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蝴蝶胎记

作者: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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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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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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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692字

我清楚雏菊的花语是深藏在心底的爱。我始终相信无法诉说的爱情,比可以告白的爱情,来得更殷切。


我终于明白醒悟太迟的爱情,比永远无法相见的爱情,更令人悲伤。我怎么会忘记雏菊的另一个花语——是离别。


游戏


这个男人长得很结实,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我知道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慢条斯理地抽一根烟,不顾男人炯炯的目光。这一行干久了,我知道该怎么让男人着急,又不至于惹怒他们,我喜欢这个游戏。


暖暖却在这时敲我的门。暖暖是我在夜总会门口捡的,当时他划花了客人的车,被保安暴打,我将他救了下来,并找经理说情,让这个乡下孩子留在夜总会做了酒保。


我每天看到他都是在灯红酒绿之下,穿着蹩脚的制服,却英气逼人。他的眼睛,简单清澈,这样的眼睛不该留在这样的地方。暖暖后来找到了我的住处,就隔三差五给我送东西,有时是吃的,有时是一把雏菊,一大捧,绚烂得无可救药。


他来了,我们就坐在地板上,吃东西和吹牛,我毫不在意地在他面前披头散发,穿着皱巴巴的睡衣。


当然,我有客人时他不能来,这时我会隔着门叫他离开。


我躺下后,男人扑上来,头拱在我的肩膀上,咻咻地喷着鼻息。这些粗鄙的家伙,我为他们提供肉体,可心底激起的,是无边的厌恶。别问我为什么要干这一行,我不会对你说家里穷要供弟妹读书要给老娘治病,那些都是狗屁。我就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赶走自己的灵魂,所以放纵自己的身体。这话听来很晦涩,没关系,我自己懂就行了。


当然,曾经我也是个干净的姑娘,健康结实的线条,月亮般光洁的脸,像我这样明朗的姑娘,理所当然拥有一个玫瑰色的梦,也理所当然地,相信爱情。


男人的汗滴在我的脸上,我的眼睛却盯着床头上方挂着的圆形蚊帐,浅绿色的薄纱,缀着桃红色花边,艳俗得令人发指,而且积满灰尘。但我住在这样艳俗而且肮脏的屋子里,有种恶狠狠的快感。我纯熟地解开男人的衬衣,衣服褪下,他左肩上一个蝴蝶形胎记像火苗一样灼痛了我。蝴蝶形胎记,随着男人的动作在我眼前扇着翅膀,阴郁而且邪恶。


我在瞬间忘记了呼吸。


我终于用手抚摸那个胎记,说:“先生这个胎记很稀罕啊,简直和纹身一样漂亮。”


男人笑了,说:“别人都这么说。”


我说:“我以前一个客人,肩膀上也有这么一块胎记,和你的很像,不过他的长在右肩。”


男人愣了一下,我看着他的表情快活地说:“那位客人也是个有趣的人啊,不愧是大学老师,谈吐很有风度。”


然后我又说:“他说他和很多女人有过关系,包括自己的嫂子,说他的嫂子简直是个尤物。呵呵,知识份子就是不一样,比我们还要开放呢!”


男人像瘪了的麻袋,从我身上颓然滚下。然后他扔下几张钞票,拉开门走了。


回忆


我坐在地板上再次点了一根烟,记忆是可恶的,它总是带着你,飞到一个你永远都不想到达的地方。那个男人,我并不认识,但我知道他是谁,因为他有一个叫李家成的弟弟。蝴蝶形胎记,他在左肩,李家成在右肩。


两年前,当我在家门口遇到李家成时,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好看的男人。当年在学校,他曾给我写过一首情诗,然后被我扔在讲台上,让一个好事者当众大声朗读,并挑出其中的错别字。这段青涩的往事,后来被我忘了个干净,不过一看到他,鲜活的记忆便又回来了。况且他长得那样好看,全然不再是当初那个没长开的黄毛小子。


李家成开始猛烈地追求我。我们开始恋爱。我们说所有的事情,说当年在学校的事情,我们彼此热烈得把全世界的话都说尽了。


然后李家成租了一个小旅馆的房间,他脱下我的衣服时,以为我会紧张害怕,但他不知道,我为了这一天做了怎样的准备。我知道我爱他,所以早就盘算将自己整个儿献给他,献给我的爱情,所以我不紧张。


当他冰凉的指尖触到我的皮肤时,我全身的毛孔都为之颤栗,然后热烈地打开,炽热的空气在我和他之间燃烧,几乎能听见毕毕剥剥的细响。我在宽大的棉布衬衣里,穿了一套黑色的蕾丝内衣,像绚烂的黑花,精致得无以复加。在这样的精致之下,所有的外衣都是欲盖弥彰。黑色的花朵和闪着幽光的肌肤,在暗夜里妖娆地开放,性感得让人无法呼吸。


然而李家成却粗鲁地将我扑倒,他弄疼了我,掐着我的手臂,抓扯我的胸部,猛烈地冲击我的身体,我黑色的花朵,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就一把将它们扯掉。我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这不对,这不是我要的温情和美好。我开始用手推他,尖叫着让他轻点,这时他电光火石地,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


时间静止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李家成说:“***,以为你多清高,还不是要和我上床。”


李家成说:“那封情诗,我整整写了四个晚上,你却将它扔在讲台上,让所有人来嘲笑。你给我的羞辱,我要你十倍地还回来。”


李家成走后,我用了一个晚上在黑暗中摸索被他扯碎的蕾丝内衣,内衣碎得不成模样,怎么也无法拼凑完整。


从那天起我的身体就开始流浪,当我经历的男人足够多时,我将无坚不摧。李家成,不过是一粒尘埃,再也无法将我伤害。


不过,他实在不该告诉我太多事,本来我已经决定忘记。蝴蝶形的胎记,他和哥哥,一左一右。李家成说,这便于他们两兄弟永生永世彼此辩认,他从小没有父母,是长他六岁的哥哥将他拉扯大的。


那个男人会替我报仇的。毕竟那个肩上有着和他一模一样胎记的大学老师,且还拥有一个美貌的妻子,除了他的弟弟李家成,绝不会有第二个人对号入座。虽然这个男人和他的妻子实在无辜,但上帝原谅我,我看到那个蝴蝶形胎记就已经失控了。


那个男人当然会相信我的话,一个低贱的妓女,她没有理由去陷害客人,不是吗?


我的心情雀跃起来,拨了暖暖的电话,我说:“过来陪我喝酒。”


暖暖


暖暖真是个很乖的小孩儿,我一直叫他小孩儿,其实他和我同岁。


他今天又给我带来了雏菊,浅淡的各种颜色。这种不起眼的小花,太阳给的眷顾似乎不多,以致于它们无法拥有艳丽的色彩,不过却极尽全力地开放,有点孤注一掷的悲壮。


我说:“暖暖我要走了。”


暖暖瞪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等着我说下文。


我无法给他下文,李家成迟早会找到我头上。虽然自从那一夜后,他并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我摸了摸暖暖的脸说:“我以后会想你的。”


暖暖猛地抱住了我,他年轻而热烈的气息喷涌进了我的鼻腔,我甚至听到了他的心跳,简单而有力。我从来不曾从任何一个男人那里听到过他们的心跳,从来就没有,所以这一刻我差点落下泪来。我抚摸着暖暖的胸膛说:“傻孩子。”然后想推开他。


暖暖却抱着我,不说话,也不放手。


我沉默了一会儿,便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扣,我说:“你想要我是吗?这没什么难的。”


暖暖伸手按住了我的手,他说:“我想保护你,从见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需要保护。”


那一晚我和暖暖喝了许多酒,第二天我走的时候,他还在地板上酣睡,微微张着嘴,表情像个孩子。


我没有带走屋里的任何东西,那些妖冶的衣服和化妆品,带着股腐烂的气息,闻之欲呕。本来想带走那盆雏菊的,但它太大了,而我,只想空空荡荡地走路。


这是一个潮湿的城市,与我生长的北方小城相比,这里的天空低到让人有伸出手臂就能撕破云层的感觉。


我仍然干着那一行,不是因为钱或其它,而是因为惯性。我不想再改变什么了,没有力气,也没有兴趣去改变,我在无痛无痒地等着自己腐烂的一天,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我的身体上总是有或乌或青的痕迹,男人们付了钱,便可以最大限度地在我身上展现兽性。我喜欢这些痕迹,看着它们奇形怪状地在我全身开放,有种诡异的美。我常常脱光衣服,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身体,它仍然紧致而圆润,丝毫没有我盼望的老态。我多么希望它像我的心一样老去,老到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将自己抛洒于尘土。


这是一家廉价的地下旅馆,狭长的走廊,目光散乱的男人女人,空气中涌动着油腻的味道,这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有天深夜我带着一个男人回来,看见暖暖蹲在门边,他手里捧着好大一盆雏菊,我是先看到花然后才看到他的人,我张口结舌,身边的男人看出了端倪,转身走了。我冲到暖暖面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我不客气地拍醒他,问道:“为什么你总是跟着我?你自己没有要去的地方吗?”


暖暖被我拍醒了,睁开眼睛就笑了,说:“你在哪我就在哪。”


我的生活因为加入了暖暖,变得有了活气。我们仍然像过去那样,喝酒,聊天。只是暖暖不肯像以前那样,在我有客人时乖乖离开,他总是破坏,在外面使劲拍门,把那些男人吓得鸡飞狗跳。


暖暖说:“我不许你再干这个,我养着你。”


暖暖兼了三份工,整天忙得像个猴子。他租了我隔壁的屋子住下,在外面干着最苦的活。我对他的提议不屑一顾,我是谁,暖暖是谁,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这段自我毁灭的轨迹,包括我自己。


我能感觉到暖暖的痛苦,他怨毒的眼光像刀子,把那些光顾我的男人的背影剜得千疮百孔。我想拯救他,所以我从不与他***,他的人生路,不应该被我这样的女人占据其中一段,那不公平。


所以,我在和那些男人厮缠时,故意将床板打得砰砰响,故意叫得很大声。


只是我常常睡不着觉,坐在地板上抽烟,心里疼得受不了时,就用手敲墙壁,让暖暖过来陪我喝酒。


暖暖一喝就醉,将头枕在我的臂弯里,哭得伤心欲绝。


冲击


我用高跟鞋敲破了皮三的脑袋。


占便宜的男人满街都是,但像皮三这么无赖的,却很少见。他要我交保护费,在答应我以身体相抵后,却提上裤子就翻了脸,并鄙夷地说:“你以为你的身体值几个钱?不交保护费,就让你混不下去。”


我脱下高跟鞋,毫不犹豫地招呼在他脑袋上,我连自己都不在乎了,还畏惧你一个无耻的地痞?


然后我惹来了大祸。皮三带了七八个人,包围了我的屋子,将我像小鸡一样拎在中间。皮三抡圆了胳膊抽我,我闭上了眼睛,不反抗也不求饶,如果生命就此终结,我想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暖暖来了,他像一只小豹子一样冲进来,从那群人手里抢夺我。


所有的灾难都冲着暖暖去了,那群流氓围着他,一番暴打,我突然清醒过来,我拼命喊暖暖的名字,我知道,这么打下去,暖暖会死的。


暖暖被狂风暴雨般的拳脚包围,我喊哑了嗓子,冲上去,被甩开,又冲上去,再被甩开,暖暖已经听不见声息。


皮三揪住了我的头发,他说:“你敢砍下自己一根手指头,我就放过你和你的男人。”


暖暖已经和血模糊成了一团,我看不真切,唯有闭上眼睛,举起了刀。


刀却被一只手抢下,暖暖满脸血污地站在我面前,他对皮三说:“不要她砍,我来砍。”


我重新找了房子,梳着光洁的马尾,穿素白的裙子。暖暖仍然喝酒,他的伤口还没有好完,但我不想违逆他,有时还陪他喝一点。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就记不得黑夜里说过的话了,但是暖暖记得。他说:“你说过你要嫁给我,你说过要和我开始新的生活。”


“我说过吗?”我赖账。


柔软的阳光下,让我面对暖暖有些腼腆,曾经以为我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害羞。


我们的屋子里到处是雏菊,星星点点,素淡的颜色,使整间房子生机盎然,漂亮得不真实。


而夜晚却是真实的。暖暖真是青涩,他的汗成了小溪,几乎淹没了我的身体。当他笨拙而激烈地进入我时,我从心底发出了叹息,我说暖暖你知道吗?我从来就没有做过爱。暖暖你知道吗?以前那些,是不能叫***的,因为没有爱存在。


暖暖在我身体里热烈地回应,他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搂住他单薄的背,他真是单薄啊,但不能否认的是,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


一个爱我的男人,这多么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是从前那个女人,虽然一切仍在,我、暖暖,还有那些叠加了重重耻辱的记忆。我对男人早已不敢天真,但暖暖是一个例外,他跃过了那些沟壑,拼了命来拉扯我,这就足够。如果以后我们还有变数,那就留待以后再来慢慢计算得失好了。


我想亲口对暖暖说一次,我要嫁给他。就在白天说,在有太阳的日子里说,在满屋的雏菊香里说,以免自己以后赖账。


暖暖出门了,他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送完那些报纸。我在洒满阳光的屋子里,反复看着那些雏菊,它们开得真灿烂啊,就跟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似的。


有人敲门,我几乎一跃而起,一定是暖暖,他今天真早。


门外站着的人让我全身凝固成了化石。那个左肩上有蝴蝶形胎记的男人,虽然他的五官和李家成一点都不像,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李家成的哥哥。


仪式


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当它收走最后一抹光芒时,我终于靠着墙壁,颓然地倒下。一把小而尖利的刀刺入了我的身体,我看着闪着幽光的刀柄,它似乎也有很多话要问我,但我已经回答不出来了。


屋子里还和刚才一样安静和整洁,李家成的哥哥走时,什么都没有动,满屋的雏菊,依然灿烂。但他留下的话,却像回声一样在我脑海里旋转。


“我杀了我弟弟,杀了我老婆,然后才发现一切都是谎言。”


“我不该相信你的,你这个下贱的妓女,为什么要说谎?”


如果在一个月前,这将是我最愿意听到的话,和最愿意看到的结局,一切都完美得一塌糊涂。可是,我的人生轨迹滑到了一个自己都没有料到的地方,我改变主意了,命运却拒绝接受。


当阳光完全消失的时候,我的生命也随着汩汩流出的鲜血,一点一点地消失。我不甘心,我还有话要说,所以我盯着门的方向。


我想说,暖暖,我要嫁给你。


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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