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15

作者:痞子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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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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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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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4492字

晚上8点32分的火车从哈尔滨出发,隔天早上7点7分到北京,还是要坐10小时35分钟。


跟北京到哈尔滨的情况几乎一样,就差那两分钟。


为什么不同样是8点半开而是8点32分开,我实在百思不解。


但幸好多这两分,因为我和暖暖贪玩,到月台时已是8点半了。


回程的车票早已买好,仍然是软卧下铺的位置。


这次同包厢的是两个来哈尔滨玩的北京女孩,像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


就是那种穿上高跟鞋还不太会走路的年纪,通常这种年纪的女孩最迷人。


她们很热情,主动跟暖暖闲聊两句,暖暖还告诉她们我是从台湾来的。


两个女孩,一高一瘦,竟然同时从上铺迅速爬下,来到我面前。


「我还没亲眼见过台湾人呢,得仔细瞧瞧。」高的女孩说。


「说句话来听听。」瘦的女孩说。


你好。我说。


「讲长一点的句子呗。」高的女孩说。


冷,好冷,哈尔滨实在是冷。我说。


她们两人哇哇一阵乱笑,车顶快被掀开了。


别笑了。我说,人家会以为我们这里发生凶杀案。她们两人笑声更大了,异口同声说:「台湾人讲话挺有趣的。」这两个女孩应该刚度过一个愉快的哈尔滨之旅,情绪依然亢奋。


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还拿出扑克牌邀我和暖暖一起玩。


暖暖将大列巴切片,四个人分着吃,才吃了叁分之一就饱了。


大列巴吃起来有些硬,口味微酸,但香味浓郁。


好不容易她们终於安静下来,我走出包厢外透透气。


火车持续发出规律而低沉的咚隆声,驶向北京。


天一亮就到北京了,而我再待在北京一天后,就得回台湾。


突然袭来的现实让我心一沉,凋谢了心里盛开的花。


耽误了几天的工作可以救得回来,但回去后得面对无穷无尽的思念。


又该如何救?


「在想啥?」暖暖也走出包厢。


没事。我说。


暖暖看了我一眼,问:「啥时候的飞机?」后天早上十点多。我也看了暖暖一眼。


然后我们便沉默了。


暖暖。我打破沉默,我想问你一个深奥的问题。「问呗。」暖暖说。


你日子过得好吗?「这问题确实深奥。」暖暖笑了笑,「日子过得还行。你呢?」我的日子过得一成不变,有些老套。我说。


「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老套呀,又有多少人的人生是新鲜呢?」暖暖说。


有道理。我笑了笑。


暖暖突然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说:「你瞧。」我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去年在苏州街算字时所写的字。


怎么会在你这儿?我问。


「那时老先生给我后,一直想拿给你,却忘了。」暖暖又拿出白纸和笔,「你再写一次。老先生说了,兴许字会变。」我在车厢间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再写了一次台南城隍庙的对联。


「你的字有些不一样了。」暖暖对比两张纸上的字,说:「比方这个我字,钩笔划不再尖锐,反而像条弧线。」我也看了看,发觉确实是如此。这大概意味着我世故了或是圆滑了。


进入职场一年半,我已经懂得要称赞主管领带的样式和颜色了。


暖暖也再写一次成都武侯祠的对联,我发觉暖暖的字几乎没变。


至於排列与横竖,我和暖暖横竖的排列没变,字的排列也直。


我依然有内在的束缚,暖暖始终缺乏勇气。


我和暖暖像是万福阁,先让迈达拉巨佛立好,然后迁就巨佛而建成;从没绞尽脑汁想过该如何改变环境、把巨佛摆进万福阁里。


面对未来,你有什么打算?我问。


「就过日子呗,要打算啥?」说得也是。我说,但有时想想,这样好像太过平凡。「就让别人去追逐不平凡。」暖暖笑说,「当多数人是不平凡时,不平凡 就成了平凡,而平凡就成了不平凡。」你看得很开。我说。


「只能如此了。」暖暖说。


关於分隔两岸的现实,我和暖暖似乎都想做些什么,但却不能改变什么。


我们好像小欣跟阿丽这两个女孩的故事。我说。


「小欣跟阿丽?」暖暖很疑惑。


嗯。我说,小欣买了一条鱼,但阿丽不想煮。「然后呢?」没有然后了。「呀?」这就是欣有鱼而丽不煮。暖暖睁大眼睛,脸上表情像是犹豫该生气还是该笑,最后决定笑了。


「凉凉。」暖暖说,「没想到我竟然能容忍你这么久。」辛苦你了。我说。


「如果将来某天,我们再见面时,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曾在哈尔滨往北京 的火车上,说了一个五颗星的冷笑话。」我会的。我说,而且还会再奉上另一个五颗星冷笑话。「这是约定哦。」暖暖笑了笑。


嗯。我点点头。


我和暖暖对未来没有规划、没有打算,但却抱着某种期望。


我和暖暖走回包厢,灯光已暗,那两个北京女孩应该睡着了。


暖暖轻轻说声晚安,我们便各自躺回属於自己的下铺。


我闭上眼睛,开始倒带来北京后这几天的情景。


相聚总是短暂,而离别太长,我得用心记下这些场景,因为将来要回味的时间多着呢。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耳畔火车前进的声响始终不断,这是失眠的前兆。


我叹口气,慢慢摸索到门边,轻轻拉开门,侧身闪出去。


遇见一个半夜上洗手间的中年汉子,我吓了一跳。


因为他双眼呆滞、表情木然,走路缓慢且随着火车前进而左右摇晃。


如果你看过电影《禁入坟场》,你大概会跟我一样,以为他是活死人。


「咋出来了?」我转过头,暖暖揉了揉眼睛。


因为睡不着。我说。


「那我陪你。」暖暖说。


当为了女朋友而戒烟的男人又开始抽烟时,通常大家都会惊讶地问:「咦?你不是戒烟了吗?」但我和暖暖则是那种一句话都不说的人。


因为我们知道男人又抽烟的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所以我和暖暖并不会互相询问睡不着的理由。


「轮到我问你一个深奥的问题。」过了许久,暖暖说。


问吧。我说。


「为何不从苏州回台湾,而要来北京?」因为心里老想着去年夏天在北京的往事,所以我就来北京了。我说。


「北京魅力真大。」暖暖笑了。


不是因为想念北京。我说,而是因为想念一个人。「我可以继续问吗?」暖暖说。


不可以。我说。


「那我就不问。」可是我偏要回答。我说,因为想念暖暖,所以我到北京。暖暖没回话,静静靠躺着车身,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我想睡了。」暖暖说。


你睡吧。我说。


「你呢?」我无法移动,因为思念的浪潮已经将我吞没。「说啥呀。」啊!淹到鼻子了,我快不能呼吸了。「你少无聊。」暖暖说。


灭顶了。我说,救……命……啊……「别在这丢人了。」暖暖拉着我走回包厢,「快睡。」在黑暗中躺回床铺,闭上眼睛还是没有睡意。


「凉凉。」暖暖轻声说。


嗯?「伸出你右手。」虽然好奇,我还是伸出右手,暖暖左手小指勾住我右手小指。


做什么?我问。


「你不是说你灭顶了吗?」暖暖轻轻笑着,「我只好勾你起来。」我心里又觉得暖暖的,全身逐渐放松,眼皮开始觉得重了。


「既然咱们勾勾手了,干脆做个约定。」暖暖说。


约定?「如果以后你在台湾失眠时,要想起今夜。好吗?」嗯。「晚安。」暖暖说。


我和暖暖双手自然下垂,但依然保持着小指勾住的状态。


我知道醒来后小指一定会分开,但起码入睡前小指是勾着的。


这就够了。


天亮了,火车抵达北京。


用不着手机闹钟的呼叫,那两位北京女孩的谈笑声,可以让我醒十次。


「台湾小伙,得说再见了。」高的女孩说,「别哭哦。」「千万别捨不得咱离开。」瘦的女孩说,「咱可是不回头的花儿呢。」不是捨不得。我说,是求之不得。「说啥呀。」暖暖瞪我一眼。


这两个北京女孩边笑边走,人影都不见了,我却还能听见笑声。


刚走出车站,暖暖得回单位去交差,说了句忙完了再来找我,便走了。


我看着暖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孤单。


但我还是得坚强地站着,维持正常的呼吸、心跳和干燥的眼角。


因为我得先彩排一下,试着承受这种分离的力道,以免明天正式公演时,被这种力道击倒。


「嘿!」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过头,暖暖笑吟吟地站在我身后。


我张大嘴巴,又惊又喜。


「坐过北京的地铁吗?」暖暖笑了笑,「咱们一起坐。」你……「想给你个惊喜而已。」暖暖很得意。


暖暖带着我走进地铁站,坐2号线转1号线,王府井站下车。


离开地铁站慢慢走回饭店,饭店斜对面有家永和豆浆,我们在那吃早点。


「永和豆浆在台湾很有名吗?」暖暖问,「北京好多家分店呢。」在台湾,豆浆都叫永和、文旦都叫麻豆、贡丸都叫新竹。「说啥呀。」意思就是永和豆浆很有名。我说。


想起去年喝豆汁的往事,同样是豆字辈的,豆浆的味道就人性化许多,起码豆浆不用试炼你的味觉。


你比较喜欢豆汁还是豆浆?我问暖暖。


「豆汁。」暖暖回答。


美女就是美女。我说,连舌头都跟别人不一样。「你少无聊。」暖暖说。


吃完早点,我们走回台湾饭店,然后我上楼,暖暖坐计程车回单位。


虽然明知这次应该不可能,但我进电梯前还是回头看看暖暖是否在身后。


果然不在。


拖着沉重的脚步进了房间,放下行李,坐在床边发呆。


意识到该找点事做,便起身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后又坐在床边发呆,然后顺势躺下。


醒来后已快下午一点,检查手机,无任何来电或简讯。


自从叁天前下飞机后,我睡醒睁开眼睛,一定会看见暖暖。


但现在房间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


感觉房间正以一种无形的力道向我挤压,我透不过气,便下楼走出饭店。


走在王府井大街上,今天是星期天,人潮挤满这条步行街。


我漫无目的走着,以一种与大街上人群格格不入的步伐和心情。


到了东长安街口,右转继续直走东长安街,走到天安门广场。


这个可容纳一百万人的广场即使现在已涌进几万人,还是觉得空旷。


穿过天安门,我买了张门票,走进紫禁城。


去年和暖暖在此游览时正值盛夏,阳光照在金瓦上,闪闪发亮。


如今因为叁天前那场雪,紫禁城染了白,看来有些萧瑟苍凉。


我随处乱走,到处都充满和暖暖曾驻足的回忆。


最后走到御花园,连理树因积雪而白了头,但始终紧紧拥抱在一起。


连理树依然是纯真爱情的象征,无论夏冬、无论青丝或白头,努力提醒人们纯真的爱情是多么可贵,值得人们歌颂。


如果有天,世上的男女都能以纯真的心对待彼此,又何需连理树来提醒我们爱情的纯真?


到那时连理树就可以含笑而枯了。


所以连理树现在还活着,因为人们还需要被提醒。


离开御花园,走出神武门,护城河积了些冰雪,也许过阵子就完全结冰。


手机突然响起,看了一眼,是暖暖。


「凉凉。」暖暖的语气很急,「你在哪?」神武门外护城河旁。我说。


「我立马过去。」暖暖还是有些急。


坐车吧。我说,不要立马。「呀?」暖暖楞了楞,随即说:「喂。」我知道。我说,你别急,慢慢来。我注视护城河缓缓流动的水流,会不会当暖暖来时,护城河已结冰?


「凉凉!」暖暖叫了声。


我回头看着暖暖,才几个小时不见,内心却还是激动。


暖暖絮絮叨叨说着话,没什么顺序和逻辑。


我整理了一下,原来是她忙完回家洗澡,洗完澡就要来找我,却睡着了。


「去饭店找不着你,我还以为你去机场搭飞机回台湾了呢。」暖暖说。


没听你说再见,我不会走的。我说。


北方的冬天,天黑得快,暖暖问想去哪吃晚饭?


吃渝菜吧。我说。


「你不是不能吃辣?」暖暖很惊讶。


但你喜欢看我被辣晕。我说,不是吗?「说啥傻话。」暖暖说,「咱们去吃地道的东北酸菜白肉锅。」我相信暖暖带我来吃的这家酸菜白肉锅一定很东北,但我有些心不在焉。


即将来临的离别让我的心冰冻,无法与暖暖正常谈笑。


暖暖似乎也感受到了,话渐渐变少,终於安静了下来。


暖暖。我努力打破寂静,你知道玛丽姓什么吗?「呀?」暖暖似乎吓了一跳,「玛丽姓啥?」库里斯摩斯。我说。


「嗯?」因为大家都说:merrychrismas。暖暖睁大眼睛看着我,过了一会才说:「辛苦你了。」确实很辛苦。我说。


暖暖这时才发出一点笑声,我也因而简单笑了笑。


今年你过耶诞时,要想起这个喔。我说。


「行。」暖暖笑了笑。


吃完饭,暖暖带我去老舍茶馆喝茶听戏。


茶馆古色古香,极力重现老北京的茶馆文化。


暖暖已经订好位,我们坐下时发现表演厅坐满了人,而且多半是老外。


演出的节目有京剧、口技、杂技、相声、曲艺等,甚至还有中国功夫。


以前曾在电视看过变脸的表演,现在亲眼看见,眼睛还是没演员的手快。


「我要去卖春——」台上的京剧演员拖了长长的尾音,「捲。」我不争气地笑了。


离开老舍茶馆,夜已深了,我和暖暖在街上走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是一种默契,我们不想坐计程车,只想单纯地走。


经过前门,浓黄色的投射灯照亮了这座古城楼,看起来很美。


这大概是现代科技跟古老建筑的最佳结合吧。


在前门的衬托下,北京的夜有种迷人的气质。


我和暖暖几乎没交谈,偶尔视线相对时也只是简单笑一笑。


我努力想着还有什么话没说,因为这是在北京的最后一夜了。


突然想到了,去年暖暖总是嚷着或暗示想去暖暖瞧瞧,可是这次来北京,暖暖却不再提起要去暖暖的事。


直走广场东侧路,左手边是天安门广场,走到底再右转东长安街。


关於你想去暖暖的事……我说。


「我知道。」暖暖没让我说完,「小欣买了一条鱼,但阿丽不想煮。」其实我……「别说了,我心里头明白。」暖暖浅浅一笑,「你有心就够了。」虽然暖暖这么说,但我还是感到内疚。


很抱歉。我说,这应该只是一个小小的愿望而已。「所谓愿望这种东西,最好有些实现、有些别实现。」暖暖说。


为什么?「愿望都实现了,活着还有啥味?」暖暖笑了笑。


你有已经实现的愿望吗?我问。


「有呀。」暖暖说,「你现在不是在北京了吗?」暖暖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我也笑了,因为来北京找暖暖也是我的愿望。


宽广的东长安街,深夜车潮依然川流不息,行人像在墙角行走的蚂蚁。


「给。」暖暖拿出一样东西,我用手心接住。


是一片深红色的树叶,甚至带一点紫,形状像椭圆。


「香山的红叶。」暖暖说,「你生日隔天,我去香山捡的。」这应该不是枫叶吧。我说。


「这是黄櫨树叶,秋天就红了,而且霜重色越浓。」暖暖说,「你生日是 霜降时节,红叶最红也最艳,刚好送你当生日礼物。喜欢吗?」嗯。我点点头,谢谢。「有人说北京的秋天最美,因为那时香山的红叶满山遍野,比花儿还红像着了火似的,景色特美。」暖暖说,「所以秋天到北京最好。」秋天应该是回到波特曼吧。我说。


「你还记得那首诗?」暖暖说。


嗯。我说,谢谢。「谢啥?」因为你让我看到那首诗,也让我喝杯红酒。「是单位出的钱。」但心意是你的。暖暖没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左转进王府井大街,商家几乎都打烊,日间的喧闹归於寂静。


我想把那片红叶收进皮夹,才刚打开皮夹,迎面而来的相片让我出神。


「在看爱人的相片吗?」暖暖开玩笑说。


是啊。我把皮夹递给暖暖。


暖暖只看一眼便红了脸,说:「我的相片咋会在你这儿?」这是去年在长城北七楼那里,高亮拍的。我说。


「再过几年,兴许我就不是长这样了。」暖暖看了一会后,把皮夹还我。


你在我心里永远长这样。我说。


「说的好像以后见不着面似的。」暖暖瞪了我一眼。


我说错了。我说,我道歉。「我接受。」暖暖说。


台湾饭店就在眼前了,只剩一条马路的宽度,我和暖暖同时停下脚步。


将红叶收进皮夹前,我看见红叶背面的字。


应该是暖暖用毛笔写的小字:明朝即长路,惜取此时心。


你有新的愿望吗?我说。


「希望下次见面时,我还是长现在这样。」暖暖说,「你呢?」嘿嘿。我笑了笑。


「那我就好好活着,等愿望实现。」暖暖也笑了。


暖暖挥挥手,坐上计程车,由西向东走了。


我穿越马路,由南向北,进了饭店。


回到房间把行李整理好,打开窗户,坐在小阳台,欣赏北京最后的夜。


渐渐觉得冷了,关了窗,躺上床,等待天亮。


天亮了。


拉好行李箱拉炼,把机票和台胞证收进随身的背包里,便下楼。


办好checkou手续后,我坐在饭店大厅的沙发上,脸朝着大门。


暖暖出现了,缓缓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


我站起身。


「嘿,凉凉。」暖暖说。


嗨,暖暖。我说。


「走呗。」暖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