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收音机

作者:沈宏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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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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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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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898字

小,说[[天堂}


春天到了,江南的油菜花就要开了,恼人的春心动了,西湖边上的“伊甸园”夜间热线,在这些最难将息的春夜里,想必也快要被打爆了吧。


每次到杭州,如果是夜里十点来钟,如果坐在车上,我一定不会错过“伊甸园”。这个callin电台节目,由主持人在线解答听众在“性、健康和情感方面的困扰”。倒不是说主持人万峰在解答上述问题时提供了多么有益的知识,再说我本人在这些问题上早就过了不惑之


年,节目之所以娱乐爆棚,盖因主持人与来电者之间的互动。来电者提出的,无论是性、健康还是情感方面的问题,大都是具体的、技术性的,问题的解答者则通常以不变应万变,一概地予以道德上的回答——准确地说,是抨击。比如,有听众问长了阴虱怎么办,主持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穷追猛打地质问对方“有没有不洁性行?”“有没有乱搞?”事实上,我觉得此类技术性的问题或问题的技术性总是让主持人很不耐烦,有的时候,万峰干脆就叫人“到书店里去翻翻书”、“买碟片学习学习”,或者直接上医院。当然他的理由也很实在——“我又不是大夫”。


在主持人和听众、嘉宾或callin者的关系中,一般情况下占绝对主动和绝对上风的总是主持人(最近的一个例外是央视“艺术人生”主持人朱军惨遭嘉宾“调戏”)。另一方面,在一般的情况下,callin节目中的来电者又多少有点受虐倾向,找抽,找不自在。这种既定的关系,再加上主动抢占了道德的绝对至高点(绝对不可能是刘德华或梁朝伟的嘉宾来电者及其在陈述上述技术问题时难以避免的闪烁其词),使万峰在节目中往往气不打一处来,越说越生气,直至怒不可遏。


答非所问以及厉声呼喝固然能撞击提问者的思维,使其顿悟“性、健康和情感方面”的般若性空不二之法,然而,对于大部份像我这样慧根短浅的庸俗听众而言,不仅完全无法契入情境,而且彻底地将“伊甸园”当成一个娱乐节目来听。每有妙语出,杭州的出租车司机往往乐不可支,驾驶几乎失控,这是我多次亲历之情景。据说杭州的寄宿生也多有这种经验,即全宿舍的人在听,而且全楼的人都在听,全楼的人都在爆笑,把整座宿舍楼都震得山响。“伊甸园”的人气也不仅限于杭州,据说节目还远销东北等地。


2001年夏天,我和李杭育在杭州办过一本杂志,在我的积极提议下,创刊号即以万峰和他的节目为封面故事,题曰:《大龄愤青——万峰》。当时我以为自己发掘了中国最具娱乐性的电台主持人,可是万峰本人却因把他的严肃工作“娱乐化”而严重不爽,非但不领情,刊物上街后,万峰在节目里一连声讨了三天,他的粉丝也纷纷透过热线表示了道义上的声援,声势令人胆寒,更令人感动。我估计,那应该是“伊甸园”历史上主持人和听众间道德立场以及问答一致性程度最高的三天,当然,也可能是娱乐性最低的三天。对于这场误会,至今想来尤感可惜,程度上远远超过了对那份杂志后来(因别的事情)停刊的遗憾。


值得庆幸的是,近来我和我的朋友们又发现了一种娱乐程度丝毫不让“伊甸园”的夜间电台节目,并且还在不同波段不同时段里选出了若干脱口秀名星。或曰,跟万峰比,流派不同而已。此类节目的致电者除了有病之外身份不详,但负责解答的主持人却一律是医生——准确地说,都是教授或主任级的医生——更准确地说,都是操粤语但带有粤语方言区内某一地区之同一accen的医生,而且,几乎无一例外地专攻下三路。万峰说:“我又不是大夫”,这些教授和主任们则亦口同声地高呼:“我就是大夫,而且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大夫”——这一点,不仅区别出两个节目在流派上的各异,而且造就了两者在娱乐性方面的各自精彩。


与杭派风格相比,粤派主持们毫不卫道,有一说一,直奔主题,没半句废话,把广东人的务实风格体现得淋漓尽致。至于其娱乐性,也并非完全系因他们的口音能把细菌说成“西芹”,使“睪丸”听起来像是“狗丸”,或者把“麻烦你关了你的收音机”说成“麻烦你奸了你的收音机”,亦不是因为这些主持人有时会心血来潮,幽鬼鬼祟祟的来电者一默:“喔,你患了前列腺肥大,那就先减减肥吧”——这些当然都很好玩,但娱乐之本质所在,乃在于他们高度一致的基本理论:以前列腺疾病为例,凡是偷看黄色录相、***、骑车、开车、开车、正常或不正常之性行为——一句话,凡是会勃起的,都有患前列腺疾病的危险,而所有的前列腺疾病又都有向癌症方向恶化的可能,更为关键的是,如果不到他那里求医,通常都会死人,若往到别处求医,治也能治,不过复发的可能性极高。


每到子夜时分,珠江三角洲的空气里都是这样的声音。在这种温暖而湿润的春夜里,自以为娱乐的声音正在不自觉地沉淀为说教,以说教自居的声音却在不经意间蒸发为娱乐——为了励志,我不得不把后者引为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