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结缡(2)

作者: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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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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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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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998字

吴若愚只好闷闷不乐地坐下了。这时郁达夫走了进来,看了看吴若愚问:“许厅长,这位是……”许绍棣笑道:“怎么,认不出来了?”郁达夫定睛一瞧,拱手作揖道:“噢,是吴先生啊,久违,久违了,上次见面,还是七、八年之前吧,别来无恙乎?”吴若愚口气很冲:“托孔夫子的福,我还活得很硬朗!”郁达夫在吴若愚身旁坐下:“记得当年参加高等文官考试,吴先生阅卷时还给过我高分呢!”吴若愚乜郁达夫一眼:“你记得的肯定不止这些吧?”郁达夫爽朗地笑笑:“那当然,不打不相识嘛!”许绍棣举起酒杯:“来,大家难得相聚,我先敬二位一杯。”郁达夫豪爽地一饮而尽。吴若愚勉强地抿了一口。


“吴先生,我还得感谢你对我的关注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现在这点虚名,也是吴先生骂出来的!抛开观点不说,吴先生文笔老辣、言辞犀利,达夫很是欣赏呢!”郁达夫抹抹嘴巴说。“嗬嗬,这就是惺惺惜惺惺,英雄识英雄了,老师当年也称赞过你文章写得好!”许绍棣说。吴若愚气哼哼地:“那是我有眼无珠!”郁达夫举起杯:“相逢一笑泯恩仇,吴先生,过去的事不再提,我敬你一杯如何?”吴若愚端起酒杯,与郁达夫碰了一下杯,但他即刻将酒泼在桌下,站起说:“绍棣,今天老师没有喝酒的心情,告辞!”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绍棣,对不起呵,扫了你们师生的兴!”郁达夫抱歉地说。


“别在意,这个老古董,性子跟你一样倔!”许绍棣说。


“又来上海公干?”


“是呵,我可没你自由闲散,东跑西颠的!”


郁达夫笑道:“得了吧,大厅长,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如今我们是不同阶级的人了!呃,找我来,除了喝酒叙旧,还有别的事么?”


“当然有哇!”


“我洗耳恭听。”


许绍棣想了想,问:“达夫,你自己欲取的那一瓢水,饮到了么?”


“嘿嘿,也差不多了呢!怎么,你关心这个?”


“我不仅关心,而且还嫉妒呢!”许绍棣说。


郁达夫一愣,盯着许绍棣问:“是不是,你早就喜欢她了?!”


“看你紧张得!别担心,我是早就喜欢她了,可那是一种大哥哥对小妹妹的喜欢。我之所以问你这个,是怕你太心急,饮这瓢水时呛着了呢!”许绍棣笑道。


郁达夫这才吁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我的情敌呢,吓我一跳!把我叫来,就为说这事?”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事?”


“是性命悠关的事。”许绍棣说着起身到包厢门口,左右看看,将帘子放下,回到郁达夫身边,压低嗓门道,“你惹了大麻烦了!”


“什么大麻烦?”


“上海市党部里我有几个朋友,听他们说,你编写的《洪水》等赤色刊物,早就引起他们注意,几次想查封,只是因为忙,没来得及实施;这回你又写文章在日本杂志上指名道姓地骂蒋委员长,更是开罪了上峰!”


“蒋介石杀了那么多人,还不许人说吗?我说了几句话,就开罪他了?”


“你呀,太不谨慎,现在是什么时候?学学达多文的进化论吧,适者才能生存!”


郁达夫缄默片刻,问:“他们是不是要采取行动了?”


“他们知道你我的关系,要我传句话,市党部可以保证不查封创造社,但有一个交换条件。”


“什么条件?”


“以你的一技之长去帮助党务。”


“我会干这种助纣为虐的事么?”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但他们说如你不愿意,还可以变通,可以安排你到哪个部门当个委员,有份薪水拿。”


郁达夫冷冷一笑:“我早已决定做一个穷文士而终,再也不想出去做什么工作!”


“你实在不想做,也不用勉强,我知道这不符合你的性格。不过,我觉得,你有空去市党部沟通一下还是必要的,你若去的话,就找这个人吧——”许绍棣掏出一张名片放到他面前。


郁达夫看也不看,将名片往许绍棣面前一推:“我不会去的,该写的文章我仍会写,想说的话我还会说,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许绍棣焦急地:“达夫!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啊!你不为自己的安危着想,也得为创造社着想,为你的文学事业着想,更要为映霞着想啊!”


“嗯,谢谢你的忠告,我会小心行事的。”


“我奉劝你,写就写,以后还是莫参予政治为好,你不是玩政治的料!我说到这里为止,你多保重吧!”许绍棣显得忧心忡忡。


“放心吧,我没事的,”郁达夫坦然地笑笑,举起杯道:“谢谢你,老同学!”


郁达夫嘴里说没事的,但心里还是很紧张。他知道许绍棣的话不会是空穴来风。一天他跑到四川北路的内山书店,与日本友人内山完造先生聊了半天,买了几本书,回出版部时,忽然感到有点不对劲。有个黑色的人影像只苍蝇般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到门口时,他突然掉转头,想去质问那人为什么跟着他。可那个人影倏地闪到一棵法国梧桐树后去了。他只来得及窥见,那人戴着一顶皮礼帽。毫无疑问,那是个密探。此后,他吩咐出版部的职员小心行事,每天将门关紧,熟人敲门才打开。


这天一早,郁达夫意外地收到王映霞从嘉兴拍来的电报:“速离沪来杭,我在嘉兴上车与你会合,切切!”来杭就来杭,为何要切切,并多余地写上离沪两个字呢?而且她没有说明原因,肯定是有难言之隐。他敏感到危险在悄然逼近,一股阴森之气袭入了他的心头。事不宜迟,他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将出版部的事务向黄会计作了一下交待,匆匆赶往火车站。


就在郁达夫乘坐的火车缓缓开出车站时,戴礼帽的密探带着几个警察冲进了出版部,口口声声要找郁达夫。几个职员都说郁先生去日本了。他们将出版部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将黄会计等几个人带到警察局去了。


火车在嘉兴停车时,郁达夫与王映霞顺利会合了。车上耳目众多,两人只能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执手相看,窃窃私语。


“映霞,到底怎么回事?”


“我得到消息,警察要对你行不利……你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明天《福尔摩斯报》会登出消息,说是郁达夫将去国,再赴日本了!”


“你学聪明了。”


“本来就聪明嘛!难道王映霞会爱上一个傻瓜?”


“有时候呵,你就是一个傻瓜。”


列车向着杭州疾驶,车轮铿锵。郁达夫实在忍耐不住,不顾旁人的白眼,紧紧地搂住王映霞。他凝视她丰满柔润的面宠,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心里十分熨贴。王映霞依偎着他,沉浸在甜蜜的沉默中。


郁达夫忽然想到一件事,凑在她耳边轻声问:“哎,你在嘉兴,怎会得到消息的?”


“是许厅长来嘉兴公干时特地向我透露的……他说鉴于身份,他不好向你说。你这次能脱险,多亏了他通风报信……”王映霞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他点点头:“是啊,要不是他,说不定我此时此刻在受牢狱之苦了呢!绍棣这个人,虽然世故圆滑,也沾染了一些官场的坏毛病,可待同学、待朋友,真是没说的。”


“我最早知道你的信息,还是他传递的呢!”


郁达夫笑道:“看来,他是无意中充当了爱情信使!”


“他通风报信,也是担了好大风险的。”


“是啊,以后这件事我们闭口不谈,不要连累了他。”郁达夫顿了顿,抚抚她的胳膊,“映霞,抱歉得很,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了!”


“没什么,我还觉得有点新奇刺激呢!过去常读那种革命加爱情的,嘻嘻,没料到,一不小心,自己好像成了主人公,真过瘾!”王映霞噘噘嘴,“不过,我可不想有第二次。你写文章何必要指名道姓骂大人物呢?俗话说祸从口出。以后,为了我们的爱情,你也得注意点。”


“放心吧,我既不是革命家,也不是共产党,不过是一个卖文为生的作家,站在民众的立场上,凭着良知,为正义和公理说了几句真话而已。风声一过,就没事了的。”


“但愿如此。”


“对了,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郁达夫从箱子里拿出一本崭新的《郁达夫集》第一卷《寒灰集》,递给王映霞。


“啊?出版了?怎不早告诉我啊!”


“耳闻不如目睹,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呀!”


王映霞爱不释手,抚着封面,又将它凑到鼻子下嗅嗅:“噢,真香。”


“你看看扉页。”他微笑道。


她翻开扉页,只见上面印有题辞:“全集的第一卷,名之曰寒灰,寒灰的复燃,要借吹嘘的大力。这大力的出处,大约是在我的朋友王映霞的身上。假使这样无聊的一本小集,也可以传之久远,那么让我的朋友映霞之名,也和它一道传下去吧!”她边读边咧开嘴笑了。


“如何?”


“这题辞什么时候写的?也不告诉我!”


“不好吗?”


王映霞心里高兴,嘴里却说:“不好不好,这样天下所有你的读者,都看到我的名字了,算怎么回事啊?还以为我虚荣,靠你的题辞出名呢!”


“我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我的心,就是一堆熄灭的寒灰,是因为有了你的助力,它才更新燃烧起来!”他又凑近她耳边,诚挚地说。


“真的?”


“悠悠此心,苍天可鉴!难道你还不相信?你真的不喜欢这几句题辞?”


“傻瓜!”王映霞嗔道,举起书来,在扉页上轻轻吻了一下。


郁达夫心花怒放,抓过王映霞一只手紧紧握着,旁若无人地说:“映霞,我的生命,真的只有靠你的激励,它才能燃烧起来,发出绚丽的艺术之光!我真的离不开你了,我忍受不了与你的分离,我只想天天和你在一起……”


“我也一样……要不,这次回杭州,我们干脆把婚订了?”


“真的?你愿意?”郁达夫惊喜不已,盯着王映霞,“你,你不再要求在这之前,把那件事办了?”


“我知道你的难处,那件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办得好的,慢慢来吧,只要你有心去办就成。”


“太好了!我们要办一个盛大的订婚宴,向天下人公布我们的爱情。”郁达夫激情澎湃地,“订婚之后,我们就……”


“就怎样?”


“就那样。”


“那样是怎样?”


“那样就是两个字……同居。”


“不,是三个字。”


“哪三个字?”


“在一起。”


“还不是一回事。”


“你尽想美事!”


“美事谁不想啊?”郁达夫思忖一下说,“不过订婚之前我得回一趟富阳,既然是我们订婚,郁家也得有人来。”


王映霞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