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者:zhuzhu6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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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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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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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730字

周明听着,尤其是本着赔礼道歉的心思,开始还在安慰林念初,说:“我们实习的时候就知道嘛,不讲理的病人家属总是有的,更何况他们大概真的没有医学常识,讲起来特别费劲。”如此的话说了一些之后,林念初却还是收不住眼泪,并且越发委屈,到后来,靠在周明怀里说:“我们科小宋在申请出国,我也动心了,我们申请出国吧,中国体制不健全,愚民又太多,这临床医生实在是没法干了。”


林念初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哭得差不多了,正靠在周明怀里随手地用手指卷着他的领子,至于出国的话,其实离真正的实现还有着太长远的距离。


而这时周明却说道:“其实你也不能这么说。就说今天这个事情,虽然病人家属难缠是事实,可是你记得不记得,咱们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说过,我们永远不能怪病人听不懂医学道理,他们又不是医学生,也许就是我们说的话不够大众,或者是因为着急,或者是因为观念差异,着眼点不同,我们应该把每一个病情解释,都做到让自己没文化的外婆、奶奶都可以听得明白才是成功。”周明说的时候并没注意林念初的脸色,接着说道,“对呀,念初要不这样,以后你跟我奶奶来练习解释病情。其实我奶奶虽然岁数大了,还毕竟是知识分子,假如她都听不明白,那就确实是你的问题了。”


周明说这话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找着了一个绝妙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一脸得意地去看林念初,而本来靠在他怀里的林念初一下站起身来,脸上阴晴不定地,咬着嘴唇问:“你是觉得其实是我的问题了?”


“不一定啊。”周明老实地说,“所以我说我们看看嘛。你把你如何跟他们解释的,等周末,哦不,其实现在就可以去,给我奶奶解释一遍,看看她能否明白。假如真的有你解释欠缺的呢?那么下回可以注意。当然也许根本就是他们的问题,但即使是他们的问题,你也不能因此就想出国啊。出国不是坏事,可是因为逃避这里的困难就跑去美国、英国,我还真不相信他们那里的制度就比我们一定健全许多,或者说就一定没有问题。假如你去了美国,又发现了难以忍受的问题,难道还有火星可给你去吗?”


周明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特别诚恳,但是听在林念初耳朵里却是莫大的讽刺,那天林念初没说一句话就摔门而出,之后在单身宿舍足足住了两个礼拜。而这一次无论韦天舒再怎么教导,周明都坚持自己并没有错。周明说:“这分明就是小医生必经的困难和委屈,又不是她一个人受的,她想得不对我当然要给她说明白,这个不是鬈发还是秃顶的问题,是原则问题,没有让步。”


他们的婚姻,就在无数类似于此的磕绊较真儿之中,千疮百孔地勉强支持下去,每况愈下。


“对不起。”那天,林念初纤长的手指握紧了茶杯,苦笑着望着窗外,“当年年纪小,并不懂事,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能给的是什么,给得起的又是什么。自己一门心思地跟着也许是错觉的感觉稀里糊涂地走下去,偏偏还要求太多。”


“不是你要求太多,是我,”他一直没有抬头,只盯着桌面,“是我的问题。太蠢,我好像总是理解错,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我甚至傻到……”他说到这里突然又摇了摇头,拿起茶杯沉默地喝茶。


他几乎就跟她说:“我甚至傻到在这分开的两年里,以为自己明白了一些,傻到以为你也跟我一样的心思,在这两年里是努力冷静,尝试冷静下来之后,重新开始。傻到以为以前年轻气盛,如今已经懂得宽容,恰恰这些日子以来,也经历了一些事,也许就对彼此有了新的理解……傻到,我们一起合作小曼的治疗,我以为因此……因为共同的努力和最后很好的结果,而让你我的关系有了转机。我竟然傻到以为我变了些,你也变了些,而我们的改变,是在向着对方走去。


“我傻到前几天一个人去逛商场,买了一只花纹精巧的钻戒。十年前我没有给你买过戒指,你没有穿过婚纱,就坐在我自行车横梁上,一脸开心笑容地跟我去领了红色的结婚证,十年后,你再回来,让我们重新开始,你一样还是那么美丽,我想看你穿一次婚纱的样子。


“却原来,你的冷静平和,只是已经彻底灰心失望,将这多年,看成了一场浪费时间和精力,最终结果推翻了最初理论推测的实验。”


“周明,可否尽快签了文件?”她温和地问他。


“周明,周一有时间么,我们去民政局吧。”


她并不知道,这前后的两句话,于他,就如先后插在胸口的利刃,真切地感受到了物理学的疼痛。


只是,人总是有忍痛的本能,而他,更没有呻吟的习惯,他压制下去那一重痛楚,干脆地答:“没有问题。”


于是,如今,他跟她再无关系,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他可以去惦记的亲人。周明对自己说,不可记挂,无从想念,然而该如何忘却积累了十五年的记忆?


去民政局的那一天,是周明工作十年来第一次请假。


他特地头两天把所有事情加班做了,交代如果有意外让李波找韦天舒或者一分区两位主任医师,只想这天,什么也不想,拿几瓶酒还灌不趴自己的话,就酒送药,总之是把这现今还无法面对的一天,睡过去。等明天,明天他不看那个离婚证,明天他假装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明天他就当是林念初去美国的那两年还没回来的日子里的其中一天,总之,也许,随着时间,他能接受这件事。但是这一天,让他睡过去,谁也不要烦他,甚至包括病人。


周明全然没有想到,自己这十年来的第一次请假,居然是“不准”。


原因是一份权威报纸的记者要来采访他。


主任说,这是政治任务,配合对三下乡政策的宣传的,采访你,是医院的荣誉、科室的荣誉,当然,你也明白,你是我和上面认定的下任主任和院长助理,这个形象很重要。


周明无可奈何地说:“不过是个采访,不能换个时间?”


主任说:“人家也是紧急任务在赶,安排也很满,采访的人里你是最小字辈,其他绝大部分是副院长院长一级的知名专家,你还推三阻四,难道让你来选时间,前辈来迁就?再说,你又没病,‘私事’,你上没老下没小,有什么要命的私事啊?”


周明被主任那句上没老下没得自己心生凄凉,心想我如今何止上没老下没小,然而这番话以及这重“私事”,如今是连对韦天舒都没有真正提及,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拿来作请假的理由。


于是,从民政局出来,周明只好再回到医院等在办公室里,压制着满心的烦躁抑郁和恼火,等那位要采访他的权威报纸的记者——谢小禾和她的同事。


周明并非真的那么有个性地想破坏院长主任交代下来的这个政治任务,如果真的不想配合,他也就不会等在这里。


只是理智与本能冲突的时候,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以理智控制本能的,至少,这一天从民政局出来,兜里揣着离婚证的周明没有做到。


于是,当两位记者拿出收集的资料,包括一些以前关于他和同事们下乡进行培训和义诊的报道,想就此开头让他谈开去,说说经历讲讲感受的时候,周明的目光落在了一则关于他在某山区医院的赞颂文章上。


那篇文章赞美周明为了农村病人勤勤恳恳鞠躬尽瘁,说“为了一个来自农村的甲状腺瘤病人,周大夫在手术室中奋战十小时,水米未进”。这样的形容本是这类文章的模板,周明以前也不是没有看见过,然而此时,却突然看着那“奋战十小时,水米未进”特别扎眼,一股无名火“嗖”地冒了上来。


“我觉得你们现在的新闻记者,在工作中特别不求甚解。”周明拿起那份报纸对两位记者说,“以此为例,说真的我不知道什么甲状腺瘤切除手术要做到十小时,至于顶着我的名字,那更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果真是特别复杂,需要做十小时的瘤子,那肯定算是疑难杂症,又不是突发急诊,我不可能敢在相关科室——麻醉科、血液科、急重症科都没有高应急水平的山区二级医院来做。如果真是那样,就算二十小时水米未进,那也是拿病人的生命和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就算累死,也没有任何可赞美的地方。我实在不太明白这样一篇不符合事实的八股文章,发表出来,有什么真正的积极意义。”


面前的两个记者完全懵了,愣怔地瞧着他,尤其谢小禾的同事,正是这篇文章的作者,当时不过是完成个不是特别重要的采访任务,大方向是赞美白衣天使的奉献精神。当时他确实大概匆匆跟周明说了几句话,然后他就进了手术室,然后他等了很久周明没出来,他就去吃饭,顺便买了点东西,作了一个其他短采访,晚上回来正好见周明从手术室出来,算算时间正好十个小时。他想过去采访,结果周明被当地医院的医生和家属围着问东问西,他想,不过是个赞美文章,大方向对了就好了,也就不跟家属那里排队了。全没想到,一年多之前的文章,这时候当做资料带来,被他拿着他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专业知识,这一通挖苦讽刺。


周明说着,想起来近年许多不求甚解的报道,无论是批判的还是赞颂的,都舍难求易,放过真正起到作用的体制问题、医疗知识问题、医学教育的改革问题,所有的所有,全都集中在“医德”二字上,抢救成功就是医德高尚、勤勤恳恳,手术失败就是医德败坏、不负责任,给不懂医学知识,而对医院有一定情绪的群众带来了很大的误导,让医患之间相互的信任越来越差。想到这里,周明认真是轴上了,严肃地跟他们两个讲起了甲状腺瘤手术的问题,那位写了这篇文章的记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几次想要发作,被谢小禾眼色制止。终于,谢小禾找个机会咳嗽一声,对周明说道:


“周大夫,确实,在这方面我们有做得不足的地方,应该改进,对于医学这个我们太陌生的学科,确实,全面了解也很困难,至于这篇文章,主要是想赞颂医生刻苦敬业,起到个正面宣传作用……”


“无论是正面还是反面,”周明打断她,“都要以实事求是为基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们如今的报道,经常拿医生的职业道德做文章,请问你们新闻工作者的职业道德,实事求是是否是最重要的?还是说,到了如今,你们的职业追求已经变成不求甚解地吸引眼球,超越一切?难道你们作相关采访的时候,不应该先深入了解相关常识么?”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


“周大夫,”谢小禾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压制住为了维护自己的职业尊严而与他辩论、解释的冲动,她站起来,把东西收拾好,主动向周明伸出手来,“谢谢您对我们的意见和建议,我们以后会注意改进。至于这个采访,我想,我们回去重新作一下‘深入了解’,之后再来向您请教。”


她说罢,拽了拽同事的胳膊,冲周明努力笑了笑,转身往门外走去。


周明作好了一切跟他不满已久的新闻记者好好讲讲道理的准备,这时倒也愣了,隐约有些懊丧自己的冲动。她伸手,他也只好跟她握了握手,眼见他们走了出去,自己颓然坐在椅子上,手碰到兜里硬硬的离婚证,心情更是沉到了谷底。


谢小禾木着脸一路走到医院门口,同事狠狠地骂了句:“毛病,脑子有毛病。”


“得了。”谢小禾看了他一眼,“无论如何,他虽然借题发挥以偏概全,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她闭了闭眼睛,暗暗握拳,“回去,我们先去图书馆借书……哦,我要问问学医的朋友的建议。”


圣诞前夜,天色很暗,天空中凑趣地飘着雪花。


尚属打饭时间,校园各处的喇叭里在放“打饭音乐”,现在是那首《绿袖》,播音员还学着“零点夜话”的配乐爱情故事,配着那歌曲,模仿着“小白”的语调讲述一个有点儿忧伤的爱情故事。


叶春萌低头快步地走,没有去仔细听那故事说的是怎么回事儿。广播站征不上稿的时候到处发动关系拉人码字,她就却不过地胡乱凑过几篇,其中那些阴差阳错的情节还是宿舍的共同贡献。她当时一边写一边念,念到女主人公站在细雨纷飞的车站前安静等待的时候,陈曦建议还是让女主角打把伞。她说冻病了不影响哀伤的效果,可是裙子打湿了会比较暴露,太诱惑了,回头男主角没等来,招来一群流氓哄抢美女打了起来,那接下来可就是急诊室的故事了,不太符合配乐爱情故事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