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狼性

作者:西村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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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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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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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3214字

几个同伙扶起阿铁。


阿铁的脸色特别难看。伤口的痛苦和对狂犬病的恐怖使脸上的肌肉都扭歪了。


“快说说狂犬病的情况!”阿铁对着岛崎喘息。


“好吧。被狗、狼、猫等感染了狂犬病的动物咬伤后,病毒侵入引起发病。其中以狼咬伤的发病率最高。另外,咬伤部位愈接近脑中枢,发病率也越高。”


“可是我是被咬在腿上呀。”阿铁的声音有些声嘶力竭。


“确实伤口在腿上,可是你不该光着身子出去。如果穿着衣服,狼的唾液就可能沾到衣服上,很准发病。当然,你也不是绝对没救,那就是天下着这么大的雨,雨水冲刷了伤口,带病毒的唾液极有可能被雨水冲洗了。”


当然这也是推测,但是希望极小。


“那怎么才能治呢?”


“注射疫苗,而且需要尽早注射。据说一般在几天内进行紫外线照射疫苗的皮肉接种最为有效。”


“这么治能治好吗?”


“据说有效。不过,十五岁以上的人有可能产生副作用,就是说出现四肢麻痹,精神异常之类。”


“肯定会有副作用吗?”


“当然,按人的体质也有不产生副作用的,即使产生了副作用也能治好。”


“几天以内吗?”……阿铁茫然若失地看着空间。


听说几天内进行注射的话可以治好,阿铁的表情驰缓了一些。


“刚才说的狂犬病,有没有传染性呢?”松本重治看着阿铁那呆滞的、精神恍惚的脸孔,又提出了问题。阿铁染上了狂犬病在松本来看的确是件痛快的事。


“有!”


“有?”


“是啊,虽是极为罕见的病例,但有过由唾液传染给家属的报告。”


“……”松本默然了。


阿铁的两边坐着同伙阿平和阿梅。阿梅的一侧是斋藤,阿平的一侧是大伴毅。井上夫妇坐在斋藤的一边。


井上薰偷偷地站起来了。丈夫井上五郎跟在她的身后。


“等等!”阿铁把那副邪恶的面孔转向了他们。


“混蛋,你们到哪儿去!”阿铁用力把咖啡杯摔在他们脚下。


“我们去房间……”井上五郎恐惧得呆立不动,紧紧抱着自己的妻子。


“给老子待在这里!”阿铁呼吸沉重,使肩膀上下起伏。


他的目光充满了凶暴,当时穿着短裤冲进暴风雨中的威势不见了踪影。谁都知道,狂犬病一旦发病很难治愈。就算能治好也会出现副作用,使人形同废物。而且几天以内如果失去治疗的机会,生命将失去保障。所以治疗要越早越好。这一厄运使阿铁的精神完全崩溃了。


到台风过去至少要两天。如果这期间狼群退走尚还好办,登山道路冲毁了可以想办法穿过原始森林下山。狼群还围住鹿泽庄,那该怎么办呢?阿铁的双眸失去了光泽,只有疯狂留在眼睛深处。


井上夫妇回到了原来的座位。


“教授,狂犬病的潜伏期多长?”松本声音沉重地提问。


“各种各样啊,有一十四天后发病的,和二百五十天后发病的例子。”


“我有一个提议。”沉默片刻后,松本似乎下了决心开口说:“把那个人隔离起来,岛崎教授,难道不应该这么做吗?”松本现在已不惧怕阿铁了。就是动起手来,他也自信能胜,阿铁也没有武器。


“从唾液感染的例子是有,可是要不要隔离,这要看大伙……”


“妈的,又想较量较量吗?”阿铁把杀气腾腾的目光对准松本。


“那好,我们来表决,同意对他隔离的,请把手举起来。这个人太危险了,稍有点什么就象狂犬似的。我们都有自我防卫的权利。如果不想传染狂犬病的话,就应该赞成。”松本用激烈的语气表明自己的意见,也征求大家的同意。


谁都没有举手,大家都惧怕被他们报复。


“教授,你呢?”松本只好再次征求岛崎的意见。


“他负了重伤,最好不要动。在这个意义上,我表示赞成。”岛崎消极地表示了赞同意见。他知道唾液感染并不是很可怕,只要洗净食器餐具就能防备。可是,阿铁的这种表现,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呢?


手举起来了。最先举起手的是武田安造。随后,除斋藤、阿平、阿梅外,所有的人都表示了赞同的意见。


“咳,有能耐,你们来隔离好了。”阿铁攥着空烧酒瓶大声嚷道。


“你们怎么样?和他待在一起无疑会感染狂犬病,你们还要庇护他吗?”松本神情激动地问着斋藤。


“好吧。”斋藤无奈地点了点头。他扬了扬四方型的下腭对阿铁说:“阿铁,你还是老实听话吧。”


“讨厌,我不会同意的!”阿铁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涸沼君,……”松本对着涸沼凉介打着招呼,“把中原的手铐取下,给他戴上!”


“我拒绝。”


“你说什么,这是命令!”


“我没有理由接受你的命令。”


“你,是要反抗我吗?”松本脸色变了。


“我只是忠于自己的职守。”


“放掉中原,他也不会逃到哪儿去。现在防止狂犬病的传染是首要的事,你快把中原给我放了!”


“不行。”


“你还不明白吗?”松本怒气冲冲,“那个人太危险了。他已经完全绝望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如果把狂犬病传染给别人,你就成了杀人犯!就算让中原逃走了,可这能与人的生命替换吗?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同意。”涸沼回答得十分坚决。


中原颗默默地看着他们争吵,机会就在眼前。他看出涸沼是个死心眼的,不会轻易妥协。不过涸沼很快会替他取掉手铐。阿铁这家伙已近乎狂人,现在对狂犬病极端地恐惧,连同伙也无能为力要抛弃他了;看来不会只对他隔离,还要用手铐铐住才保险。


阿铁会出来闹事的。


如果阿铁跳出来,涸沼不得不给他戴上手铐。


中原在等待这一时机,狼群竟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幸运。只要取掉手铐,逃亡就不成问题,到时候只要击倒涸沼把枪抢到手。对了,斋藤也藏着手枪。要是抢到两支手枪,就能对付狼群,冲出山去。


对中原来说,还有一个不解之谜。他刚才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大厅的邻室发出响动,觉察到那个东西蹑手蹑脚地活动,但谁都没有发现。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潜伏着。先头大伴毅去厕所还没回来,是大伴在捣鬼,还是狼从那间倾斜的房间钻进来了呢?


中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当然欢迎任何引起突变的事故。


令人心焦的沉默持续着。


乾博子拎起热水瓶到厨房去。


2


沉默还在持续。


谁都不愿再说什么,只有暴风雨疯狂地呼啸着。


波蒂偶尔冷不防地低声呻吟几下。


“很快就到夜里了。”岛崎安雄看了看黑沉沉的门外,又把目光转回来。


“还是应该把住房分配一下吧。”他对大伙征求意见。


“分配之前,一定先把那个人隔离起来。不然这么睡一睡看,说不准夜里会发生什么事。”松本重治强硬地主张。


阿铁还握着空酒瓶,无精打采地盯着虚空;谁也不知道这时他在想些什么,难以保证他不会在半夜起来伤人。也许他会在食物上悄悄地涂上唾液,让所有的人都传染狂犬病。


“可是……”岛崎不愿意发生任何武力冲突。


“只有用绳子把他捆起来。”松本已经无意去说服涸沼凉介了。他明白自己在这里无法让涸沼屈服,还是回东京后再说吧。哼,到时候我要让你彻底明白违抗检察官会有什么结果。对他报复办法太多了。


阿铁把他那没有光泽的迟钝的目光移向松本,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


大家都站起来了。惨叫声是从厨房那边传来的。


“狼,一定是狼冲进来了。”井上薰惊叫着说。


武田安造冲过去了,岛崎紧随其后。除中原和阿铁留下外,所有的人都过去了。


“喂,阿铁!”中原对阿铁喊着。


阿铁转过头来无言地看着中原。


“这么下去你就没救了。怎么样,跟我联合起来。你只要帮我取掉手铐,我就能带你下山。我藏起来的钱分一部分给你,怎么样?”


阿铁没有理他。


岛崎跟着武田安造进了房间,惨叫声是在这间放被褥的房间发出的。


房间里站着内藤节子。乾博子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倒在地上,口里堵着破布,双手从背后绑了起来。内藤幸一也脱得精光,右手握着菜刀,骑在俯伏着的乾博子身上。


岛崎惊得呆住了。乾博子白晰的臀部鲜血淋漓。岛崎想,这可能是用菜刀砍伤的。


内藤幸一的嘴里淌着粘糊糊的口水,眼角抽搐着,一边奸污着乾博子,一边做出要砍死她的样子。


“还不住手!”


武田安造对他大喝一声。


内藤幸一回过头来,怪模怪样地看着众人。岛崎知道,这时候的内藤幸一已经精神失常,疯狂了。他的眼睛混浊无光。


“你这家伙,疯了吗?”武田安造忍不住用枪托挑开菜刀。菜刀飞到了墙角。安造一把抓住内藤,把他从乾博子身上拖了下来。


乾博子已经爬不起来了。节子扶她起来,解开身上的绳索,取下口里的破布,并找来浴衣披在她身上,挽着去了浴池。乾博子脸色苍白,出门时抬起憎恶的眼睛狠狠蹬了内藤幸一一眼。


人们又回到了大厅。


过了半小时左右,内藤节子也带着乾博子来到大厅。


“还出血吗?”岛崎问她们。


“我们那口子,咬了这位姑娘的屁股,我给她擦了些药,血止住了……”节子在大伙面前深深地低下了头。她的脸上满是羞愧,似乎有种困惑,无法向大家解释丈夫突如其来的狂乱。


“我们当家的,也许是神经失常了。”


“来,你也坐下。”岛崎亲切地让她坐下,说,“你丈夫是病了,确实是发狂了,这样的事以前……”


“不,不……”内藤节子满腹狐疑地摇着头。


“你想想,有什么原因吧。”


“……”节子实在想不出什么原因。


“或许,你丈夫有没有被狗咬过?”


“是被狗咬过。”


“什么时候?”岛崎的声音也高了。


“大概是七天前,在树林子干活时,一条山狗冲过来咬了他的左肩。他挥起树棒打翻山狗才跑回家。不过,他伤得并不重呀。”


“七天前,被山狗咬伤了肩……”


“是的,他回来还说了,那条狗很奇怪,可怕着呢。”


“是这样呀。”岛崎不语了。


“这么说,他也患了狂犬病吗?”松本神色黯然地问。


“没错,他的症状正是狂犬病,而且已经发病了。”


“可是,你不是说潜伏期至少有十四天吗?”


“这就要看咬伤部位了。可以说,离中枢神经越近发病的可能性越大,潜伏期也相应缩短。”


“他不是已经失常了吗?竟去咬破了女人的屁股。”


“他可能听到了我们议论狂犬病,对死的恐怖使他完全绝望了。这么说,前天起,他一直精神忧郁。要是我早问起这事就好了。发病的前期就是不稳定性的头痛、忧郁,对刺激很敏感,不久又陷入不眠。这时会发生知觉异常,唾液分泌增多,然后会昏睡一段时间,又产生痉挛,甚至看到水也会痉挛,就是所谓‘恐水症’。到这种程度后,一般不出三天就会死亡。他的情况看来是刚过前期,不过,已经没救了。”


岛崎说话时,节子紧张得呼吸都急促了,好象就要惊叫起来。


“如果他已经发病了,那……”松本问话时看着乾博子。


乾博子瘦长型的脸上惊恐万状,整个身体都在抖动。


“不!不!别说了,就饶了我吧!”乾博子痛苦地把头埋在桌子上。


“不用担心,从人感染给人的比例是很低的,就算是感染上了,几天内进行治疗也不要紧。”岛崎安慰她。


乾博子身体上下起伏地啜泣。


“问题”松本开口说话时,厌恶地瞪了一眼痛哭的乾博子。“有两个问题:一是怎么处置那个叫阿铁的,再就是这位店主有没有把他的唾液弄到我们的食物中。”


“这事,您就不用担心,当家的从前天起就一直睡着。”


“是真的吗?”松本刺人的目光直视内藤节子。


“是真的呀,他说是头疼……”


“那好,剩下的问题是你丈夫怎么办?诸位必须尽快拿出结论。她丈夫完全失常了,说不定会咬了谁,你们说怎么处置吧。”


“检察官哪,”阿铁马上跳起来接过他的话。“我是狂犬病,店主也是,你说怎么办吧?你们这些家伙早就吞了他的口水,很快就会发狂犬病的。”


“住口!”


“你要谁住口!死神是不会沉默的!好,我不吱声了。不过,这么办行不行,我和那位姑娘成了同病相怜的伙伴,就让我和她睡一个被筒吧。不用什么手铐,我抱着她不会放手的。嘿嘿……”


“叫你住口,你这饶舌的家伙!”松本额上暴出了青筋。


“把店主和他禁闭在相邻的房间过夜,到台风过去前派人看起来,只有这么办。另外,还要派人监视狼群。怎么样,涸沼君,你会对此合作吧,或者你认为这与你也无关?”


“我会协助的,今夜我就看管一个通宵吧。”


“是吗,这样问题就解决了,你去把店主带来。”


“行。”涸沼答应一声站起了身。


“我去帮个手。”大伴毅也跟着站起身来。


“你是干什么来的?”从廊下穿过时,涸沼问并肩跟上的大伴。


“没什么……”两人个头不相上下,大伴这时若无其事地答了一句。


“你是为中原顺而来的吧?


“这……”大伴既没肯定,也没否定。这是个冷静又精悍的人。


内藤幸一呆在放被褥的房间角落,象幽鬼似地蹲在昏暗的墙角。刚才被安造打掉的菜刀,这会又捏在手上。


“不要过来!我要杀了你们!”内藤用嘶哑嗓音干叫着。


“把菜刀扔了,站起来!”


“我不!”


“你不要自讨麻烦了!”涸沼满不在乎地迎着他走去。内藤挥起菜刀对准涸沼的腹部猛地砍来。他这一下来得很突然、敏捷。涸沼将身体一闪,顺势朝内藤的手腕击去。菜刀当地一声落到地上;内藤一个踉跄跌到大伴跟前。大伴抓住内藤的手腕扭到背后,动作准确、干脆、有力,根本就没容内藤近身。


“嗬,手脚不坏呀。”涸沼对他说。


“哪里,比你可差远啰。”大伴轻声回答了他。


3


鹿泽庄有六间客房。


松本重治分配了房间。现在这个小集团的领导权或叫主导权已从岛崎安雄转移到了松本重治。


松本把靠近大厅的两间房安置内藤幸一和阿铁,四位女大学生和中江真澄住一间,斋藤、阿平和阿梅三人住一间,岛崎夫妇住一间,剩下一间给了井上夫妇。


岛崎主动提出去住顶头那间倾斜的房;武田安造说是和波蒂在大厅打打盹就行了。涸沼凉介彻夜监护两名病人;中原顺在大厅过夜;大伴毅担任警戒狼的任务。


松本自己决定去那间放被褥的房间睡觉。


等决定了房间的分配后,已到了下午四点。


房间分配后,除内藤幸一被锁起来外,其余的人都没离开大厅。暴风雨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周围仍是一片昏暗。要是往常人们一定会觉得油灯闲雅,这会儿都觉得灯火太暗。房间里的油灯,被透过缝隙钻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左右摇摆。火苗晃动的时候就把人们的身影象怪兽似地投到墙上。墙壁、天花板在暴风中呻吟。同时,大群患有狂犬病的丧失了种族维护本能的狼,正蹲在门外的黑暗中,窥伺着鹿泽庄的动静。


人们集中在一起可以暂时控制恐惧。


除乾博子外,所有的女人都去厨房预备晚餐了。


沉默重新统治着人们。


中原顺毫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他双臂还被铐在背后。中原顺在心里祈祷风雨来得更猛些。风雨给鹿泽庄带来危机,就会产生脱逃的机会。那怕鹿泽庄塌去一个角,狼就会冲进来。当然他们会采取措施,但这么大的风雨,总会有机会到来。


还有,他们害怕狂犬病的传染。被关起来的内藤幸一已近疯狂。那个阿铁也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要出来捣蛋,由恐怖发展到自弃,到那阵子没人拦得住他,凶暴与内藤幸一不可比拟。


就在今夜!中原暗自下了决心。他预感到今夜不会平安渡过。


涸沼凉介会给我取下手铐,因为他们需要人手帮忙。中原顺决定先干掉涸沼,然后夺取他的手枪制服斋藤。那时关键还要看大伴采取什么行动。中原到现在还摸不透大伴的来历,也不知道他带没带武器。


中原看着窗外的风雨,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对付大伴。


敌人中原对大伴下了判断,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可能成为我的朋友。对他必须使用非常手段。这么说就要杀掉涸沼,钳制斋藤一伙,治服大伴。松本治重不在话下。武田安造也多少叫人担心,不过,他大概不会多管闲事。


杀人吗?他很难轻易地下此结论。中原不喜欢杀人。当时中原就严厉地叱责了杀害m银行支店长的长岛公三,计划本来不用杀人。看到长岛刺死了支店长,中原立即后悔不该与长岛结伙。长岛是他小学时的朋友,但一直是个无用的家伙。当初找他并不是因为他可靠,而是自己感到一个人有些力不从心。


本来约好事成之后分给长岛三分之一的钱,但看到他如此残忍地刺杀了支店长,才知道自己找来一个相当麻烦的帮手。他考虑不能给长岛那么多钱,在两人商量如何在饭团市的旅馆见面时就决定了,给他二千万然后一刀两断分道扬镳。自己带走一亿六千万从城市消声匿迹。今后如何生活,他已制定了周密的计划。


幼年期失去父母之后,他一直生活在底层。经营铸造厂的叔父收养了他,但他过着与别的孩子不同的生活。他常被支使干各种活。叔父有两个孩子。他对叔父过的舒适生活并不羡慕,从父母去世后,就意识到自己今后的艰辛。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已没有了欢乐,这使他过早成熟,又将自己的灵魂遮掩得严严实实。


可以说对外人封闭自己的心灵是中原的特技。长大后他从没感到希望有亲友、希望有恋人,完全习惯了在孤独中生活。有些年轻人常说都市生活象沙漠,或是忍受不了孤独走上犯罪道路,他对此感到好笑。他不懂这些青年人究竟怎么想的。他鄙视那些只知道穿时髦服装,搂着女孩子在街上招摇过市的年轻人,认为这些只懂得追求表面生活的人是在自欺欺人。


中原独自生活丝毫不觉得难受,想要女人的话,夜里就去街上花钱发泄一通。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中原开始计划抢劫银行。他不愿为那微薄的薪金去抛洒汗水,也不愿将自己捆缚在家庭的栅栏里。他要凭借自己的胆识去搏击乾坤。这种追求欲已在他的灵魂中深深地印下,也是从少年时代的艰难生活经历中磨砺出来的。


他就象是一头守候猎物的猛兽在都市的丛林中潜伏了几年,就象是豹在跳跃前绷紧了全身肌肉似的,将存亡赌于瞬间。


中原成功了,虽说杀害支店长不是他的本意,但他的赌注是成功了。


然而舞台转眼间暗转急变,胜利离他而去。


现在中原正等待舞台再次变化的时机,感到了封闭的鹿泽庄已濒子危机,在门外等候的狼群,已露出了魔牙。


鹿泽庄内部不是也有魔牙吗?二十名男女对狼和狂犬病的畏惧也在各自的心里露出了魔牙。


一魔牙吗?中原一边想着,一边看着窗外。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也许真该杀掉他们。在必要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干掉涸沼、斋藤及其同伙,还有大伴毅。如果说优柔寡断再次招来惨败,那就意味着中原过去的三十年经历毫无价值。


是活,是死,中原别无选择。


“喂,香烟,什么地方有香烟?”突然阿铁打破了沉默。


“要给你说几遍你才知道?!”松本不示弱地对阿铁大叫着。


香烟全抽光了,烧酒和清酒也都见了底。


“我是病人,让我抽两支怎么样?要没有香烟的话,就拿酒来。”


“酒已剩下不多了,谁受伤时还要应急,怎么让你拿去喝呢?”


“你这家伙,知不知道我痛得厉害!”阿铁的额头上滚着油汗。


“知道也没办法。”


阿铁无话可说。沉默时,阿铁马上神色惨淡,两眼无目的地对着空间还是窗户,刚静下一阵又咆哮起来。


波蒂也在断断续续地呻吟一阵,低吼一阵。


油灯的火焰逐渐亮了起来,夜也悄悄地临近了。


远处传来什么响声。


4


很低况的响声,就象地层深处圆旋的、含混不清的响声,轰隆、轰隆,叫人毛骨悚然。这响声持续了足有两分多钟。接着又传来一声象打碎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不好,是地崩!”岛崎安雄猛地站了起来。


他刚站起来,房屋就摇晃了几下。摇晃得很剧烈,就象是强大的冲击波穿过了整个房间,这一切来得很突然。


岛崎朝西头那间分给自己的房间奔去。他知道冲击是从那里来的,便匆匆跑过走廊。但他跑到走廊的中间就停了下来。走廊已变得弯弯曲曲,前面部分象断了似的垂了下去,那堵墙已全部倒塌了。墙上的几扇玻璃窗显然是经受不住重压和扭曲而粉碎了。


暴风雨倾泻在走廊上。


“木板,快!木板和铁钉!”是谁叫了一声,脚步声又折了回去。


岛崎低着头穿过了风雨交加的走廊。尽头上那间房的隔板也压扁走形几乎就要倒塌。门打不开,只好撕破隔板上的纸钻了进去。


岛崎惊呆了。房间的西侧墙倒了一半,整个房间严重地倾斜着,地板四处凹凸不平。房间已遮不住疯狂的风雨,可怕地摆动着,那几根支撑起来的柱子也不翼而飞了。


房间马上就会倒塌。


岛崎退着离开了房间,从那些倒塌的墙壁和裂开地板的大窟窿里,给人一种似乎就要涌出巨大波涛的错觉。从那支离破碎不安定地摇晃着的地板,又使人联想到了沉没之前的渡船。


岛崎回到走廊。


武田安造抱着木工工具和一些木板跑过。还有几个人也在帮忙修补,大风刮得木板钉不上去。


“木板不够,快去把塌塌米拆几块来!”安造大声叫着。


几个人从倾倒的房间拖来了塌塌米,然后顶到窗户上,再用木板把它固定起来。墙壁上的裂口也尽可能地钉好,总算顶住了风雨。


过了半个多钟头,人们修整完毕,又回到大厅。


人们的脸色都很紧张。大厅里油灯的灯苗不停地摇曳,狂风从每个房间的缝隙中传来,声音是那般尖啸刺耳,就象是幽鬼在泣号。


人们在争论着即刻倒塌的那间房该不该马上去修理,能不能修理,这么不管,房间无疑会倒塌,而且倒塌的房间绝不会只那一间。


武田安造提议:“要修就快动手,趁现在还有一点亮,到夜里就不行了。房子要是塌了,转眼所有的房子都保不住。我说还是男人们都到外面去修房子。”也只能是这个办法了,台风一时半刻退不了,房子倒了,就算是没有狼群,人也会冻死。


“可是,现在出去太危险了。”松本重治提出反对意见。“狼群在门外守着,人要出去它就会扑上来。外面的风雨叫人睁不开眼,出了门就会被它咬住;就算是咬不死,也会感染狂犬病。这事儿可太玄乎了,再说也不见得房屋一定会倒。”


“不。”安造摇头反对,“房子绝对会塌的,它的构造本身决定了命运,一间连着一间。”


“可是狼怎么办?”


“大家抱成团和狼群斗!要是想活命的话,边赶狼,边砍些木棍来修房子。”


安造那有些嘶哑的声音十分强硬。


“你怎么想?”安造问着岛崎老人。


“你说的很对。要是不修房子,这些房屋会连锁反应似地全部塌毁。可是松本说的也不无道理,要是狼群扑上来也无可挽救。如果两方都不能保全的话我只能这么说了,那就只有按大伙的意思去办。”


“听你这么一讲,我也无话好说了。”


房屋还在吱呀吱呀地摇晃着。


中原顺看了看涸沼。


涸沼正两臂相抱闭目养神。这个涸沼可真够执拗的,内在的性格同样表现在他的相貌上。这是个非常寡默的人,不,应该说是非常冷漠的人,他坚守不去干与自己无关的事这一信条。


其实眼下的处境不是与涸沼无关。患有狂犬病的狼群,在暴风雨中呻吟的鹿泽庄,这些与来到鹿泽庄避难的每一个人都直接相关,大家应是同生死共命运,在这个集体中,涸沼选择了孤立。


在中原看来,这人有着直到最后都能开辟一条血路的自信。正是这种自信或是决心,才使涸沼毫不焦虑。这些正好与自己相似。中原也不恐惧,到了最后时刻他只要有能够冲破暴风雨下山的体力,就不惧怕狼群。中原感到涸沼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


还有一个人的性格和他相似,那就是大伴毅。大伴比起涸沼来显得更为寡默。


郁闷的沉默又降临了。


“走,我们再去好好看看房子。”岛崎拿起手电筒对武田说:“能麻烦你一起去一趟吗?”


“好吧。”武田安造也站起来了,其他人谁都没动。


岛崎和武田拆下塌塌米堵墙壁的房间,地面倾斜得更厉害了,到处露着钉地板的铁钉,房间完全遮不住风雨。


看到这情景,岛崎叹息道:“我们已被逼入绝境呀!”


岛崎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那里也是大窟窿小洞,屋梁歪歪扭扭,雨落得哗哗作响。


岛崎靠近墙壁的残破处,用电筒向外察看。原先砍来的几根柱子塌掉后,那里浮出一片空间。他心头一阵颤栗,这房屋就象在悬崖边上摆动一般!


安造与岛崎并肩向外观看。


“你看那里!”岛崎低声叫了起来,同时向后退去。手电筒的光柱往大雨中只能照到很近的地方,只见一头很大的、黑乎乎的动物从那束光柱中跳过,就象是什么巨影突然横过一片浑沌的青泥池的深处似的阴森可怕。横穿过手电筒昏浊光柱的那团物体,眨眼间就消失到了雨雾之中。


安造也看到了,在他的眼里,那物体除去是狼不会是别的动物。


狼群将要突破房屋的崩塌口。


突然,手电光柱旁边刷地一闪,停在一旁,那是一对眼睛,透过滂沱大雨一眨不眨,青幽幽的目光中饱含着杀机。


它就那么与岛崎手中的电筒光对峙着。


一股寒颤穿过了安造的身体。他十分熟悉野兽的眼睛,食肉兽透着青色或黄色的光,从不同的角度看去有时会是红色的,这些是他常年见惯了的。可是眼前这对青幽幽的目光却是安造头一次遇见。


“啊!”岛崎又一次惊叫着向后退去,只见一闪一闪的光束瞬间增多了,黑暗中又增多了几对眨着青光的眼睛,而且只见目光不见身影。


骤然几对目光改变了颜色,就象凝固的火苗闪烁着红光。


“快走!”安造离开了墙头,岛崎已先出了房间,感觉到狼群会很快来冲击这栋建筑。


来到走廊,两人又用塌塌米把房间堵死。


“怎么啦?”松本重治急忙询问回到大厅的岛崎和安造。他们两人都脸色发灰。


“那些家伙就要冲进房间!”安造说。


“房间?!”乾博子惊叫起来。


“女人住口!”松本烦躁地对她大喝一声。


“塌塌米是堵不住的,还是把什么地方的木板拆一些来。”松本的目光惶惶不安。


“不用管它。”安造澡起猎枪说。


“就这么不管?”


“对,让它们来好了。它们要是敢咬破塌塌米冲进来,我至少能打死它三头。在这儿干最来劲了。剩下的就交给警察了。”安造说着把身子移到走廊边坐下了。


“教授!”斋藤喊岛崎时也是绷着面孔。“你说,我们到底会怎样?”


“会死的,谁都逃不掉!”阿铁声嘶力竭地叫。


“你给我闭嘴,阿铁!”斋藤气得面孔紫胀。


“哼。”阿铁以执拗的目光盯着斋藤。


岛崎看到阿铁的双眼象被画笔涂过似的通红通红。


阿铁没有继续吵嚷。


“我也很难预料结局如何,但我认为,鹿泽庄已坚持不到台风中心通过。另外。武田说的狼群很快会冲击房间也完全可能。大概……”


“狼群真的会冲进来吗?”斋藤的语气充满了责难。


“我认为是这样的。”本来在岛崎的潜意识中有着抵触日本狼存在的情绪。现在斋藤向他提出这一不容回避的问题,也拿不出有根据的回答,但是他重视武用安造的意见。


武田安造不会从学术角度去思考问题。他只是常住深山的老猎师,但是猎人具有学者所不具备的独到的见地,常常对野生动物的生态掌握着学者所了解不到的方面,而正是他对人们预告了狼群即将袭来。另外,岛崎亲眼所见的那些青幽幽的日光,也是他前所未见的。


所以,岛崎明确地告诉斋藤狼群将会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