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七岁的生日(2)

作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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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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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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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840字

又到傍晚,叶远影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走到一个小庙前。庙门左右摆放着两棵盆栽的吉祥橘,结满了橘黄色的小橘子。他知道这种橘子在以前是不可能吃下去的,此时却欣喜若狂,摘了二三十个放入上衣和裤子口袋。而且,摘的时候,他还尽量保持着橘子树的平衡美观,像感激一次生命的救赎,然后拿起一个小橘子剥开皮放进嘴里。汁液马上在嘴里迸溅开来,酸极了又苦极了,连牙根也顷刻被刺激得十分麻木。


他一口吞下,又接连剥了两个小橘子放进嘴里。为了减少又苦又酸难以下咽的感觉,他只能狠嚼两口尽快咽进肚里。但吃完七八个后,他的嘴里还是堵满了苦涩的味道,十分难受,只是想吐又舍不得吐出来,饿了几天的肚子也难以消化。他想或许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才好,看到庙门开着,并且门里没人看守,便准备在庙里找个地方睡一夜。


庙里并不大,气息陈旧古幽,应该是工业村之前的渔村时期建立的庙宇。他看还有一些近来焚烧过的香纸,想是庙里或许有人经常打理,便小心地四处走动观察着。经过主庙堂时,他在昏暗的视线下发现供桌上摆有一大盘苹果和香蕉,高兴极了,简直要大叫起来!!!但瞬间看到从对面的一扇门里走出一个瘦瘦的老人,拿着一把扫把打扫门窗,他赶忙躲在身边的一尊神像背后,默默地等着老人离开这种处境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啊!他自作聪明地想,那供奉着的神,也会乐意救助自己吧!


可是,等待中的他心里又十分平静。天色渐渐完全黑了下来,黑暗把所有的事物染为一体,老人仍在不紧不慢地四处打扫着。他继续等着,等着,直到老人打开手电筒收拾好地下的蒲团,离开了。确定老人不会再回来,他才慢慢地从神像后走出来,摸索到供桌前,把香蕉和苹果统统拿在手里,用穿在里面的衣服擦了几下,捧住一个大苹果吃起来。


甘甜可口的汁液和果肉经过舌齿,他忽然想到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可笑。等把苹果的果核和果籽也吃得一干二净,他又拿起一个苹果,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地咀嚼着,像要把甘甜的味道永远留在口中。


第二个苹果吃完后,他已舍不得再吃。担心出去会碰到老人把他当做贼或鬼怪之类叫嚷起来,他索性重新摸回神像后面,拿个蒲团垫着,背靠着神像睡了一夜。


次日早上,天没亮叶远影便偷偷溜出庙门,到昨天藏箱子的路边拿出箱子,继续往前走。遇见路人问了问路,路人说到深圳应该有一百多里地,他的心里顿时又充满美好的憧憬。


中午,饥饿再次降临,他拿出昨夜从庙里拿走的一大串香蕉,几乎把香蕉皮上的果肉也全部吃了个干净。经过这么多天的流浪,他已经学会珍惜体力和食物,并考虑把箱子也扔了,减轻一些行李的重量。但是晚上无处安身时,无论把箱子当枕头垫背,还是挡风,又都是一件好工具,他又舍不得扔。


而他的承受能力已到了极致,头发和衣服脏乱不堪,牙齿也多天没有清洁,脸上被蚊子咬的红斑不但未见好转反而更加浮肿,磨破的脚上还有鲜红的血液渗到运动鞋外面,变成暗红的血渍,再也没有了特别疼痛的感觉,只在他停下来休息时,才会疼得难以忍受。


接下来的时间,他都在坚持走往深圳的路上告诉自己快要到了,快要到了,可蹒跚的脚步再加上寻找新的食物,一天最多也只能走二十多里。口腔因为几天前吃青香蕉和小橘子的刺激,长了口疮并已溃烂,吃什么都像刀剜一样疼痛无比,他的眼前开始渐渐出现幻觉。


在离深圳地界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他不但无食物可吃,力气也已几将耗尽,被蚊子咬得满是红斑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忽然,疲乏的他干脆倒在路边的脏草丛中睡了起来。


不过只一会儿,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就把他吵醒了。他睁开眼,试着想站起来,两条腿弓着,用力,却好像有千万斤的东西压着一样。一次,两次,第三次的时候,他已经不再试着站起来了,绝望又不甘地想,再休息一会儿吧。正准备躺下来再睡一觉,他却看到马路对面居然爬着一个残疾人,一只手按在地上,另一只胳膊是断臂,只挪动一条腿拖着另一条腿前进,瘦小的身子费力又古怪,一扭一晃地往他相反的方向爬行,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对面坐着的他,也不理会从身边行驶过去的汽车,就那么一步步地爬着,如同一种长久的习惯。


他用尽力气向对面喊叫了一声,想让残疾人停下来。但好像残疾人并没有听到,仍然继续向前爬去,好像本来命运就是这样,根本不存在什么夸大的痛苦。


他看着一步步爬远的残疾人,心头一热,像是被激发了更深处的力量,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拖着箱子,继续往前方走去。


可是半小时后,他再次失去了力气,又变得难以拖动一步。他想或许自己躺在路边,也会被路人救起。但他不能依靠凭空的幻想。孤身一人走在路上,唯一可以的依靠只有自己。


又接近一天的傍晚时,一个老人推着水果车从对面走过来。他想起这些日子中得到的印象,没有钱就得不到任何需要的东西,没有人会白白送给你。但水果车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又突发奇想叫住了老人。


老人以为他要买水果,把车停了下来。但他只是蹒跚地走到车前,用尽力气吞吞吐吐地说:“老伯,我走到这里没钱了,能不能用我的箱子和您换几个水果。”


老人没有表情地看了看他和他的箱子,虽然箱子的两角已拖破了,不过也还有七八成新。老人用不标准的普通话问他:“你想换什么?”


他想或许这种事沿路卖水果的老人并非第一次遇到,而且老人卖水果一天下来也赚不了多少钱,箱子不一定有用,赶忙说:“老伯,您能换给我几个苹果和梨吗?”老人又看看他,说:“好,自己拿吧。”他不好意思多拿,只随手抓了两个梨和四五个小苹果,就把箱子放在了老人的车上。


得到新的食物,前路的迷惘少了一些。他先用梨解决了极度难忍的口渴,又吃了一个苹果充饥,其余的放入背包。没有了箱子,身上轻松许多。晚上走到一个小山旁,他随便找了一处树林间的空地,把背包里的外衣掏出来蒙在脸上睡了过去。


次日,他又走了一天,终于到了深圳郊区的一个镇。但这里和东莞并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工业区,一样多的外地打工仔和打工妹,还有富人们的奔驰宝马等各类高级轿车。


他试着去了一个工业村的工厂找工作,可气的是这次对方连押金都没有提,看到他身上又脏又乱,被蚊子咬得满脸红斑和迟钝疲惫的样子,就直接拒绝了他。而他现在的样子也着实惨不忍睹他的头发虽然每天都用手梳抓几把,依然是脏乱得像杂草,加上脸上触目惊心的红肿,鞋上的血渍与灰尘,衣服上也显然有青草汁液的颜色和泥土……几乎像个乞丐或逃犯,谁会信得过他呢?


不甘心的他又去找了几家工厂,甚至对每个负责招聘的主管说第一个月可以不要工资,而且干什么都行,但还是无一例外地遭到了拒绝。他彻底地绝望了。这些天来,他受尽了饥饿和无处栖身的感觉,只想早早来到深圳,却没想到,到了这里之后,依然没有一处容纳得下他的地方。


又到傍晚时,他再次感到饿极了。临近崩溃的他从包里翻出来一个旧bp机,那是买手机后淘汰不用的纪念品。他蹒跚地走到一个卖菠萝的妇女面前,说用这个换她一块两元钱的菠萝,女人故作勉强了一番,终于收下bp机,递过来一块新鲜的菠萝。


无处可投的他并不敢马上把新得到的食物吃下去。他拿着菠萝,麻木地看着街上许许多多成群结队走着路的打工仔和打工妹。晚上躺在路边公园的椅子上,他开始想从学校里出走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想到父母,想到他从广州到增城到东莞,又离开东莞到了这里,不知道世界和人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不同的人选择各自的命运之路,而自己为什么流落到此种地步?他不断地给自己找着答案。菠萝放在背包的一边,这也许是他找到一种新的生存方式前唯一的一点食物。


两天后,他又走了一段长路,渐渐地接近深圳市区。而那块菠萝,在两天两夜的时间里,他还是没舍得吃掉,到现在已经严重缩水氧化,被路上的灰尘染得又脏又黑,发了酸。他意会过来,像是看到了一面新生的镜子,终于放弃保留的最后希望,在路边石凳上把菠萝吃了下去因为,现在随便有个小孩子撞他一下,都可能会让他摔倒不起。


意外的是,他吃完菠萝后忽然看到很多菜摆在面前的地上,还有同学刘冰,从前面缓缓地走过来,给他递饮料……他愣了一下,迅即开心地笑起来。可当他伸过手去,一切都没了。原来是幻觉。他吃了一块菠萝的肚子更饿了,少量的进食引起的更强烈食欲,加上幻觉的破灭,让他再也承受不住地倒在了路边的石凳上。


不过,幸好这并不是昏倒,而只是突然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他还有意识,迷蒙中似乎察觉到这个世界把自己隔开了……身上任何附加的东西,家庭、学校、名字都像是自身以外的东西。


“我不能就这样躺下去,不能躺下去!”他挣扎着,菠萝在胃里的消化为他输送了一股力量。他再次不可思议地站了起来,看到不远处有个建筑工地,就又拖着脚步走上前去问工作。负责招工的瘦高个工头打量着他,说:“把你身份证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他迟钝地从包里翻出来递给工头,心里已再无悲哀。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孤独又饥饿的天涯落客,无所依也无所拒,单单只有一副身躯和人类最原本的对食物的欲望。但没想到,工头看过身份证竟然说:“好,年龄小了些,不过还行。你明天把行李搬过来吧。刚开始一个月600元,你先跟着供砖组干活,什么时候把行李搬过来就开始上班。”


他一下子激动极了,原以为这世界已经没有位置属于自己,可老天偏??就这么喜欢开玩笑。他终于能靠自己的双手存活下去了,连忙感激地对工头说:“谢谢,我就一个背包,今天晚上可以搬过去吗?”


工头看看他说:“好,你先跟我到老板那里填张员工表。”


填过表,工头把他带到一个十分破烂的工棚,工棚里民工的眼光一下子聚了过来。工头问:“你们这里还有没有床铺了?”几个民工打量着叶远影,帮他找了个铺位。然后工头就走了,他把背包放在床铺的硬木板上,用一个民工扔弃的旧凉席铺了床,问了问床边一个民工自来水管的方向,找到水管大口大口地喝了一些水。


傍晚工棚里的一个民工叫他一起去食堂打饭吃,他看到工地上的伙食还有蒸鱼头和半洋瓷碗的菜,像是突然之间什么都解决了。到底是物产丰盛的南方啊!吃过饭,他实在累极了,由于这些天挨饿过多,他也没敢多进食,回到工棚,无力回答几个民工问他的籍贯年龄等问题,背包往头上一枕,什么也没盖就睡着了。


此时已是夏季,晚上的空气不再清凉,蚊子也更多了。夜里他又被可恨的蚊子咬醒了好几次,几个围着一张床喝酒吃花生米的民工看着他可怜的样子直笑,显然没有人愿意帮他点什么。


人们往往在走完自认为的最后一条路后,就承认了失败。他不能,即使这次还是不行,路也永远不会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