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不做二不体

作者: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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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武侠·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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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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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358字

月光照在连城璧手里的刀上,刀光仍然晶莹明亮,宛如一瓢秋水,刀上没有血,连城璧苍白的脸上也没有血色,他轻抚着手里的刀锋,忽又长长叹息,道&quo;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利器,果然名下无虚。&quo;萧十一郎看着他,眼睛里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却没有开口,别的人当然更不会开口,船舱中只听得见急促的呼吸声,狼牙棒已垂下,钩镰刀已无光,两个人已准备慢慢地溜走。


连城璧忽然招了招手。道:&quo;何平兄,请过来说话。&quo;&quo;钩镰刀&quo;迟疑着,终于走过来,勉强笑道&quo;公子有何吩咐?&quo;连城璧道:&quo;我只不过想请教一件事。&quo;


何平松了一口气,道:&quo;不敢。&quo;


连城璧道:&quo;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花如玉?&quo;何平立刻摇头。


他并不是笨蛋,&quo;知道得太多的人,总是活不长的&quo;,这道理他当然也懂。


连城璧道:&quo;你真的不知道?&quo;


何乎道:&quo;真的不知道。&quo;


连城璧叹了口气,道:&quo;连这种事都不知道,你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quo;何平的脸色变了,突然凌空翻身,一柄月牙形的钩镰刀已从半空中急削下来,他这柄钩镰刀本是东海秘传,招式奇诡,出手也快,的确可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这一刀削下来,寒芒闪动,刀风呼啸。以攻为守,先田断了自己的退路。


只可惜他还是隔不断割鹿刀,&quo;叮&quo;的一声,钩镰刀已落地,刀光再一闪,鲜血飞溅而出。


何平的人也突然从半空中掉下来,正落在自己的血泊中。


连城璧一刀出手,就连看也不再看他一眼,转过头道,&quo;郑刚兄,我也有件事想请教。&quo;郑刚手里紧握着他的纯银狼牙捧,道:&quo;你说,我听得见。&quo;他当然不肯过来,想不到连城璧却走了过去,他退了两步,退无可退,忽然大声道:&quo;我跟姓花的素无来往,你就是再砍他十刀,我也不会多说句话。&quo;连城璧淡淡道:&quo;我只不过想问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quo;郑刚立刻点头,他也不笨,当然绝不会再说&quo;不知道。&quo;连城璧道:&quo;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quo;


郑刚道:&quo;我们本是来杀萧十一郎的,可是你却忽然改变了主意。&quo;连城璧道:&quo;说下去&quo;郑则脸上忽青忽红,终于鼓起勇气,接着道&quo;临阵变节,本是天宗大忌,你怕他泄露这秘密,就索性杀了他灭口。&quo;连城璧又叹了口气,道:&quo;你连这种事都知道,我怎么能让你活下去?&quo;郑刚脸色也变了,忽然怒吼一声,左手狼牙棒&quo;横扫千军&quo;,右手狼牙棒&quo;泰山压顶&quo;。挟带着风声双双击出,他这对纯银狠牙捧净重七十三厅,招式刚猛,威不可挡,可惜他慢了一步,雪亮的刀锋,已像是道闪电砍在他身上。


你知不知道闪电的力量和速度?


刀上还是没有血。


连城璧凝视着刀锋,目光中充满赞赏与爱惜,喃喃说道&quo;果然天下无双的利器,果然名下无虚。&quo;他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声音里也充满了赞赏与爱惜。


风四娘忽然道&quo;一别经年,你的出手好像一点也没有慢。&quo;连城璧道:&quo;这把刀也没有钝。&quo;


风四娘道:&quo;我只知道你的剑法很高,想不到你也会用刀。&quo;连城璧道:&quo;刀剑都是杀人的利器,我会杀人。&quo;风四娘勉强笑了笑,道:&quo;会用刀的人,若是有了这么样一把刀,肯不肯再还给别人?&quo;连城璧道:&quo;不肯。&quo;


他又将刀锋轻抚了一遍,突然挥了挥手,手里的刀就飞了出去。


刀光如虹,飞向萧十一郎,在前面的却不是刀锋,是刀柄。


连城璧淡淡道:&quo;我也绝不肯将这把刀还给别人,我只肯还给他。&quo;风四娘的眼睛也亮了,瞪着眼道:&quo;为什么?&quo;连城璧道:&quo;因为他是萧十一郎。&quo;


风四娘道:&quo;只有萧十一郎才配用这把刀?&quo;


连城璧慢慢地点了点头,道:&quo;不管他这人是善是恶,普天之下,的确只有他才配用这把刀。&quo;风四娘道:&quo;这把刀若不是刀,而是剑呢?&quo;


连城璧嘴角忽然露出种奇特的微笑,缓缓道&quo;这把刀若是剑,这柄剑就是我的。&quo;他的声音冷淡缓慢,却充满了骄傲和自信。


多年前他就已有了这种自信,他知道自己必将成为天下无双的剑客。


风四娘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quo;看来你的人也没有变。&quo;萧十一郎已接过他的刀,轻抚着刀锋,道:&quo;有些人就像是这把刀一样,这把刀永不会钝,这种人也永不会变。&quo;他忽然转过头,凝视着连城璧,又道:&quo;我记得你以前也喝酒的?&quo;连城璧道:&quo;你没有记错。&quo;


萧十一郎道:&quo;现在呢?&quo;


连城璧也抬起头,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quo;你说过,有种人是永远不变的,喝酒的人通常都是这种人。&quo;萧十一郎道:&quo;你是不是这种人?&quo;


连城璧道:&quo;是。&quo;


一坛酒摆在桌上,他们三个人面对面地坐着。


现在他们之间虽然多了一个人,风四娘却觉得自已和萧十郎的距离又变得近了些。


因为他们都已感觉到,这个人身上仿佛有种奇特的压力。


一种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到的压力,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剑。


他们以前也曾在&quo;红樱绿柳&quo;身上感受过这种同样的压刀。


现在连城璧给他们的压力,竟似比那时更强烈。


风四娘已在不知不觉间,靠近了萧十一郎,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连城璧这个人还比她想像中更奇特,更不可捉模。


她忍不住问道:&quo;你本来真的是要来杀我们的?&quo;连城璧道:&quo;这本是个很周密的计划,我们已计划了很久。&quo;风四娘道:&quo;可是你却忽然改变了主意。&quo;


连城登道:&quo;我的人虽然不会变,主意却常常会变。&quo;风四娘道:&quo;这次你为什么会变?&quo;


连城璧道:&quo;因为我听见了你们昨夜在这里说的话。&quo;风四娘道:&quo;你全都听见了?&quo;


连城璧道:&quo;我听得很清楚,所以我才能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quo;风四娘道:&quo;你真的已了解?&quo;


连城璧道:&quo;至少我已明白,他并不是别人想像中那种冷酷无情的人,他虽然毁了我们,可是他心里却可能比我们更痛苦。&quo;风四婉黯然道:&quo;只可惜他的痛苦从来也没有人了解,更没有人同情。&quo;连城璧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quo;快乐虽有很多种,真正的痛苦,却是同样的,你若也尝受过真正的痛苦,就一定能了解别人的痛苦。&quo;风四娘道:&quo;也只有真正尝过痛苦滋味的人,才能了解别人的痛苦。&quo;连城璧道:&quo;我了解,我很久以前就已了解…&quo;他的目光凝视着远方,远方夜色朦胧,他的眼睛里也已一片迷蒙。


是月光迷漫了他的眼睛?还是泪光?


看着他的眼睛,风四娘忽然发现,他和萧十一郎所忍受的痛苦,的确是同样深邃,同样强烈的。


连城璧又道:&quo;就因为我了解这种痛苦的可怕,所以才不愿看着大家再为这件事痛苦下去。&quo;风四娘道:&quo;真的?&quo;


连城璧笑了笑,笑容却使得他神情看来更悲伤凄凉。


他黯然低语,道:&quo;该走的,迟早总是要走的,现在她已走了,已去到她自己想去的地方,也已将所有的思怨仇恨都带走了,这既然是她的意思,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心里的仇恨忘记?&quo;风四娘轻轻叹息,凄然道:&quo;不错,她的确已将所有的仇恨带走了,我现在才明白她的意思,我一直都误会了她。&quo;她不敢去看萧十一郎,也不忍去看。


她自己也已热泪盈眶。


连城璧道:&quo;该走的已走了,该结束的也已将结束,我又何必再制造新的仇恨?&quo;风四娘道:&quo;所以你才会改变了主意?&quo;


连城璧又笑了笑,道&quo;何况我也知道每个人都难免会做错事的,一个人若能为自己做错了的事而痛苦,岂非就已等于付出了代价。&quo;风四娘看着他,就好像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一样。


也许她的确直到现在才真正看清了他。


她忽然问道:&quo;你也做错过事?&quo;


连城璧道:&quo;我也是人。&quo;风四娘道:&quo;你也已知道你本不该投入天宗的?&quo;连城璧道:&quo;这件事我并没有错。&quo;


风四娘道&quo;没错?&quo;


连城璧道:&quo;我入天宗,只有一个目的。&quo;


风四娘道&quo;什么目的?&quo;


连城璧道:&quo;揭发他们的阴谋,彻底毁灭他们的组织。&quo;他握紧双拳。接着道:&quo;我故意装作消沉落拓,并不是为了要骗你们,你现在想必也已明白我为的是什么?&quo;风四娘道:&quo;我一点也不明白。&quo;


连城璧喝了杯酒,忽然问道:&quo;你知不知道连城璧是个什么样的人?&quo;风四娘也喝了杯酒,才回答:&quo;是个很冷静,很精明,也很自负的人。&quo;连城璧道:&quo;像这么样一个人,若要突然要投入天宗,你会怎么想?&quo;风四娘道:&quo;我会想他一定别有用心。&quo;


连城璧道:&quo;所以你若是天宗的家主,就算让他人了天宗,也一样会对他分外提防的。&quo;风四娘道:&quo;不错。&quo;


连城璧道:&quo;可是一个消沉落拓的酒鬼,就不同了。&quo;风四娘道:&quo;但我却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要对付天宗?为什么如此委屈自己?&quo;连城璧目光又凝视着远方,又过了很久,才徐徐道,&quo;自从我的远祖云村公赤手空拳,创建了无垢山庄,到如今已三百年,这三百年来,无垢山庄的子弟,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同样受人尊敬。&quo;风四娘默默地为他斟了杯酒,等着他说下去。


连城璧道:&quo;我的玄祖天蜂公,为了替江南武林同盟争一点公道,独上天山,找当时威镇天下的天山七剑恶战三昼夜,负伤二十九处,却终于还是逼着天山七剑同下江南,负荆请罪。&quo;他举杯一饮而尽,苍白的脸上已现出红晕,接着道:&quo;五十年前,魔教南侵,与江南水霸勾结组成七十二帮黑道联盟,先祖父奋抉而起,身经大小八十战战无不胜,江南武林才总算没有遭受到他们的荼毒,有很多人家至今还供着他老人家的长生禄位。&quo;风四娘也不禁举杯一饮而尽。


听到了这些武林前辈的英雄事迹,她总是会变得像孩子一样兴奋激动。


连城璧也显然很激动,大声道:&quo;我也是连家的子孙,我绝不能让无垢山庄的威名毁在我手上,也绝不能眼看着天宗的阴谋得逞。&quo;风四娘再次举杯,道:&quo;就凭这句话,我已该敬你三杯。&quo;连城璧居然真的喝了三杯。忽然又长叹道:&quo;只可惜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天宗的宗主究竟是谁?&quo;风四娘怔了怔,道:&quo;你还不知道?&quo;


连城璧摇了摇头。


风四娘道:&quo;难道他在你面前,也从来没有露出过真面目?&quo;连城璧道:&quo;没有。&quo;


风四娘道:&quo;难道他还不信任你?&quo;


连城璧长叹道:&quo;他从来也没有信任过任何人,这世上唯一能见到他真面目的,也许只有他养的那条狗了。&quo;风四娘笑了,苦笑。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两三声犬吠。


连城璧脸色变了变,冷笑道&quo;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的。&quo;风四娘道:&quo;他虽然养了条狗,养狗的人却未必一定就是他。&quo;连城璧道:&quo;一定是他。&quo;


风四娘道:&quo;你们约的岂非是月圆之夜。&quo;


连城璧道:&quo;今夜的月就已圆了。&quo;


风四娘抬头望出去,一轮冰盘般的圆月正高挂在窗外。


风中又传来两声大吠,距离己近了些,仿佛已到了窗外。


风四娘也紧张了起来,压低声音道:&quo;他知道你在这里?&quo;连城璧道:&quo;但他却不知道我已改变了中意。&quo;风四姻道:&quo;现在他一定以为萧十一郎已死在你手里。连城璧道:&quo;所以他一定要来看看。&quo;风四媚道:&quo;看什么?&quo;


连城璧道:&quo;看萧十一郎的人头。&quo;


风四损苦笑道:&quo;难道他一定要亲跟看见萧十一郎的人头落地?&quo;连城璧道:&quo;他自己也说过只要萧十一郎还活着,他就食不知味,寝难安就。&quo;风四娘眼珠了转了转又问道&quo;这件事你们已计划了多久?&quo;连城璧道:&quo;已有半个月了。&quo;


风四娘道:&quo;半个月前,你们怎么知道萧十一郎会到这水月楼来?&quo;连城璧谈谈道:&quo;无论谁身边,都难免有人会走漏消息,将他的行迹露出来。&quo;风四娘道:&quo;你认为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quo;


连城璧道:&quo;不知道。&quo;


风四娘沉吟着,道:&quo;半个月之前,也许连萧十一郎自己都不知道他会到水月楼来。&quo;连城璧道:&quo;一定有个人知道的,否则我们又怎会把约会订在这里?&quo;风四娘不说话了,他忽然想起件很可怕的事


萧十一郎的西湖之行,岂非是冰冰安排的?


难道冰冰会把他的行迹暴露出去?


——在他还没有到西湖来的时候,岂非只有冰冰知道他一定会来?


因为她知道自己无论要到什么地方去,萧十一郎都绝不会反对。


风四娘只觉得手脚冰冷,忍不住偷偷瞟了萧十一郎一眼。


萧十一郎脸上却完全没有表情,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连城璧忽然又道:&quo;天宗组织之严密,天下无双,可是天宗里却也难免有叛徒存在。&quo;风四娘立刻问道:&quo;你知道那些叛徒是些什么人?&quo;连城璧道:&quo;都是些死人。&quo;


风四娘怔了怔,道:&quo;死人?&quo;


连城璧道:&quo;据我所知,天宗的叛徒,现在几乎都已死得于干净净。&quo;风四娘道:&quo;是谁杀了他们?&quo;


连城璧道:&quo;萧十一郎&quo;萧十一郎居然会替天宗清理门户,这岂非是件很可笑的?


风四娘却觉得很可怕,越想越可怕,幸好这时她已不能再想下去。


湖上又传来两声犬吠,一时扁舟,在月下慢慢的荡了过来。


舟上有一条狗三个人,一个头戴草帽的渔翁把舵摇槽,一个青衣垂髻的童子肃立船首,手里挑着盏白纸灯笼,灯笼下坐着个黑衣人,一张脸在灯下闪闪地发着光,双手也在发着光,手里却抱着一条狗。


天宗的宗主终于出现了。&quo;他脑上怎么会发亮的?&quo;&quo;他脸上戴着个面具,手上也戴着双手套,也不知是用什么皮做成的,到了灯下就会闪闪生光。&quo;&quo;他总是坐在灯下。&quo;


&quo;不错。&quo;


连城璧压低声音,道:&quo;所以你只要多看他两眼,你的眼睛就会花了。&quo;风四娘没有再问,一颗心跳得几乎已比乎时快了两倍。


她只希望这个人快点上船来,她发誓一定要亲手揭下他的面具看看他究竟是谁?


谁知这条小船远远地就停了下来,黑衣人怀里的小狗忽然跳到船头,对着月亮&quo;汪,汪,汪&quo;地叫了几声,湖上立刻又响起了一片犬吠声,又有三条小船远远地荡了道来。


每条船上都有一条狗,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