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怨为鸠毒

作者:柳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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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武侠·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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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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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5270字

石洞里,松枝火把的光芒依旧劈啪闪耀,浓烈的松脂气味仍然呛鼻薰脑,屈寂也还是老样子——盘膝跌坐在那座大而圆的石墩子上,仿若自任霜白上次离开,至到如今他都不曾移动过。


摊列在他面前的三只小木箱业已启开盖子,一箱是晶莹无暇、通碧透绿的上等翡翠,一箱是颗粒均匀,有如鸽蛋大小的圆润珍珠,另一箱,则为璀灿亮丽,眩瞳夺目的南甸红宝石;壁间的火把映照着这一片闪烁的翠绿,滚动的银烨,再加上澈滟的火赤,真正是奇珍并陈,宝光盈室,七彩缤纷之余,连屈寂那张老脸亦被反映得恁等绚烂光泽了。


伸手抓一把指甲粒大的多角红宝石,屈寂让掌中的宝石从指缝间泻落,另一只手又抓了一把方圆不等的翡翠,也让它自指缝间滑回箱里,然后,他拈起珍珠,逐一端详,而孔上的神色透露着如此的贪婪、自傲、满足,藉着这些珠宝,他似乎有了扬眉吐气的快感。


任霜白站在一边,垂手无声,他看不精确屈寂现下的表情,然而,由那阵阵细碎清脆的珠玉撞击声中,他可以想象得到老屈的馍样,屈寂在他想象中的德性,怕比明眼人更要真切。


忽然,屈寂停止了把玩珍宝的游戏,他目光灼亮的盯着任霜白,阴沉沉的问:


“你没有在其中动什么手脚吧?”


任霜白平静的道:


“前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届寂提高了嗓门:


“我是说,你有没有在这些珠宝上顺手牵羊、揩我的油?”


任霜白不气反笑:


“我要是有这种念头,前辈,我根本就不用回来了,揩你一点油,何不全部独吞来得实惠?”


屈寂“嗯”了一声,道:


“说得也是……”


突出的喉结蓦地上下移动,他又厉色道:


“金子呢了不是说还有上百条的黄金么?任霜白,你把金子藏到哪里去啦?”


任霜白足尖轻挑,摆在地下的两具铁角木箱应声掀开,刹时金芒流灿,异彩闪映,两具木箱之内,可不整整齐齐的排列着那百根金条?


双手抚搓,屈寂满意的吁一口气:


“好,是一百根条子吧?”


任霜白而无表情的道:


“每箱五十根,错不了。”


屈寂嘿嘿笑道:


“这趟差事,你办得挺漂亮,要不要我赏你一根条子,犒劳犒劳?”


任霜白有点啼笑皆非:


“多谢前辈美意,我心领了。”


屈寂也不客气,大刺刺的道:


“你不要,我亦不勉强,须知道,这些东西全是我拿屈辱与仇恨换回来的代价!”


任霜白没有接腔,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允当。


屈寂两掌置于膝盖之上,兴致勃勃的道:


“劫了林翔这一趟镖,足可令他倾家荡产,永难翻身,任霜白,你劫镖之后,曾否去打听大隆镖局的下场如何?”


任霜白道:


“我认为不用多此一举了,前辈不是说过,林翔失此重镖,诚足以倾家荡产、永难翻身么?”


屈寂愠道:


“这只是我的判断,总该查明事实才好——还有,你可曾伤了姓林的?”


任霜白唇角微撇:


“前辈,这趟镖乃是林某的身家性命,不制服他,如何劫镖?”


屈寂摸着下巴,道:


“希望你不曾要他的命,我等着看他受活罪!”


任霜白道:


“林翔受创不轻,但不致丧命。”


屈寂一拍膝头:


“很好,这正是我预期的效果。”


顿了顿,他又自浮起一抹狐疑之态:


“就办这桩事,你怎的去了恁久?”


任霜白从容的道;


“这趟出去,时间是耗长了些,不过,办的却不止此一桩事,正要向前辈禀报,前辈与我所约定的其他三桩公案,我已一并替前辈办妥了。”


屈寂大感意外,立刻反射似的有种将被离弃的感觉,他故做安详的:


“其他三件事你也全办妥了?不简单,真不简单,任霜白,在经过我番调敦之后,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能干多了,呵呵,青出于蓝,端的是胜于蓝……”


任霜白道:


“全是托前辈之福,再加三分侥幸而已。”


屈寂斜睨着任霜白,皮笑肉不笑的道:


“十三年以来,‘霞飞派’掌门人商宝桐的艺业可有精进?”


任霜白耸耸肩,道:


“我不清楚商宝桐十三年前的本事如何,目下功力却甚深厚,很费了一番手脚,始堪堪将他击败,这个人,倒颇有一方掌门的风范。”


屈寂不禁怒道:


“狗屁,什么风范?败军之将,只合俯地乞怜,哪来的风范可言?!”


任霜白无可如何的回应一击:


“是,前辈。”


鼻息咻咻的生了一阵闷气,屈寂才绷着脸道:


“你是怎么伤了他?”


任霜白道:


“商宝桐背上挨了我两刀,伤口已七寸有余,并排于脊。”


屈寂喃喃的道:


“‘分魂裂魄’……姓商的老王八蛋居然连这一招也躲不过……想当年,我真叫冤……”


“咯崩”一咬牙,他又恶狠狠的问:


“你只折了商宝桐一员?”


任霜白道:


“不止,尚有‘银面员才’江哲甫,‘登云步’马德光;江哲甫吃我削去块肩头肉,马德光去了一只左耳!”


屈寂立时兴奋起来,他双目闪光,豁然暴笑:


“干得好,尤其马德光那狗娘养的,你该多削下他一只耳朵才对,想当年,罪魁祸首就是他,他要不踢掉左纪长的武馆,我亦不致栽那个斤斗!”


任霜白安慰着屈寂:


“一只左耳也够他受了,前辈,耳朵掉了,再也生不回来。”


拈起面前一颗翡翠把玩,屈寂又阴阳怪气的问:


“‘青木山’‘玄波湖’的阙老怪阙离愁,你又是怎生收拾他的?”


任霜白道:


“就和前辈当年的经历相偌,我和他比刀法,他败了,自行挑断裤腰带谢罪受罚。”


屈寂大声道:


“你亲眼看见他挑断裤腰带?”


任霜白颔首:


“亲眼目睹。”


屈寂迅速的问:


“那老小子底裤是什么颜色?”


任霜白回答得更快:


“白麻布半长管,裤管口正好齐膝。”


手捂胸口,屈寂仰天长笑:


“阙离愁呀阙离愁,十年风水轮流转,时光虽说长远了点,当年你出我的丑,今天我照样叫你还回来,痛快呀,痛快!”


任霜白沉默着,屈寂的“痛快”,丝毫不曾感染到他,相反的,他连一星半点的欣悦之情都没有。


抹去嘴角的唾沫,屈寂急切的道:


“好,现在告诉我,那个不要脸的臭婆娘和她的孽种,你是否也照了我的吩咐处置了?”


任霜白道:


“是的,完全遵照你的吩咐行事。”


伸出手来,屈寂激动的道:


“人头呢?把两颗人头给我!”


任霜白不慌不忙的道:


“回前辈的话,人头不曾带回。”


形色倏沉,屈寂狞厉的道:


“为什么不带人头回来?”


任霜白叹息一声,缓缓的道:


“我不忍心,前辈,那赵玉莲临死之前,苦苦哀求我留她母女一具全尸,也好早早去投胎转世,我看她可怜,只有允承了她……”


屈寂猛然一拍座下的石墩,原本干瘪蜡黄的脸孔透出一层赤光,他愤怒的咆哮:


“你不忍心取那大小两颗人头,就忍心看我受那绿云罩顶之苦?多少年来,多少个白天晚上,我只要一想起那婆娘与野汉交媾的情景,便自如锥刺骨,如刀剜心,这等的羞辱,这等的怨恨,岂是一干没有当过活王八的男人想象得到的?”


任霜白低声道:


“前辈且请息怒,我只是认为,对一介女流之辈,手段实不宜过于残忍,她母女二人,既非江湖强梁,亦不谙武功技击,如照对付那些顽凶歹恶之徒的方式处置,未免失之严酷,所以……”


屈寂粗暴的打断了任霜白的话尾:


“不要再说了,你是怎么下的手?”


任霜白道:


“母女二人,俱是一刀穿心。”


屈寂喝道:


“你倒好心,不令那淫妇孽种受罪!”


任霜白神态祥和,侃侃而言:


“记得前辈并未交待如何下手,假如前辈事先有所令饬,我又岂敢不加遵从?”


屈寂大吼:


“这样说来,难道是我的不是了?”


微微躬身,任霜白道:


“我并无此意,前辈。”


屈寂气恼的道:


“不见人头,我怎能相信你确然办妥了事?”


任霜白道:


“我的承诺就是保证,九年来,我哪一样、哪一桩欺瞒过前辈?”


愣怔了一会,屈寂喃喃的道:


“操,这倒也是事实……”


任霜白接着道:


“所以,前辈应该信得过我才是,我总不会为了这桩最易办的小事而损毁在前辈心目中无瑕的信誉吧?”


哼了哼,屈寂悻悻的道:


“任霜白,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断断不可存有妇人之仁,由你处理这淫妇孽种的事情看来,你的心还不够狠,方式仍欠果决,隔着练达圆熟的境界尚差远了;想要往下活,活得有尊严,有意义,有权威,你就必须踩着别人的人头朝上攀,行那小慈悲,只有自寻麻烦,凭添羁绊!”


任霜白漫应着:


“多承前辈训诲,我记着就是。”


屈寂的一双眼珠子乱转,忽道:


“两具尸体,你埋了没有?”


任霜白道:


“没有埋,全丢到‘大龙山’山脚下那条浊河里了。”


凝瞪着任霜白,好半响,屈寂始阴沉的道:


“挺干净利落的,一了百了,嗯?”


任霜白声色不动的道:


“办事切忌留下手尾,这样岂不干脆?”


屈寂咬着牙道:


“任霜白,你可千万不要骗我,如果让我查出来你在骗我,你就知道我待如何整治你——我将令你痛悔终生!”


仕霜白淡淡的道:


“我明白?前辈,我没有骗你。”


屈寂又恼、又气、又无可奈何的道:


“你晓不晓得,不见人头,我有多么憾恨?!”


任霜白道:


“我很抱歉,前辈,但人已死了却绝对不假。”


略微侧过身左,屈寂指了指石壁间一个凹格。凹格里,


※※此处缺两页※※


“回前辈的话,当初前辈与我约定,将‘劫形四术’相授,条件是必须为前辈完成五桩心愿,在完成前辈这五桩心愿之后,即可恢复我自由之身,现在这五件事全替前辈办妥了,前辈放我他去,正乃守信践诺之举,又怎能指责我是过河拆桥、没有天良人性?”


届寂额际暴浮青筋,口沫横飞:


“好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敢放言顶撞于我?若没有我,你岂有今天?居然说走就走,说散就散?那怕豢养一条狗,要分手,也会摇摇尾巴,伸伸舌头,表一表受生养的情份,再怎么着,也不似你这般的决绝寡薄!”


任霜白冷冷的道:


“前辈,我是人,不是一条狗。”


届寂紧闭嘴唇,在僵滞了片刻之后,才又有气无力的道:


“任霜白,唉,也许是我老了,不中用了,这些年来,和你相依为命成了习惯,一听说你要离开,难免心绪浮躁,受不了刺激……人说同船共渡是有缘,你我相聚一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你这么甩手一走,叫我残年晚境怎生度得?”


任霜白明知屈寂尚可照顾自己的日常生活,他明知他握有大把的钱财足以应付,但此刻揭破未免太伤感情,尽管心中有成百个反驳理由,仍不由得放缓了语气:


“请前辈宽怀,我这一去,并不是不再回头,但有空暇,仍然会随时来向前辈候安奉侍;前辈也清楚,先师尚有一段恩怨亟须我去了结,此仇此恨,年积月累下来,已在我心灵间形成极大的负担,一旦不能了断,便一日不得安宁,前辈既然关爱于我,务乞加以周全……”


屈寂的态度也跟着来了个大转变,频频点头,慈祥恺切:


“有道理,你说得有道理,当然我不能阻止你去为你师父报仇,这也是一个做徒弟的应尽的本份,你有这等忠义之情,我更该感到高兴才是,呃,不过你也别忘了是谁给你的造化,谁使你有了今天的成就,千万要记得饮水思源呀……”


任霜白道:


“我会记得,前辈。”


屈寂忙道:


“那么,你该如何报答于我?”


强烈的憎厌之情自心底涌起,对这种形同勒索的回馈要求,任霜白几乎难以忍受,可是,他终于忍受下来,反而微笑着道:


“前辈想要我如何报答?”


屈寂眯起双眼道:


“很简单,第一,你个把半个月就得来看我遭,替我这里收拾收拾,跑跑腿、办办事;第二,要随时听候我的传唤,即传即到;第三,我往后有借重你的地方,你决计不准推辞,仍得照我的吩咐行事,怎么样?这对你来说,不算苛求吧?”


任霜白微笑如故:


“不算苛求,前辈。”


屈寂宽慰的道:


“好孩子,总算我没有白疼你一场,也不枉我那一番苦心培养;赶快把你师父的仇报了,就马上回来我这里,嗯?”


任霜白欠欠身:


“我会来,前辈。”


屈寂笑道:


“你去吧。”


往洞外走出几步,任霜白又站定回身,似笑非笑的道:


“前辈,假如我万一报不了师仇,反被对方杀害,那么前辈又该如何自处?”


屈寂一愣之后打了个哈哈:


“切莫小看了自己,什么场合该怎么因应,你是最机灵不过的……”


任霜白没有接腔,头也不回的走出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