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才的感悟

作者: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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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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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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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226字


我的大海的深处是宁静的,谁能猜到它隐藏着戏谑的巨怪!


我的深处波澜不惊,但它因漂游的谜和大笑而闪烁。


今天我看见—个高超的人、一个庄重的人、一个精神的忏悔者,呵,我的灵魂如何为他的丑陋而发笑!


挺胸凸肚,就像正在鼓气的人,他如此般地站在那里,这高超的人,而且哑然无言。


悬挂着丑陋的真理,他的猎获物,满裹着褴褛的衣衫,还有许多棘刺黏在他身上——但我未尝看见一朵玫瑰。


他还没有学会笑和美。这猎人阴郁地从知识之林归来。


他与野兽搏斗之后回家来,但仍有一头野兽从他的严肃中瞥视——一头未制服的野兽!


他始终像一只虎站在那里,一只欲暴跳的虎,但我不喜欢这些紧张的灵魂,我的趣味敌视所有这些退隐者。


而你们对我说,朋友,趣味和口味是无可争论的?但全部人生就是趣味和口味的争论!


趣味,这同时是重量、天平和权衡,可悲啊,想要没有重量、天平和权衡的争论而生活的一切活人!


这高超的人,当他倦于他的高超之时,那时他的美才会开始……那时我才愿意欣赏他,才觉得他合口味。


只有当他躲开自己,他才能跳越过他自己的影子——而且,当真!跳进他的阳光中。


他在阴影里坐得太久了,这精神忏悔者的脸颊变苍白了,他几乎在他的期待中饿死了。


他的眼中还有着蔑视;他的嘴角还藏着厌恶。虽然他现在休息了,但他还不是休息在阳光下。


他应当效法公牛,他的幸福应当散发大地的气息,而不是散发蔑视大地的气息。


我愿看见他如同一头白牛,鼓鼻欢吼,拖犁前进。他的欢吼当赞美一切尘世的事物!


他的脸色仍然阴沉,手的阴影投在上面,他的眼神仍然暗淡。


他的行为仍是他身上的阴影,手遮蔽了行动者。他仍未克服他的行为。


我诚然喜欢他那公牛般的颈背,但我也想看到天使的眼睛。


他还必须忘却他的英雄意志。对我来说,他应当是一个高贵的人,而不只是一个高超的人——苍天自己会举起他来,这失去意志的人!


他已征服猛兽,他已解开谜语。但他应该拯救他的猛兽和谜语,他还应该把它们化为天上的稚子。


他的知识还不会微笑,还没有摆脱嫉妒,他的汹涌热情还没有在美之中变得宁静。


真的,不应在饱足中,而应在美之中,他的渴望才得以沉寂!优美属于宽宏大量的胸怀。


以臂盖脸,英雄应当如此休息,他也应当如此克服他的休息。


但对于英雄来说,美是万事中最难的事,一切强烈的意志都不可获得美。


美之毫厘,在这里便是失之千里。


肌肉放松、意志无羁而站立,对于你们是最困难的,你们高超的人!


当强力变得仁慈并下降为可见之时,我称这样的下降为美。


我对谁也不像对你那样要求美,你这强而有力的人,你的善良当是你最后的自我征服。


我信任你的一切恶,所以我想要你的善。


真的,我常常笑那些衰弱的人,他们自以为善,因为他们有跛足!


你应当追求柱石的道德,它越是高耸,就越是美丽、雅致,但内部也越是坚硬、负重。


是的,你这高超的人,有一天你也应当是美的,并且临镜自赏你的美。


那时候,你的灵魂将因神圣的渴求而颤栗,在你的虚荣中也将有崇敬!


这便是灵魂的奥秘:英雄离弃了它,然后在梦中,在它近旁便出现了——超英雄。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昨晚,当月亮升起时,我猜想它要生一个太阳,它如此硕大臃肿地躺在地平线上。


但它是一个假装怀孕的说谎者,我宁愿相信月亮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然而,它也不太像男人,这胆怯的夜游者,真的,它心怀鬼胎地窃行在屋顶上方。


因为它贪婪而又嫉妒,这月亮僧侣,贪恋着大地和情人们的一切快乐。


不,我不喜欢它,这屋顶上的雄猫!那在半闭窗户周围潜行的一切都和我格格不入!


它虔诚而沉默地悄行在星毯上,但我不喜欢一切不伴随着马刺叮当的阗然无声的男人步履。


每个诚实的人走路都有声响,猫儿却悄悄地溜过地面。看,月亮竟似猫儿般地来了,鬼鬼祟祟。……


我把这个比喻给你们多感的伪善者,给你们,“纯粹的求知者”!我称你们为——贪婪者!


你们也爱大地和尘世,我看透了你们!但在你们的爱中有羞愧和良心不安——你们就像那月亮!


你们的精神而非你们的内脏被说服了蔑视尘世,内脏是你们身上最顽强的东西!


而现在,你们的精神羞愧了,因为它只是你们内脏的意愿,它因这羞愧而躲躲闪闪地走小道。


“由于我是最高尚的”,你们爱说谎的精神如此对自己说,“无欲地静观人生,不像狗一样拖着垂涎的舌头。”


“以静观为幸福,意志寂灭,无自私的执著和贪欲一形同槁木,却有着月亮般沉醉的眼睛!”


“这是我最喜爱的,”被诱惑者如此诱惑自己,“像月亮那样地爱大地,仅仅用眼光玩赏它的美。”


“我称这为纯洁的知识:对万物一无所求,但愿像一面百目镜映照它们。”……


你们这多感的伪善者,你们这些贪婪者!你们的欲望自觉有罪,所以你们现在要诽谤欲望!


真的,你们不是作为创造者、生育者、满怀生成的喜悦者来爱大地!


无辜在哪里?在有着生育意志的地方。谁欲超越自己,我看他就有最纯洁的意志。


美在哪里?在我须以全意志意欲的地方;在我愿爱和死,使意象不只保持为意象的地方。


爱和死:永远一致。求爱的意志,这也就是甘愿赴死。我对你们怯懦者如此说!


而现在你们想把你们的卑怯的窥望称作“静观”!怯懦的眼光所及,就说是“美”!你们这高贵名字的亵渎者!


这应当是你们的诅咒,你们这纯洁者,纯粹的求知者:你们永远不育,即使你们硕大臃肿地躺在地平线上!


真的,你们满嘴高贵的言词,我们难道应该相信,你们的心也满溢,你们这些说谎者!


然而我的言词是卑微、轻蔑、卷曲的,我喜欢拾取你们掉在餐桌下的残屑。


我始终能用它们——向伪善者讲述真理!是的,我的鱼刺、蚌壳和针叶要把伪善者的鼻子刺痒!


你们和你们宴席四周的空气混浊,你们贪婪的思想、你们的谎骗和隐私弥漫在空气里!


首先要敢于相信自己——自己和自己的内脏!谁不相信自己,必永远说谎。


你们给自己戴上神圣的面具,你们这“纯洁者”。你们那令人憎恶的毒蛇爬到面具后面。


真的,你们欺骗,你们这“静观者”!查拉图斯特拉一度也上了你们神圣外表的当,他没有看出盘在其后的毒蛇。


我曾经以为在你们的游戏里看到了一颗神圣的心灵,纯粹的求知者!我曾经以为没有比你们的艺术更好的艺术!


距离掩盖了毒蛇的污秽和恶劣的气味,蜥蜴的狡猾在那里到处贪婪潜行。


可是我走近了你们,这时白昼降临于我——现在也降临于你们,——月亮的爱到尽头了!


看吧!它暴露了,惨白地站住——在曙光之前!


然后她,那燃烧者,来了,——她对大地的爱来了!全部太阳之爱都是无辜的,都是创造的渴望!


看吧,她多么急切地渡海而来!你们没有感觉到她那爱的焦渴和灼热的呼吸吗?


她欲吮吸海,把海的深处饮向自己的高处,这时海的渴望涌起千座乳峰。


它欲被太阳的焦渴亲吻和吮吸,它欲成为空气、高天、光的道路,光本身!


真的,我像太阳那样爱人生和一切深邃的海。


而我就把这叫作知识;一切深处应当上升——到我的高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自从我更了解了肉体,”查拉图斯特拉对他的一个弟子说,“我觉得精神只不过还好像是精神罢了,而一切所谓‘永恒’也仅仅是一种比喻。”


“我已经听你这样说过一回”,这弟子回答,“那回你还补上一句:‘但诗人说谎太多。’为什么你说诗人说谎太多呢?”


“为什么?”查拉图斯特拉说,“你问为什么?我不是那种可以向他问为什么的人。”


我的经历是昨天的吗?我经历我的意见的论据已经很久了。


倘若我也要保存我的论据,我不是变成一只记忆桶了?


即使保存我的意见,在我看来已经是太多了,有些鸟儿从其中飞走了。


有时我也在我的鸽棚里发现一只陌生的飞禽,当我的手触摸它时,它颤抖了。


然而,查拉图斯特拉对你说过什么?说诗人说谎太多?——但查拉图斯特拉也是一个诗人。


“现在你相信他是在这里说真理吗?你为什么相信?”


这弟子回答:“我信仰查拉图斯特拉。”但查拉图斯特拉摇头且微笑了。


他说:信仰并不使我幸福,特别是对我的信仰。


但且假定某个极其严肃的人说,诗人说谎太多,那么,他是对的,——我们说谎太多。


我们所知太少,是坏学生,所以我们必须说谎。


我们诗人谁没有在自己的酒里掺水?在我们的地窖里制造出了许多有毒的混合物,许多难以描绘的事情在那里做成了。


因为我们所知甚少,所以我们衷心喜欢精神贫乏的人,尤其是少女。


我们甚至渴望倾听老妪们夜晚的唠叨,我们把这叫作心中的永恒女性。


仿佛有一条特别的秘密通道通往知识,但对于求知者来说已经掩埋了,所以我们信仰人民及其“智慧”。


但一切诗人都相信,谁静卧草地或幽谷,侧耳倾听,必能领悟天地间万物的奥秘。


倘有柔情袭来,诗人必以为自然在与他们恋爱。


她悄悄俯身于他们耳畔,秘授天机,软语温存,于是他们炫耀自夸于众生之前!


天地间如许大千世界,惟有诗人与它梦魂相连!


尤其在苍穹之上,因为众神都是诗人的比喻,诗人的诡诈!


真的,我们总是被诱往高处——那缥缈云乡,我们在其上安置彩色玩偶,然后取名为神和超人……


所有这些神和超人,它们诚然足够轻飘,与这底座相称!


唉,我是多么厌倦一切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唉,我是多么厌倦诗人!


当查拉图斯特拉这样说时,他的弟子怒而不言。查拉图斯特拉也沉默了。他凝目内视,好像凝视遥远的地方,最后,他叹息而深深吸气。


然后他说:我属于今天和昨天,但我身上也有属于明天、后天甚至遥远将来的东西。


我厌倦了诗人,无论旧的还是新的,我觉得他们都是肤浅的,都是浅海。


他们想得不够深,所以他们的情感也不深沉。


一点儿淫欲、一点儿无聊,这便是他们最好的沉思。


他们的竖琴之声,我听来像是幽灵的喘息和脚步,他们迄今知道什么是音乐的热情?……


我觉得他们也不够纯洁,他们全都搅浑他们的池塘,使它显得深邃。


他们喜欢以此而自荐为调解者,然而,在我看来,他们始终是骑墙者、混合者,非驴非马,太不纯粹!……


唉,纵然我把我的网投入他们的海里,欲捕捉鲜鱼,可是,我捞起的始终是老朽的神头。


这样,大海以石头供应饥者,他们自己大约出身于海。


的确,人们在他们身上找到了珍珠,于是他们越发像海蚌了。我在他们那里找到的不是灵魂,而是咸的黏液。


他们还从大海学习它的虚荣,大海不是孔雀中的孔雀吗?


即使在最丑陋的水牛面前,孔雀也张开它的尾巴,未尝倦于炫耀它的灿烂锦屏。


水牛对此不屑一顾,它的灵魂爱沙滩,更爱丛林,最爱沼泽。


美、大海、孔雀羽毛与它何干!我向诗人说这比喻。


真的,他们的心灵就是孔雀中的孔雀,虚荣的大海!


诗人的心灵需要观众,哪怕观众是水牛!……


但我厌倦了这种心灵,而我看到它厌倦自己的时候也正在到来。


我看到诗人已经发生变化,反省自己。


我看到从诗人中成长起来的精神忏悔者正在到来。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人必须用雷霆和烟火向迟钝而昏睡的灵魂说话。


但美却柔声细语,它只是悄悄潜入最清醒的灵魂。


今天向我微微倩笑,这是美神圣的笑和震颤。


你们这道德家,今天我的美嘲笑你们……


我漫步在人之中,如同漫步在未来的碎片之中,那是我嘹望到的未来。


我把碎片、谜和可怕的偶然搜集、聚合为一体,这便是我的全部创作和追求。


倘若人不是诗人、猜谜者、偶然的拯救者,我如何能忍受做人!


啊,孤独!你是我的家,孤独啊!我在陌生的蛮人中落荒太久了,所以我不能不泪水汹涌地回到你这里。


现在你只是像慈母一样抚摩我,现在你像慈母一样对我微笑,只是对我说:“从前是谁像一阵风似地离开了我?——


——谁在临别时喊道:我与孤独相处太久了,所以我忘却了沉默!你现在大约学会沉默了吧?


哦,查拉图斯特拉,我知道一切,你在众人中间比与我同处更加寂寞,更是孤身一人!


寂寞是一回事,孤独又是一回事,你现在懂得这一点了吧!你在人世中永远是荒凉陌生的。


——即使他们爱你,你也仍感荒凉陌生,因为他们首先要你格外爱惜他们!


而在这里,你是在自己的家里,你在这里可以倾诉一切、论证一切,这里无人羞于隐秘的、执著的情感。


这里万物爱抚地走向你的言谈,向你谄媚,因为它们想骑在你的背上驰骋,这里你骑在每种比喻上驰向每种真理。


这里你可以诚实坦率地向万物说话,真的,在它们听来,这是怎样的赞美,倘若一个人直接与万物交谈!……”


啊,孤独!你是我的家,孤独啊!你的声音多么温柔甜蜜地向我倾谈!


我们不互相盘问,我们不互相抱怨,我们彼此开诚布公,开门见山。


因为在你那里,一切都敞开而证明,这里光阴也以更轻捷的足奔跑,时间在黑暗中比在光明中是更沉重的负担!


这里一切存在的语言和语言宝库向我突然打开;这里一切存在都想变成语言,一切生成都想从我学习言谈。


我聪慧的渴望如此进发出欢喊和大笑,这渴望诞生于高山,真是一种野性的智慧!——我那飒飒展翅的伟大渴望。


它常常带我扶摇直上,遨游四方,在大笑之中。我颤悠悠地飞翔,如一支箭穿越过浸透阳光的狂喜。


——飞到梦想不到的遥远未来,飞到比画家们所憧憬的更炎热的南方,那里诸神裸舞,以一切衣服为羞!


(我是在用比喻说话,像诗人一样诘屈聱牙。真的,我惭愧我仍然不能不是一个诗人!)


那里一切生成在我看来都像是诸神的舞蹈和精神的任性,世界重获自由,返朴归真!


宛如众神的一种永恒的自我逃避和自我寻觅,宛如众神欢快的自我冲突、自我和解、自我恢复!


那里一切时间在我看来都像是对瞬间的欢快嘲弄,那里必然就是自由,它欢快地戏弄着自由的蝥针……


你们创造者,你们更高贵的人!必须分娩者受苦,已经分娩者不净。


试问女人:分娩并非因为这使人快乐,痛苦使母鸡和诗人咯咯大叫。


你们创造者,你们身上有许多不净,你们不得不做母亲,致使如此。


一个新生儿:啊,多少新的污秽也来到了世上!走开吧!已经分娩的人应当洗净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