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番外某年某月,某时某人贰

作者:九夜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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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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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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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784字

贰·他们很近,我们很远


过了一段时间,陆元才又找到我。他比前一阵竟又消瘦了,看他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有些事情,除了自己谁也无能为力。


陆元从甘南拿回了点儿东西,还拍了不少照片。他从包里把那些东西掏出来时,眼睛红通通的。他先递给我几张照片,那上面是破旧的墙壁,却用木炭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他指着那些字轻轻地说:“你信吗,苏彤?如画出不去,就在墙上写了几年这些东西,都是她以前和魏如风的事,好多好多都重复了,一行压着一行,但是她写得很认真,只要是魏如风说过的话,就都是一样的内容,可见她自己默默想了多少遍。这些年来,她根本就是在重复和魏如风在一起的回忆……夏天可以变成冬天,春天可以变成秋天,今天可以变成十二岁,明天可以变成十九岁,只是,谁都不可以成为魏如风。魏如风只有一个,一直一直在她心里,她一直一直在等……”


后来我已分不清他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谁说,那天的陆元很不安静,他从包里拿出每一样东西、每一张照片都会讲很多话,一遍一遍细细地解说夏如画的生活。一会儿说她平时在这里睡觉,一会儿说她曾经被绑在这里,一会儿说她从来不穿自己的衣服只是套着魏如风的衬衫,一会儿说她吃的药太多,瓶瓶罐罐看着都让人心疼……最后陆元拿出了一盘磁带,他放在随身听里,递给了我一只耳机。磁带因为时间久远而发出了嘈杂的杂音,在歌剧的末尾,我听到了掩埋在我内心深处的久违的声音。


“喂?”


……“你还真会挑时候,好啊,你找我来吧,我在海平剧院里呢,正好离你家近。”


……“什么事?晚上回来吗?”


“放心,只是见个朋友,晚上……不好说。”


“回来吧!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行。”


“那我先走了!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哎。”


……听见他答应一定要回来的那一声温柔的“哎”,我终于悄无声息地哭了出来。


陆元按下停止键,摘掉耳机说:“这是我们看歌剧那次偶然录下的,我没想到如画会一直留着。叶向荣审讯阿九的时候才知道她还留下了这一盘磁带,你难以想象她听了多少遍,就是魏如风的这个承诺,让她执拗地等着。这么多年,她一直认为魏如风还活着,她太爱他了。”


的确,她太爱他了,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都输给了他们。


回想起当初那些困扰我的情绪,现在看来其实我一直在珍藏着。无论是魏如风的冷漠,还是夏如画的怯弱,我都是喜欢的,只是到了现在,我已经来不及告诉他们了……后来陆元把那盘磁带转录给我一份,他让叶向荣托关系,最终买下了甘南的那处房子,而那些夏如画留下大量手稿的墙壁的照片,则由我保管了。我想好好地整理一下,毕竟这些文字就相当于那两个人的一生,而他们的生命中还有长长的一部分是我没参与的。我想从头看看,看看我究竟错过了什么,看看他们是怎么走向了末路。


我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把那些照片大概按序排好,陆元说得没错,这里面有太多太多的重复了。我无法想象夏如画是在怎样的一种混沌状态下写下这些的,竟然一写就是很多年,而且写的还是这么让人心疼的东西。


从头到尾看完,我发现,我的确有很多都很不清楚。比如夏如画十七岁时那次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强暴,比如魏如风为什么走入东歌夜总会,比如程豪是多么残忍阴险……隔着重重光阴,我有些可怜时光那头小小的他们。


夏如画的奶奶捡来如风的时候可能只想着小男孩的处境可悲吧,她会想到这个男孩会带给自己的孙女怎样的人生吗?


如果魏如风的亲生父母还活在世上,他们会知道自己的孩子度过了怎样的岁月,怎样不甘心地死去吗?


如果那个人贩子有点儿良知,他会把这么小的孩子带离家乡,让他最终陷入难以抽身的泥潭吗?


如果林珊能友善一些,而不是恶毒地排挤夏如画,那么夏如画会丧失对光明的渴望吗?


如果阿福知道自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知道很多人的人生都会因为自己一时的淫欲而万劫不复,他还会对初恋的女孩犯下如此罪行吗?


如果当初魏如风冷静一点儿,没有拿起刀,如果他报警,如果那之后不管是警察还是社会上活得好好的其他什么人,向他们伸出援手,帮一帮他们,他与夏如画是不是还能慢慢地过上正常的生活?


如果程豪放过他们,为那个几乎和她女儿一样大的女孩子做件善事,把对她的兴致变成一种保护而不是一场残酷的戏弄,那么夏如画是不是会真心地冲他微笑一次?


如果魏如风救了程豪之后就毅然退出,如果程秀秀没有自私地留下他,而去说服了父亲,那么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不一起死而一起活着?


如果叶向荣能打开夏如画的心扉,能说服魏如风,能更早地发现程豪的阴谋,是不是就不会有西街大爆炸?


如果胡永滨在得到证据之前拉住魏如风,劝导他去自首,他是不是就能留下一条命?


如果阿九好好地想一想,想想贪欲后面要背负的重罪,想想他和魏如风之间的情谊,那么他会不会放弃?还会不会劫走夏如画?


如果程豪在程秀秀死后能放下屠刀,能放过夏如画,那么他还会不会逃亡?会不会最终暴尸街头?


如果,如果……可惜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偏偏没有如果。


在某个年代的某个城市,某些人注定了某些悲剧……就在我深陷于过去种种时,生活把我拉回到了正轨。


我又怀孕了,算算日子,竟然恰恰是夏如画死前那几天。


生命逝去的遗憾终究会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新生的憧憬。女儿信誓旦旦地说肯定会是个小弟弟,这样的企盼让我适时停止哀愁。


夏如画写在墙上的文字被我抄录成册收藏了起来。我选了一个漂亮的箱子,深蓝色纸板,上面印有银色的字:beauifulcollecion。我把它放在了储物柜最下面一层,遥遥地望了它一眼,拉上柜门了事。


想想这个把月总在忙以前的旧事,不管是对女儿还是对老公好像都有些怠慢。所以我晚上早早地回了家,到超市买了不少东西,打算好好地做几个菜补偿他们一下。


操弄了大半的时候老公来了电话,说晚上有应酬,不知到几点,不要等他了。我无奈地看了看那一桌子的菜,叮嘱了两句也就作罢。


女儿不知怎么的,今天也玩得格外久,眼看天擦黑才磨蹭地进门。她仿佛很没有精神,招呼都没打就回了房间。


我有些生气,走过去看,她竟然在哭。


“怎么了?和小朋友吵架了?”我坐在床边轻轻抚摩她的头发。


“妈妈!”她扑过来钻到我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到底是怎么了,乖,告诉妈妈。”我担心起来,女儿胆小又听话,很少闹得这样厉害。


“妈……叔叔……呜……叔叔他搬走了。”女儿哽咽地说。


“哪个叔叔啊?为什么搬走呢?”我放了点心,柔声问她。


“就是送我糖果的叔叔……如画叔啊……”


“如画……叔?……”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猛然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就是他,他们老板不要做五金了,如画叔说要去外地……他答应我周末走,会再送给我糖果,可是今天我看他们就不在了……呜呜。”


女儿细细的呜咽却让我一阵阵地发颤,我拉起她,有些激动地问:“乖,那个如画叔什么样子?多大年纪?快告诉妈妈!”


女儿看我的样子有些害怕,止了哭,断断续续地说:“他个子高高的,头发到这里,比妈妈大……”


小孩子的描述没有重点,我焦急地问:“家里人呢?他有没有说过他有姐姐什么的?”


“没有听他说,他脑子不好使的,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啊,对!只记得如画这个名字,我觉得挺好听,可他们总笑话他呢。如画叔眼睛不太好,耳朵也不好。威叔总骂他笨,说当年在西街码头白救了他……但是如画叔是好人!我喜欢他。妈妈,你认识如画叔吗?”


听到这里,我已经失了神,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涌了出来,它堵在我的心口,闷闷的,黏黏的。记忆随之肆意流淌,把那个名字拉扯出来,然后笑着轻轻地叫:“如风,如画……”一遍一遍在我耳边呼唤,越来越清晰,却又越来越遥远……我不顾女儿的呼喊,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楼。那个五金店离我家很近,拐过一个街角就是,我颤抖着走进那个屋子,抚摩着那小小的玻璃柜台,那有些铁锈的窗架,从里间到外间,一步一步,走来走去。


魏如风来这里多久了呢?他也是每天都这样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吧,也摸过这些柜台,打开过这些窗子。


他有没有见过我呢?看见我嫁了人、生了子,一本正经地过起了平凡的日子;看见我去买菜、倒垃圾,从小女孩变成女人再变成母亲;看见我深夜的时候睡不着觉,站在我为他作的画前,一直一直地看。


一定看见过吧!也许哪天曾擦肩而过也说不定。可是他都没有叫住我,任由我为他担心这么多年,任由我明明离他这么近却不能和他说一句话,任由我在他面前变老变丑,任由我们从开始到最后一直错过……真无情啊。


他果然把我忘掉了……哦,也不对。


他把自己都忘了呢!


可是记得那个名字,如画,如画叔……可笑,太可笑了……女儿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笑。


一边笑一边流着泪。


女儿吓得抱住我,不停地喊妈妈。我蹲下来,把她紧紧揽在怀里。


天慢慢黑了下来,街上人很少,在空荡荡的五金店一角,我抱着幼小的女儿放声大哭。


很悲哀。


原来我从未走入过他们的故事。


从来没有……七个月后,我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女儿很开心,天天叫他弟弟。


两年后,儿子学会叫妈妈,我随老公搬离了海平,彻底了结了与这里相关的一切前缘。


三年后,女儿上学,我又把那个深蓝的箱子拿了出来。


我决定把这些事好好地记下来,老了之后讲给我的孩子们听。


故事很长很长。


从出生到死亡,从年少到苍老,从善良到凶残,从忠诚到背叛,从正义到邪恶,从守护到杀戮,从纯爱到原罪,从判罚到救赎,从爱到恨……也许怀念的人能看见。


也许忘记的人能看见。


也许灵魂能看见。


也许凶手能看见。


也许经历的人能看见。


也许悔恨的人能看见。


也许那个叫如画的如风,能看见……我回过头,墙上挂着多年来我不曾离身的画,在画里,曾经的温柔少年,依旧清淡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