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仙醴欲翻绛红蓑

作者:步非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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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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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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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484字

宁九微捧起酒坛,鲜醴的汁液再次倾下,又为崇轩满满倒了一杯。几位长老瞪着面前的杯子,却一人都不喝。不知他们是因为年纪太老,已不能再消受这女儿之酒,还是因为他们为崇轩年轻绽露的锋芒所慑,有些夕阳西下的迟暮凄凉,已喝不下去这樽中美酒了。


崇轩缓缓将酒杯托起,慢慢旋转着,让掌心的温度将那酒杯温热,于是女儿红长久窖藏的芬芳便被蒸出,翩翩然飘入他的嗅觉中。崇轩微闭了眼,让这潮湿的意味将自己的触觉渐渐沁满,然后丝丝缠绕着包围起来。他宁愿让自己片刻沉醉在游离的神思中,不再理会这大地上纷扰的一切。酒气如六龙所驾的羲和之车,轰轰然将海外的仙山驮了过来,蔚然而成为秋神憩嬉的海之殿堂。他就卓然独立在这一切的中间,接受最纯净的光芒洗涤。


他缓缓吐出一串字:“上官红已去了么?”宁九微立即收起脸上的媚笑,肃然答道:“已去了,想必现在已入少林寺!”崇轩闭着眼点了点头,一口将杯中之酒喝干!


冲天的大火并没有那么容易止息,尽管少林寺千余和尚尽皆全力抢救,却哪里能够回天。少林寺中没有水井,日常饮用之水都是从二里外的山涧处担来。这时惶急之下,这二里路犹如海天遥隔,正应了那句老话:远水解不了近渴。一班僧人还在急急忙忙地将一桶桶水辛辛苦苦地运过来,那完全由木头建筑起来的藏经阁,却轰然一声,犹如火山崩倒一般,从天砸下!


正忙着救火的僧人们立时乱成一团。藏经阁硕大无比,这时烧得透了,一旦倒塌,周围几百丈内,全都是灰火乱舞。救火的僧人们围得正紧,被这烧得熊熊的木柱压下,登时便是几十人重伤。立时救火时的呼喝变成了拼力挣扎的惨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祷告声响成一片。


那四位黑衣老僧呆呆地看着轰然倒地的藏经阁,堆满了老皮的脸庞为这摇曳的火光所映照,一明一暗,尽是斑驳的影子。少林寺的荣宠就如这藏经阁一般,也随着一场大火轰然倒地了,这是他们所不能想象的。千秋的光荣让他们枯槁的心灵,一时无法接受这冷酷的现实!


但他们必须要接受。一夜之间,天纵奇才的十方大师死了,举为本寺根本的藏经阁烧了,仿佛上天已厌倦了少林寺无休无止的梵唱,挥了挥手,就让一切都化为乌有。为首的黑衣老僧禁不住握起拳头,他枯瘦的指节发白突起,因盛怒而激荡的真气带动得他的衣衫一齐摇晃起来。他一字一字道:“天、罗、教!”猛地一掌,击在身前的土地上。大蓬灰黄的尘土被他一掌搅起,向着坍塌的火光压去。掌力卷起周围的空气,发出一连串锐音。


十度、十宏禅师苦着脸走了过来:“师叔,今日少林寺受此奇耻大辱,请师叔为我们做主。”那老僧缓缓将手掌收回:“千余年来本寺被推为江湖正道的领袖,但我们出家人物欲两寡,江湖上的事情,就管得少了。老衲近几十年更是潜心佛法,荒废了武功的修习,现在竟然被魔教欺上头来了!今日之仇不报,少林寺怎生在江湖上立足?”他眼中厉芒闪烁,枯瘦矮小的身子散发出刀锋般的杀气。


十度禅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悄悄低下了头,躲开黑衣老僧凌厉的目光:“就请师叔主持公道。”那老僧点了点头,突地目中寒光一闪,冷冰冰地向戒律院方向看去,他的声音也同样的冷:“是何方高人驾临敝寺?下来!”


随着他一声话语,四位黑衣老僧的袍袖同时挥出,一股冷飙卷地而出,向着戒律院的高墙狂溢而去。这四位老僧是少林寺硕果仅存的“苦”字辈禅师,素来极受敬仰,万万料想不到到了晚年,竟会看到他们素来引以为荣的少林寺差点给别人烧成了白地!这股怨气积于胸中,当真难受至极。此时发现寺中又来了不速之客,哪里还肯容情?一举手便是凌厉的杀招。


四人的劲气攀卷翻涌,不住增生壮大,宛如龙神行雨,越转越疾,待到了高墙之侧,已经带起一阵轰轰的巨声,飞腾而去!耳听高墙那侧一人发出声短促的惊呼,就此再也没有了声息。


为首老僧冷笑道:“宵小之辈也来窥探!”他四人合力何等强横,这江湖虽大,号称藏龙卧虎,但也绝无人能够接他们联手一击。那隔墙之人,想来必定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就听墙外一个清脆的童音接口道:“大欺小,不要脸……”就见红影一闪,一个矮小的身形站在墙上,伸出双臂摇摇摆摆,宛如顽童在走索一般。在火光映照下,众人才看清楚,那竟然是个十一二岁的红衣小姑娘。那女孩粉嘟嘟的,头上扎了两条辫子,辫梢用一条红色的绸带绑住,一摇一晃的,看去很是可爱。她脸上笑嘻嘻的,一双大眼眨呀眨的,尽是顽皮。一袭大红的锦袍将她全身罩住,显得极为臃肿,更衬得她就如画上的红孩儿一般,让人心生爱惜,几乎就想伸出手去,拍拍她的额头,温柔地告诉她这是武林争杀之场,让她快快回家去,免得父母挂念。


老僧瞳孔收缩,双目炯炯,盯在这小姑娘身上。十宏大师暗暗诧异,歪着头看了半天,也不明白这小孩子为什么会让师叔如此重视。为首老僧森然道:“贵客临门,老衲不曾远迎,当真是怠慢了。”那小姑娘笑道:“不用客气。”她踮着脚,在高墙上走了几步,“这里很热闹、很好玩,我过来玩玩的。”


那老僧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形游走,缓缓应道:“少林寺好玩的地方甚多,我派人带你去好不好?”那小姑娘拍手笑道:“很好啊!你要是中途溜了,不带我去,我可不依的!”她脚步一抬,就要从那高墙上下来。为首老僧紧盯着她,希图从她的身法中看出她的门派、修为来。


就见红影一闪,那小姑娘已经落到了老僧身边,拉着他的衣袖,扬起红扑扑的小脸,笑道:“你们寺中有没有狮子?或者大象?嗯,若没有的话有几具干尸也好,我最喜欢玩那东西。”她不住提问,那老僧的脸色却越发沉了。方才红影一闪,似也并不怎么迅捷,但他的眼中却只捕捉到那片火红的影子,竟然没看清那小姑娘的身法!


那小姑娘笑道:“怎么,你忽然不想去了么?妈妈告诉我,小孩子说谎会长尾巴的!”也不等老僧回答,那小姑娘又接着道,“你不喜欢看干尸么?干尸最好玩了,呲牙咧嘴的,可是偏偏连动都动不了。”那老僧哼了一声,似乎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十宏在一旁赶忙答道:“少林寺里有狮子,有白象,却没有干尸。”那小姑娘眨着眼道:“一定有的!上次我去班巴逖布寺,他们就有干尸。他们的寺比少林寺小多了,但是干尸很多,你们也一定有的,只是不肯给我看。”十宏被她缠得没法:“我们寺中干尸倒没有,但是有很多木雕,都是呲牙咧嘴的,我以后再带你去,好不好?”


那老僧突然他抬了抬手,道:“十宏……”他本要吩咐十宏不必再说,只用将这缠人的小姑娘带走,但却突然发觉了一件很怪异的事情!


他的脑海中明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左手已经举起,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指向一边侍立的十宏禅师,但他的眼睛所及,却又极为清醒地看到自己的左手安安分分地贴在身侧,一动不动!这种脑中所想与眼中所见的巨大差异,瞬间将他的思维撕裂成两半。他的思想仿佛被硬生生地从身体中拉了出来,而躯壳则被丑陋的恶魔占据!那老僧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突然感到自指尖处传出一股极为曼妙的感觉,似金蛇游走,迅速蔓延了全身。这感觉极为奇异,他心神中警讯大作,深知就此下去,必定大大不妙,但他的身体却欢欣鼓舞着,极力迎接着这感觉的到来。更为可怕的是,这感觉竟然跟他的真气融为一体,一冲便进入了他的泥丸宫与丹田!他脸上的惊恐渐渐僵硬,终于连眼睛也被一抹仿佛花岗石的颜色代替,神智被巨力在无形中击碎,完完全全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


那小姑娘拍手道:“谁说你们这里没有干尸?这不就是么?”她忽然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笑声也变得阴沉而尖利,“宁仙子果然没有骗我,只要沾了这清虚甘濡,就必定会变为干尸。那班巴逖布寺的一百四十七个僧人,不都这样变成干尸了么?”


她脸上的笑容极为欢愉,轻轻地拉着已不言不动的老僧衣袖,目中放射出的尽是兴奋的光芒。她做的虽然是世上最毒恶之事,但脸上的表情却最纯真无邪,仿佛只是孩童游戏。


另一位老僧打了个寒噤,哑声道:“你将苦航师兄怎么了?”那小姑娘笑道:“他叫苦航么?不对,他以后改名字了,叫做尸三十一。他很好,我要带回家去。”她叹了口气,又道,“可惜我遇到他晚了,我已经有了三十个玩尸,要不他至少能叫个尸十八、尸十七什么的。”


那老僧兀自不肯相信,大声道:“你……你……你……你杀死了苦航师兄?”小姑娘笑道:“他没有死,他只是呲牙咧嘴,可是偏偏动不了而已!”那老僧怒喝道:“放肆!”他掌一竖,一掌向小姑娘击去!其余两僧见那孩子实在瘦小年幼,自重身份,便不肯以三人合围之势对付她。但那老僧身为“苦”字辈的高僧,一身修为卓然不凡,这下盛怒出手,当真非同小可。他一掌击出,五指倏然弹开,掌力登时分出尖锐的五条,宛如生了五只坚实长角的滚圆怪物,向着小姑娘当头撞了过去。


那小姑娘突然坐倒在地,大哭道:“你们欺负我!欺负我!少林寺的老和尚欺负人啦!呜呜……”一下哭得极为凄惨,泪水纷纷而下,竟然一下子就滂沱汪洋起来。这一坐倒,那老僧含怒的一掌,竟然就此击空。那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抹得整个脸都花了。突然投身过去,抱住老僧的腿,将脸埋在老僧的僧袍上,嘴里兀自大哭不止。这一动作全然不带内力,却将自己全身要害都暴露在劲敌手中,真是毫无心机,全如小孩撒泼一般。


那老僧见她如此,第二掌便击不下去了。小姑娘也不管他,一声哭得比一声高。再哭了几嗓子,突地推开他,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那老僧皱了皱眉,不明白她为何忽哭忽笑。


那小姑娘哑声道:“可怜少林寺的耆宿苦情大师,此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你这号人物了!”她的声音一变而沙哑苍老,犹如枭鬼夜啼,极为凄厉,竟似比苦情大师还要老,同她甜润的童脸合在一起,组成一幅极为诡异的图画。突然,她的身子极为诡异地扭了扭,本来瘦小的身子竟然暴涨了一尺!


苦情大师的瞳孔骤然收缩,嘎声道:“缩骨术?你是缩骨人妖上官红?”上官红厉笑不绝,恨恨道:“眼泪里有失魂花,指甲上有惊神香,苦情,你死得总算不枉了!”随着她凄厉的话语,苦情大师的身上渐渐泛起一片青绿之色。嘶嘶之声微微发出,大片大片的黑晕竟然从他的皮肤中无端生出,片刻便冲开肌肤的束缚,破裂绽放,迅速地突起两寸有余!苦情大师一声怒喝,双掌飞舞,向着上官红冲了过去!这副模样在夜色中看来当真如地狱变相,恐怖至极。


上官红冷冷看着他,一动不动。苦情大师再冲出几步,双掌就要击到上官红面门上,但他身子一软,就差这一分一毫的距离,便再也无法将手掌递出。他身上的真气急速地消失,终于跌倒在上官红脚下!苦航大师中了清虚甘濡,身子僵硬,不能转动分毫,他却软成了一摊稀泥,犹如全身骨骼全被失魂花与惊神香化去了一般!


剩余的两位老僧目眦欲裂,突然大喝道:“杀!”黑衣裂空,两僧如雄鹰翔翼,向上官红扑了过去!上官红红衣招展,一个筋斗翻到高墙上。只听“嗤嗤”两声,她的两幅衣袖被两僧分别撕去。两僧更不停留,身子盘旋,左右闪电般换了一下位子,又凌空向上官红扑了过去!


上官红清脆地笑了一声,又恢复了那甜润的童音:“你们忘了我的哭声么?”她话音刚落,突然人影晃动,三十人同时出现在高墙上。他们的身法极快,竟似都不亚于黑衣老僧,但脸上一律冷冰冰的,半点表情都没有。


上官红喝道:“秘魔之影,去吧!”狂风卷动,这三十人同时跃下。劲气纵横迫绕,以两位黑衣老僧之能,都不禁被凌空逼下,踉跄后退了几步!那三十位秘魔之影用苍白的眸子冷森森地扫了众僧人一眼,突然同时出手,将头盖骨整个揭了起来!


立时一阵奇异的“嗡嗡”震响,响彻整个少林,但空中却什么也没有,这秘响犹如邪魔降世,邪恶而妖异,还未杀生,已先夺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