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散文(10)

作者:戴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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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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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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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904字

今天头痛已好了一点,但是仍感疲倦。大约是这几天工作的时间太多了吧。为此之故,我上午一点事也没有做,可以得到一点休息。但是实际上这一点点的休息又有什么用呢?


徐迟回来午饭的时候带了一封秋原的信来,附着一张法文的合同。这是全增嘏的一个律师朋友托译的,说愿意出一点报酬。我想赚一点外快也好,在夜饭后就试着译。可是这东西不容易译,花了许多时间只译了一点点,而头却又痛起来,就决计不去译它,请徐迟带还秋原去。


收到大雨的信,要我代寄一封信给重庆任泰,可是信是分三封寄来的,要等三封齐了之后才可以代他寄出去。


今天又到文化协会去讲了一小时许诗歌。


二十八日晴


中饭菜不够吃,我饭吃得很少,到报馆办公完毕,肚子饿得厉害,便一个人到美利坚去吃点心,快吃完的时候,报馆的同事贾纳夫跑到我座位上来,原来他在我后面,我起先没有看见。他便和我闲谈起叶灵凤的事来。后来,他忽然对我说,他最近有一个朋友经过香港回上海去,是丽娟的朋友,在我这次到上海去时和我见过,这次本来想来找我,可是因为时间匆促,所以没有来。这真奇怪极了!我在上海除了极熟的朋友外,简直就一个人也没有遇到过。更奇怪的是贾纳夫说这些话时候的态度,吞吞吐吐地好像有什么秘密在里面似的,好像带着一点嘲笑口吻似的。我立刻疑心到,这人也许就是姓x的那个家伙吧。他到内地去鬼混了一次,口称是为了她去吃苦谋自立,可是终于女人包厌了,趣味也没有了,以为家里可以原谅他仍旧给他钱用,便又回到上海去。我猜这一定是他,又不知他在贾纳夫面前夸了什么口,怎样污辱了她的名誉。我便立刻问贾纳夫这人叫什么名字,他又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是姓梁叫月什么的(显然是临时造出来的)。我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他强笑着说,也许你忘记了。这样说着,推说报馆里还有事,他就匆匆地走了。


这真使我生气!……我真不相信这人会真真爱过什么人。这种丑恶习惯中养成的人,这种连读书也读不好的人,这种不习上进单靠祖宗吃饭的人,他有资格爱任何女人吗?他会有诚意爱任何女人吗?他自己所招认的事就是一个明证。他可以对一个女人说,我从前过着荒唐的生活,但是那是因为我没有碰到一个爱我而我又爱她的女人,现在呢,我已找到我灵魂的寄托,我做人也要完全改变了。有经验的女人自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但是老实的女人都会受了他的欺骗,心里想:这真是一个多情的人,他一切的荒唐生活都是可以原谅的,第一,因为他没有遇到一个真心爱他的人,其次,他是要改悔成为一个好人,真心地永远地爱着我,而和我过着幸福的生活了。真是多么傻的女人!她不知道这类似的话已对别的女人不知说过多么遍了!如果他那一天吃茶出来碰到的是另一个傻女人,他也就对那另一个傻女人说了!女人真是脆弱易欺的。几句温柔的话,一点虚爱的表示,一点陪买东西的耐心,几套小戏法,几元请客送礼的钱,几句对于容貌服饰的赞词,一套自我牺牲与别人不了解等的老套,一篇忏悔词,如此而已。而老实的女人就心鼓胀起来了,以为被人真心地爱着而真心地去爱他了。这一切,这就叫爱吗?这是对于“爱”这一个字的侮辱。如果这样是叫***,我宁可说我没有爱过。


二十九日晴


下午到报馆去的时候,屠金曾对我说,陈沧波已带了一个编“中国与世界”栏的人来,又不要灵凤发稿了。我以为灵凤的事已结束了,谁知道还是有花样。问题是如此:要看灵凤自己意思如何,如果他可以放弃这一栏而编其他栏,那么就让开,反正胡好已答应不停他的职。如果他决定要编“中国与世界”栏呢,我们也可以硬做。于是便和馆中上海人一齐到中华阁仔去谈论这事。灵凤的主见没有一定,又想仍编这一栏,又怕闹起来位置不保。于是决定今天由他自己再和胡好去相商一次然后再作计较。


饮茶出来,在邮局中收到了丽娟十九日写的信,说水拍划的二百元已收到了。她这封信好像是在发脾气的时候写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又生气,难道我前次信上说让朵朵到香港来,她听了不高兴了吗?她也是很爱朵朵的,她不知道朵朵在港身体可以好一点,读书问题也可以解决了吗?


三十日晴


小丁来吃中饭。他刚从仰光回来不久,所以我约他再来吃夜饭谈谈。我叫阿四买一只鸡,又买牛肉,徐迟买酒及点心,他自己也带一样菜来。这样一凑,菜酒就不错了。他七时就来,先吃茶点,然后饮酒吃饭,谈谈说说,讲讲笑话,也是乐事,所可惜者,丽娟不在耳。饭后余兴未尽,由小丁请我们到大公司饮冰,十二时许始返。


三十一日晴


早上睡得正好,沈仲章来唤醒了我。原来今天是何姑娘约定到赤柱去钓鱼的日子,我却早已忘记了。匆匆洗脸早餐毕,马师奶何迅已等了长久了。便一起出发到何家去。何家相当富丽堂皇,原来她是何东的侄女。到了那里,她也等了长久了。余家姊妹不在,说是直接到赤柱了,却另加了赵氏姊妹二人,都是何的表姊。一行七人到码头乘公共汽车去赤柱,何虽则已带了大批食物,沿途又还买了水果等物。到了赤柱,就到她家的游水棚,不久玛格莱特·何也来了,可是她姊姊却没有来。于是除了仲章和马师奶外,大家都下去游水。在这些人之中,我是游得最坏,而且海边石子太多,把我的脚也割破了,浸了一会儿,就独自上岸来和马师奶闲谈。等他们上来,就一同冷餐。冷餐甚丰。饭后躺在榻上小睡一会儿,又下海去游了一下,这时她们坐着小船去叫钓鱼船,叫来后,大家一齐上船。唯有何、余和何迅三人不坐船,跟着船游出去,游了一里多路。船到海中停下来,吃了点心然后钓鱼。钓鱼不用竿子,只用一根线,以虾为饵。起初我钓不着,后来却接连钓到了三条,仲章钓到了一条河豚鱼,因为有毒,弄死了丢下水去。差不多大家都钓到,一共有二十几条,各种各类都有,可惜都不大。其间我曾跳到水中去游了几分钟。那地方水深五十余尺,可是他们都是游水好手,又有船去,所以我敢跳下去,可是一跳下去就怕起来,所以不久就上来了。马师奶也跳下去的,我以为她是不会游的,哪知她游得很好。八时许才回到游水棚,天已黑了。我因为报馆要聚餐,所以不在棚中晚饭,独自先行,可是脱了九点一刻的公共汽车,而且也赶不及聚餐了(在九龙桂园),只好再回游水棚去吃饭。饭后在沙滩上星光下闲谈,余小姐老提出傻问题来问我,如写诗灵感哪里来的之类。乘末班车归,即睡。整天虚度了!


九月一日晴


馆中遇屠金曾,说昨日叙餐未到者,除我外尚有光宇兄弟二人,大众决议,要双倍罚款。


馆***来在邮局收到丽娟八月二十五日写的信。告诉我朵朵病已好了,胖了点,她自己也重了三磅,这使我多么高兴而安慰。她告诉我国文已不再读了,只读英文。这真太没长性了。读英文没有什么大用处,黎庵也不见得教得好,还是仍旧读国文的好。她的国文程度,从写信上看来,已有了一点进步,写字也写得好一点,有了这样的根基,再用一点功一定会大有进步的。读英文她却很少有希望,根底实在太差了。要能够看看普通的书并说几句,恐非三五年不行,她那里会有这样的耐心呢?


二日晴


上午写信复丽娟,并问她认不认识贾纳夫所说的那个姓梁的人。看她如何回答我吧。到邮局去寄信的时候,看见有人在用挂号信封保险寄钱到上海,便问局中人是否可寄。局中人说香港可以,上海方面不很清楚。便又去问柳存仁,存仁说,听说上海限一千五百元,到底如何不大清楚,至多退回来,不会收没的。这样,我决计将这月的钱用挂号寄去了,可以省许多汇费,明天向报馆去预支薪水吧。(昨夜梦丽娟)


三日晴


上午从报馆中借了六十元薪金,预备凑起现在所有的一起寄给丽娟,房金用稿费付。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下午收到了蛰存的信。他很关心我的事。他只听得我和丽娟有裂痕的话,以为她现在得到了遗产,迷恋上海繁华(如果他知道真情,他不知要作何感想呢?)。他劝我早点叫她回来,或索性放弃了。别人都这样劝我,他也如此。……我也不是不明白这种道理,但是我却爱她,我知道她在世界上是孤苦零丁,没有一个真心对她的人。对于我,对于她这两方面说,我不能让她离开我;再说,还有我们的朵朵呢?说起朵朵,我又想到了她的教育问题。今天午饭的时候,徐迟陈松商量把徐律送到圣司提反幼稚园去,我想到朵朵在上海过寂寞的生活,不能受教育,觉得很感伤……


晚饭后去文化协会讲诗歌,回来后和沈仲章陈松出去吃宵夜。


四日晴


上午去换了六百元国币,合港币一百○二元。回来写信给她(即穆丽娟—编者),告诉她钱明天寄出。我又向她提议,请她最好能回香港来。如果她能来,我当每月至少给她百元零用。其实,如果她能回来,我有什么不愿意给她呢?我有什么事不愿为她做呢?又收黎庵信,云或将即来香港。


张君干约我下午去游泳,便和他一同到丽池去。在那里游泳,谈心并在海里划船。出来已八时许,他请我在新世界吃饭,又请我到皇后看电影,返已十二时许。


五日晴


上午写信给丽娟,告诉她六百元分二封保险信寄,叫她收到与否均打电报给我。可是下午到邮局去寄的时候,出乎我意外的,邮局说国币不收了,说是刚从昨天起收到上海邮局的通知才这样办的。我很懊丧,但也庆幸着,因为这金钱如果昨天寄了,丽娟是一定收不到了。就在邮局中把上午写的信上加了几句,说钱改明天寄出,寄港币百元,因为港币是可以寄的。当即将钱又换港币。


晚饭后去访亢德和林臧庐。在他们那儿坐了一时光景。亢德说月底光景回上海去,我就说想托他带箱子,可是他不大愿意,我也就不说下去了。臧庐送了我一部《战地钟声》。回来后又写信给丽娟,告诉她寄港币百元,这几天在报馆中听到上海将被封锁的消息,便在信上告诉了她,劝她早点来港,以免受难。


六日晴


一早就去寄保险信,谁知今天是公共假期,寄不出,明天又是星期日,只得等到星期一。丽娟收到这笔钱,一定将在二十号左右了,奈何!


下午复了蛰存的信,请他多写文稿来。关于丽娟的事,我对他说我不愿多说(因为他问我详情如何),以及我相信她会回来的。


陈松法文进步了不少,只是读音读不好,照这样学下去四个月可以说法文了。龙龙甚懒,教了从不读,我也不太高兴教她了。


七日晴


报馆出来后,在拔佳门口看看皮鞋,因为我的白皮鞋已有点破,而且也将不能穿了,先看一看,将来可以买,不意陈福愉正买了皮鞋出来,便拉我去他所住的思豪酒店去闲谈。他已进了星岛,所谈无非星岛的事。出来即乘车返,可是在车上遇到灵凤一家老小,他们是到大公司去饮冰的,邀我同去,便跟着他们一同去,饮冰后即返家工作。


八日晴


一早就到邮政局把丽娟八月份的港币一百元保险寄出,心里舒服了不少,可是她收到一定要在二十号光景了。她一定要着急好几天了。为什么要让她着急呢,想着想着,我又不安起来了。以后还是多花一点汇费电汇给她吧。


从报馆里回来的时候,在邮箱里收到丽娟的九月一日发的信。她告诉我带去的衣料已收到,可惜今年已不能穿了。她说那件衣料她很喜欢。只要她能喜欢,我心里就高兴了。她叫我买两件呢衣料,当时我就到各衣料店陈列窗去看,可是因为香港天气还热,秋天的衣料还没有陈列出来,只得空手回来。回来时徐迟夫妇已去吃马国亮双胞胎的满月酒去了,想到丽娟信上叫我吃得好一点,趁他们出去吃饭,便吩咐阿四杀了一只鸡,一个人大吃一顿。说来也可笑,这算是听丽娟的话吧。


九日晴


上午复了丽娟的信。报馆回来之后,忽然想起,我为什么不自己出版一点书赚钱呢?我有许多存稿可以出版,例如《苏联文学史话》,例如《西班牙抗战谣曲选》都是可以卖钱的,为什么不自己来出版呢?至少,稿费是赚得出来的,或再退一步说,印刷成本总不会蚀去的。所麻烦的只是发行问题。于是吃过夜饭后,便去找盛舜商量。他现在做大众生活社的经理,发行是有办法的。他一口答应给我发行,而且说一千本是毫无问题的,便很高兴地回来。现在,问题是在一笔印刷费。可是这也不成问题,星马可以欠账印。从明天起,我该把文学史话的稿子加以整理了。


十日晴


今天从早晨九时起,一直到晚间二时止,整天地把《苏联文学史话》用原文校译着,只有在下午到报馆里去了一次。


报馆里出来的时候,我去配了一副眼镜,因为原来的一副已不够深,而且太小了。一共是九元,付了五元定洋,后天就可以取了。


十一日晴


上午仍旧校读《史话》,校到下午三时,校毕。到报馆去的时候,就把稿子交给印刷部排。现在,这部稿子还缺两个附录。找到时再补排就是了。


我的还有一部可卖钱的稿子《西班牙抗战谣曲选》是在刘火子那里。可是他的微光出版部现在既已不办,我便可以向他索回来了。当时我曾支过版税国币一百元,合到港币也无几,将来可以还他的。问题是在于他现在肯不肯先把稿子还我。工毕之后,我便打电话约他到中华阁仔饮茶,和他商量这件事。他居然说可以,而且答应后天把稿子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