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拐上沿湖大路，继续在沉默中前进了几分钟，情况开始有变化了。

在这条路上有很多人。

他们或是成群结队地在街上游走，或是三三两两聚集在大楼边的角落里，有一些人在交谈，但是声音很小，那些碎语声还没有雨水打在外衣上的声音清楚。王辉极力抑制住自己想大声呼救的欲望，他满怀期望地望着这些人，但是没有人看他，更没有人过来帮助他。

我记得这地方，他背后的年轻人突然开始说话，现在变化真大。

王辉愣了一下，你来过这里？他半个小时前就想这么问了。

以前来过，不过有一段时间了，那时候这里的湖水还臭得很。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虽然不很清晰，但王辉也记得过去这里是什么样子。这个内湖一直都是城市的伤疤，蓄积垃圾，散发臭气，后来人们终于下决心把它整理干净，再往后，战争开始了。他们用了多少钱，费了多少年？没有人关心了，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王辉有点悲哀地想。

嗯……是有点久了……他斟酌着用词说，你是本地人？虽然卢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王辉忽然想到，卢素的面容看上去不像任何地方的人，他就是……没有任何特征。

卢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也没有停止说话，湖边的房子，他有点像在自言自语地说，现在看上去很新。

它们被翻新过。王辉回答。就这样继续谈话下去，他心里想，电视和里都是这么做的，先和他们套近乎，然后才有机会……整个湖边都是，这里现在是最好的住宅区。当然也是除了海边之外地价最贵的区域之一。

很好。卢素简单地应道，然后就不说话了，他的注意力似乎只在走路上。

王辉心里一惊，如果谈话结束，那么剩下的路程很快就会走完，他们马上就会到达那个医院，卢素会达到他的目的（什么目的？），而王辉就会变得没用，到那个时候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左顾右盼，慌乱的感觉越来越难以压制。

不过卢素很快又开始说话：我……觉得它们以前更好看。他低声说。

我也这么觉得。王辉急忙说，他感到心里一块莫名的石头暂时落了地。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王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说现在在打仗吗？他微微扭回头，看到卢素指向湖对岸。

公园被围起来了。卢素说，那一片本来是公园，我们常常去那里散步。

王辉皱起眉头，卢素现在似乎在关心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他敷衍地应道：那地方被买下来了，看看那些别墅，现在那里是个封闭的小区。

哦。年轻人生硬地回答了一声。

然后他们又沉默了一小会。王辉开始试着放慢速度，这段路很长，如果他能走得再慢一点，兴许路上会有人注意到他。

有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倒在路边的椅子下面，在他周围有几个默不作声的小个子翻弄他的衣服。

走快一点。卢素又开始催促他，如果你再慢下来，我就会狠狠地掐你的线，明白吗！他的声音里开始有暴躁的怒气。

好的，好的。王辉连忙应诺道，他重新加快脚步。

不要东张西望的，卢素捅了捅他的后背，恶狠狠地说，如果有人跑过来，我马上就掐断你的线，对我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动动手指的事情！王辉几乎可以感觉到心里那块石头又升了起来，传过他的心室，严严实实地压堵在他的喉咙口上，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不由得干呕了两声。

他机械地迈着脚步，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发起愣来。他不想死在这里，既没有这个打算也不曾想像过。当然我也没有想象过什么叫世界大战，没想像过打仗起来是个什么样子，他想，也没计划过打仗的时候能怎么谋生。

所以他留下来了，他的妻女也留下来了，她们现在在家里等他。王辉希望她们有听从他的意见紧紧关上门，装出家里没有人的样子，他嘱咐过朋友帮他照顾她们，但他知道那没有用。

我总不能就这样死，他想。

但同时他也想不出什么新的办法来摆脱现在的困境，就在他百般踌躇的时候，背后的卢素突然低声命令说：别乱动，停下。

210分钟

停下？王辉不解地停下脚步，抬起头，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面前已经有人挡住了去路。他眯起眼睛，打量起他们来，这些人身上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特征，他看到六个人，衣着零乱普通，有几个人还拎着旅行包。其中一个显然是领头的中年人站在他们中央，身着大衣和这个城市的天气甚不协调，手插在口袋里。他们拦在路当中，不怀好意地盯着王辉，那眼神让王辉觉得心里一阵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