右的女人,她说她认识这个乞丐。


于是很多人安静下来,听她说。


这个女人也是这个地下通道一个卖服装的老板。前几天晚上,大家都还想乘着人流量大多做点生意,不料突然停电了,大家除了骂电力部门外,纷纷点上了蜡烛或者停电宝一类的照明器具,但是这个女人没有点,她没说原因,或许是店里没有准备这类东西,或许是别家的光可以照亮她。


就在这个时候,乞丐走到了她的店门口。女老板大概是嫌他有点脏,远远开始就嗤之以鼻。乞丐笑嘻嘻地对女老板说:“老板,能不能把不用的废报纸给我,晚上我搭起睡觉。”


由于是冬天,而这个冬天又出奇的冷,女老板一边想快点打发走这个乞丐,一边想自己留着报纸也没什么用,就把垫着桌子吃饭的报纸都给了乞丐,然后挥手让他快点离开。走了没几步,乞丐却又倒了回来,他依然笑嘻嘻地用方言对女老板说:“老板,你勒点(这里)有没得蜡烛?”女老板一听就不高兴了,好像觉得这个乞丐是缠上自己了,已经给过他报纸了还得寸进尺想要蜡烛,还别说自己没有,就算有也不给。女老板开始大声且不耐烦地说:“没有没有,你快点走嘛,不要在这里站着!”


乞丐没有离开,而是从破包包里面拿出半截蜡烛,还是笑嘻嘻地说:“这个你就拿去用吧。”


说完,他才转身离开。女老板说到这里,大概真的心有感触,她竟然有些哽咽。这时候,110的人来了,确认乞丐是冻死了之后,他们就把他装进尸袋带走了。


地上仅仅留下几张报纸,也许就是这个女老板给他的报纸。我挪到报纸边上,捡起一张,趁人不注意,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我回到我朋友的门面里,问他认识这个乞丐不,他说这个乞丐白天长期在观音桥的天桥上行乞,晚上就到这个地下通道睡觉。他见倒是见到过他几次,但是不认识。


我朋友还给我指了下那个乞丐睡的垃圾桶旁边的地方。我将女老板说的话转述给我朋友,他听完后,有些沉默,他也告诉我,自己不该这样,当遇到一个生命正在失去的时候,他虽然报警了,却缺乏同情心,反倒以为大清早遇见死人是件晦气事。


他说,我知道你就是送人的,希望你能送他一程,我也会常常为他烧香祈福的。说完,又是一阵沉默。那天我告辞了朋友,打从心底有点瞧不上我朋友这样的人。很多乞丐都是患有神经疾病的人,游手好闲能沦落到乞讨街头的,毕竟是少数,这当中还有诸如求5元坐车回家或给孩子买饼一类的低级骗术。多年来,我看到乞丐的时候,多少给几元钱,尤其是那种身有残疾,或者失明后在路边拉二胡的乞讨者。


对于那些有手有脚的人,我向来是头也不回地走掉。假如这个乞丐还活着,或许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也不会掏钱换取他的一声感谢,而当他死去,我却愿意不收分文带他上路。


这个想法,从听完那个女老板的口述后,便已经决定了。


我回到租住的办公室,关上门,从包里取出乞丐盖过的报纸,在没有任何人见证的情况下,将他的亡魂喊出来。


令我吃惊的是,通常喊出来的亡魂往往是因留恋人间而充满伤感的,好一点的会显得黯然神伤,差一点的会号啕大哭,接受不了事实的那些还会崩溃,会发狂,这很危险,结果自然也就不会很好。意外的是,当乞丐的魂被喊出来的时候,我非但没有在它脸上看到不舍和留恋,反觉是满脸满足与幸福。


我问它,它说它叫张成平,贵州人,1966年出生,曾经是工人,后来得了精神病,神志恍惚,从家里跑出来后就一直流落街头,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已经在重庆流浪了三年了。我知道一个人生前无论多癫狂,死后的记忆却是清楚的,那或者已经不该叫作记忆,只能算是留存在脑子里唯一还属于人世的东西。


我问它,是否还有尚未了却的心愿。它说没有了。再问它害不害怕去亡灵该去的世界。它说,它早就期待着这一天了,可惜神志不做主,死又死不了,活也活得一塌糊涂,糊涂的时候就不说了,清醒的时候却被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心理支配着,只盼活着一天能做一天好人就是。


听完它的话,我很讶异,不仅仅因为它能够如此淡定地死去。看它没有了遗憾,我知道也是时候送它上路了。


送走它以后,我回到朋友开店的那个地下通道,将那张报纸烧掉。


从那以后,每次我经过观音桥的那座天桥,都会情不自禁地在心里默默祈福,希望那个沦落世间却内心豁达的乞丐在另一个世界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