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作者:刘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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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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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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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238字


这段日子,兰花和小虎去了一趟清净寺。


当兰花一把推开清净寺大门的时候,清净寺的主人静慈师傅正挥动着一支沉重的扫帚打扫寺院。她的动作缓慢而沉静,几片枯叶在她的扫帚下轻轻地移动着。


李兰花心头顿感一热。是的,那正是从前大阎坨子阎府中的那个女佣,清净寺后来的主人,在她历经磨难,甚至无家可归的时候,两度收留她,并与她患难与共的吴妈!她本想立即喊出:“静慈师傅,我是兰花呀。”可是话到了喉咙,却被一种悲喜交集的情绪所哽住了。


静慈师傅停住了扫帚,抬头向兰花和小虎望过来。


这些年,清净寺中香炉清冷,偌大的寺院寂寥空旷,很少有人踏进那两扇朱色斑驳的大门。


是什么人这么早就来了?静慈师傅有些疑惑,急忙询问道:“施主,你们是来上香的吗?”


可是今天的香客却有些特别,在走到她面前之后,便一直用那种因激动而溢满泪水的眼睛端详着她。


“施主,你们是?”静慈师傅又问了一句。


“师太,你认不出我了?我是……我是兰花啊!”李兰花忽然说道。


“你是兰花?”静慈师傅周身一颤,拿在她手中的那支扫帚随即落在了地上。


“兰花,真是你?”静慈师傅问道。


“是我,师太。”兰花说着把儿子小虎拉过来:“小虎,快来拜见师太。”


“你是小虎?你长这么大了!”静慈师傅惊喜地说道。站在她面前的那个当年随同母亲寄居在清净寺中的孩子,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高壮的后生。


“是我,我就是小虎啊!师太,您好,这些年,我和我娘可想你了。”小虎大声说道,他的声音是那样亲近,使得静慈师傅多年孤寂冰冷的心迅速地融化了。


“好,好,兰花,你们娘俩先进屋。”静慈师傅说着,牵着兰花和小虎向屋中走去。


进屋之后,静慈师傅把小虎拉到面前,细细地端详着,说道:“好,好,兰花,你总算是把小虎带大了。这些年,你们娘俩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到底是把小虎救出来了。当年,你去追赶那个金蝴蝶,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对了,你是怎么把小虎救回来的?”静慈师傅一时想问的话很多。


“那年离开清净寺后,我一路追赶金蝴蝶到了义庄。没想到,小鬼子也跟了去。那些小鬼子和金蝴蝶交上了火,我乘机背起小虎逃出了义庄。记不清跑了多长时间,小鬼子追来了,是我爹救了我。我这才知道自己跑向的是十三泡的方向。我爹他并没有死,他那些年一直就在十三泡。”李兰花简短地说道。


“那么说,你找到了你爹了?”静慈师傅感叹道:“这真是命啊!兰花,你爹他还好吧?”


“好,”小虎抢着说道:“师太,外公他加人了自卫军,我和我娘也加入了自卫军……”


“你是说驻扎在城里的军队?”静慈师傅问道。


“正是他们,”小虎一口气说道:“对了,还有二牛叔,他也在部队里。”


“你们都进了那个队伍?”静慈师傅喜道:“兰花,那些自卫军自打进了城,老百姓的一针一线他们都没动过,听说那些作孽的大户人家都怕自卫军。自卫军还贴下告示,说他们要推翻什么?对了,叫旧时代,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兰花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自己虽然加入了二牛的这支队伍,但对自卫军的了解还没有静慈师傅和县城内的普通百姓多。而自卫军的倪营收编李化臣这件事,在她心里还是一个疙瘩。


兰花对静慈师傅不便多说什么,在和小虎在拜祭了香草之后,便从清净寺***来。


临走前,静慈师傅又道:“兰花,你可要常回来呀!”


她答应过几天再来看望静慈师傅之后,和小虎出了清净寺的寺门。


从清净寺出来,兰花暗下决心,帮着李二牛去劝说父亲,暂时不要再提倪营收编李化臣和刘芳的事。


渥美津子就要回国了,来为她送行的不仅有兰花、静慈师傅、小虎,还有罗荣山营长。几名战士牵着战马静静地站在罗荣山身边,渥美津子将在他们的护送下抵达长春,并在那里和部分流散的日籍人员,一同被遣返回国。在伪满时期,渥美津子同样是一个身心受到严重摧残的受害者,正是基于这一点,罗荣山才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渥美津子一来中国就是十四年,在这十四年之中,作为县城中唯一的日本女人,她并没有得到她那些同胞的任何眷顾。相反,渥美洋当年的那封书信,让他的女儿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渥美洋战死之后,那些兽性十足的帝国军人很快以另一种方式把她拉进了战争的灾难。她的灾难不是来自异国他乡的中国人,因而她的灾难更是有苦难言。她在遭到用田秀雄和影岛荒吉的先后强暴后,最终被送进了日窑。恰恰是那些信奉武士道精神的日本军人一次又一次地蹂躏着她,剥夺着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尊严。这种仇恨是无法清算的。


在即将启程的时刻,渥美津子流下了眼泪,她对每个人都鞠了一躬之后说道:“我要走了,我会记住你们这些善良的人,你们都是好人!是我们日本人对不起你们,我很抱歉。”


罗荣山说:“我希望你们日本人能够记住这个教训,以史为鉴,侵略他人的家园是可耻的。战争只能带给人们灾难和创伤,我们自卫军不打算把这笔账算到你一个无辜的日本女人身上。你能清醒地认识到你们的战争是罪恶的,这一点也十分可贵。”


这些天,渥美津子经常和兰花在一起,每当说到用田秀雄和影岛荒吉强暴她的时候,津子都要流下眼泪。


兰花走到渥美津子面前说道:“你放心的回去吧,你的仇我已经替你报了,用田秀雄一个月前就被我开枪打死了。”


渥美津子一惊,随即说道:“那个畜生早就该死,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中国女人,我会记住你的。”


罗荣山对那几名战士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启程吧。”


渥美津子又对众人深鞠一躬,战士们将她扶上了马背,几匹战马走上了县城之外初冬时节荒凉的草原。


走了一段路之后,渥美津子回过头来,那些为她送行的人仍然站在那里。在她挥了挥手之后,一阵热泪下来,她的双眼模糊了。马匹渐快起来,慢慢的,渥美津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渥美津子初至中国的时候,是一队小鬼子把她送来的。当她饱受折磨之后,投降前夕的日本军人又无情地遗弃了她,而现在护送她重返家园的却是共产党领导的自卫军战士。十四年的前后对照之中,历史像是在对那场战争发出一个颇具寓意的嘲笑。



一天晚上,在县城东门外东大边屯大户王宪臣家,秘密聚集着十几个人。他们是匪首天帮、四海,新安镇大排孟庆汶、于化南,大阎坨子大排阎九子阎文员,北正镇大排邹凤歧。此外还有匪首“九省”、“座山好”等人。


王宪臣一见众人都到齐了,寒暄了几句之后,他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诸位都是远道而来,我王某人今晚上把诸位聚在一起,是想商议一件大事。诸位知道,前不久一支打着自卫军番号的队伍开进了县城,我现在要告诉大家,那是共产党穷棒子的队伍。他们迟早要成为我们的祸患。”王宪臣说着,把目光转向了坐在他身边的张洪武:“这位是国军先遣军司令张洪武张先生,张司令让我今晚把大家请来,就是想商量一下对付土八路、自卫军的事。”


王宪臣话音一落,张洪武立即离开椅子站起身来,故作深沉地吁了一口气:“诸位,现在时局不稳,鄙人张洪武深感忧虑。鄙人在南方和共军打了多年的交道,深知他们的罪行。那些自卫军进了县城,对大家很是不利。请问,在座各位大户人家,你们谁家没有妻儿老小,谁家没有家财良田。拉起绺子的各位兄弟,拿起枪杆子,也只是为在乱世保全性命。可是只要共产党一来,天下就会大乱。他们早晚会把枪口对准在座各位,他们共产又共妻,猖狂得很!他们一旦得了势,坐上了江山,你们的大限也就到了。”


张洪武说到这里,环视了一下众人继续说道:“到那时,穷鬼翻身,大户倒霉,绺子覆灭。那些共产党,也就是现在驻扎在城里的土八路、自卫军会一个一个革了你们的命,你们休想再过从前的日子。我这次北来,实在是想拯救你们出水火啊!”


张洪武又长叹了一口气,结束了他的话,归座到椅子上。


北正镇大户邹凤歧已年过六旬,此时他用手一拍身边的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到初冬,他的咳喘病便要发作,他猛咳了一阵之后说道:“张先生,早就听说,共产党在南边一直带着穷棒子翻天造反,专门和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作对。我的家业是刚一建县时创下的,我就是死也不会把家业送给那些泥腿子。老朽我相信国军,只有你们国军才是正牌军,那些土八路成不了事,张先生可指一条明路啊!”


张洪武刚欲答话,缺了一只耳朵的匪首天帮突然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大叫道:“妈了个巴子,一个月前,老子在十三泡险些被那些自卫军要了命。听说李巴山也进了自卫军,老子的伤耳之仇正打算找他报呢。”


天帮一说话,阎九子警觉地瞥了他一眼,天帮说:“阎九子,你看老子干啥?我的伤屁股之仇还没有算。”


阎九子笑道:“随时恭候……”


王宪臣说:“你们两位不要吵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自卫军一来,咱们都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什么恩怨,等消灭了那些自卫军再说。还是听张先生说几句吧。”


张洪武便重新站起来说道:“诸位都是开明的人,这件事关系到各位的身家性命,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王大户说得好,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要等到共产党一个浪头打过来,咱们一船人都落下水,那时就为时已晚了。”


一直闷不作声的孟庆汶皱了皱眉头说道:“共产党既然来了,你们国军有什么对策吗?”


他的话问到了点子上,几双眼睛同时盯向了张洪武。


张洪武傲慢地说道:“区区共匪,岂耐国军何?我可以告诉大家,国军不日将大规模调军北上,和共产党来争东北的天下。到那时,上有美国人的飞机,下有国军的先进武器装备,共产党不但乱不了天下,弄不好还会被全部剿灭。可是眼下他们却抢先了一步。当务之急是抢占先机,配合国军的行动。你们在座各位只要能够对国军效忠,将来个个封官加委不成问题,这样不仅能保住自己的家业,又能成就功名,岂不是一举两得!”


“好,”王宪臣拍手说道:“张先生真是说出了肺腑之言!我们还犹疑什么,不如加入张先生的先遣军。你们说是不是?”


沉默了片刻之后,邹凤歧、孟庆汶和于化南点头答应。


天帮说:“自卫军伤了我的绺子,这个仇我得报。”


最后点头的一个是阎九子,他两腮上的肌肉动了动说道:“自卫军上的那个李巴山如果真是从前大阎坨子上的李巴山,这先遣军我也加入了。多年前,那李巴山欠了我阎家的一笔血债,这笔血债也该到清算的时候了。”


为了避免惊动自卫军,当天夜里匪首和大户们连夜离去。阎九子却执意留下了,说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王宪臣在安排阎九子歇息下之后,对张洪武说道:“张先生,你还满意吧?”


张洪武说:“这些人都是识时务的,跟了国军错不了。”


王宪臣自言自语道:“只可惜,今晚上少了一员干将。”


“他是什么人?”张洪武问道。


“他是访贤绺子大当家的李化臣。”王宪臣说:“前不久,那李化臣一不小心被土八路自卫军缴了械,现在也在自卫军上。李化臣那个人我熟悉得很,他怎么会真心实意加入自卫军呢?一定是被逼急了而想出的权宜之计,这自卫军的倪营也是真他娘的糊涂!”


张洪武问:“我们国军现在正在实行‘先八路,后中央’的政策,你看这个人可用吗?”


“当然可用,”王宪臣说道:“只要是我王某人铺过局子的人,都是干将!不过话说回来,他既然是被自卫军看紧了,我也没有办法呀。”


张洪武像只狐狸似的在地上转了几圈之后,忽然说道:“看来真是天灭共军,他既然是在倪营,事情就好办了。这件事,咱们可以这么办……”张洪武放低声音说道。


初冬时节,还没有彻底封冻,或许再过些日子,一场大雪就会使整个东北的土地变得坚硬起来。


进城的这段时间,兰花经常和春花到城外的草地上去采药。两个都是采药的高手,即便是草叶枯了,她们也会很容易辨出那些药草来。二牛很支持她们去做这件事,这几天两人更是加紧时间采药,因为科尔沁草原上的天气随时会变,这也许是她们采药的最后几天。


今天,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又向县城外走去。


她们挖开微冻的土层,将那些可以入药的草根翻出来,装进身边的一个筐子。当那一框药材装满的时候,春花说:“兰花姐,你先等在这儿,我送完这些药材就来。”


兰花点点头,看着春花挎着框子向城门走去,便又低下头去挖药材。可等了半晌,春花还是没有回来,忽觉身后传来响动,兰花猛一回头,一个汉子正骑在一匹马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兰花一惊站起来,她立时认出,原来那人却是阎九子。


“你是阎九子?”兰花叫道,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去摸腰上的短枪,无奈短枪却不在身上。她瞪视着阎九子,后悔来时没带上那把短枪。如果有短枪在,她的一颗子弹也许早就飞射了出去。


阎九子笑道:“果然是你,你也加入了自卫军,哈哈哈,我阎九子说出的话,不想更改,不然你早就做了我的枪下鬼了。回去告诉你爹李巴山,咱们俩家的仇怨早晚得了解,不用你们李家人去找我,我会来找你爹李巴山的。”


阎九子扔下这句话,在马身上加了一鞭,打马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