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黄晓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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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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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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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3852字

绝大多数恶人,寿命都不长,根本原因在于,但凡是恶人,既有恶人要收他,也有善人要杀他。他的仇家太多,能够保住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也有个别恶人长命百岁,实在是因为这类恶人行事极其谨慎,自我保护工作做得好。马震天基本也属于这样的人,他从来都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王家算是洪江的世家,望族,王子祥又是长门长孙。王子祥本人有三兄弟,其父有两兄弟,不论更远的,单是这些人,在洪江就已经是大族。王子祥这一辈,仍然活在世上的,有五个人。其子侄辈,有几十个,孙辈更是有几百个。


王子祥去世的消息,由王顺喜派人报丧给三个哥哥,又分别向族中各家报丧,一时间,族中妇女,灵前哭丧的,便有上百人之多。王顺喜的窨子屋虽大,也容不下这么多人,许多妇女,只能披麻戴孝,跪在外面。


偏偏天公不作美,午时三刻,下起了瓢泼大雨。洪江的排水系统设计虽好,但也经不起如此长时间的大雨,跪在王家门外的妇人们不仅全身淋得透湿,而且几乎全都是跪在了水里。这场雨,后来被洪江人传得神乎其神,说王子祥活成了精,临死还不忘警示家人,要多行善少作孽。可惜的是,王家子孙,没有人能窥破此中玄机。


在此期间,有几件大事,必须介绍。


第一件大事,王顺清是朝廷命官,按照规定,应该丁忧。丁,据说是遭逢、遇到的意思,忧,自然就是指长辈之丧。自汉代开始,便有了丁忧制度,后来历代,沿袭此制。丁忧制度非常严格,从得知丧事的那天起,二十七个月内,均为官员的丁忧期,即守制三年。丁忧期间,守制官员必须着孝服,吃住睡均在父母坟前,不喝酒,不洗澡,不剃头,不更衣,停止一切娱乐活动。


丁忧制度,文武官员,处置方法不同。文官丁忧时间,从得知丧讯的那一日开始计算。其职位指定一人代理,皇上降旨后正式离任,真到丁忧期满,向朝廷复职。武官则是给假一百天,原职不解除,丁忧期间的相关职事,由人代理。


王顺清是武官,按照这种规定,自从得知父亲去世的那一刻起,他便进入丁忧期,也就是居丧假期,汛把总署的相关工作,全部交给杨兴荣。


此事急坏了古立德。古立德正和乌孙贾商议,开展一次大规模剿匪行动,王顺清作为七品汛把总,自然应该由他来任前线总指挥。可王顺清这一丁忧,若是再要他履行职务,那叫“夺情”。夺情的权力在皇上手里,别说一个县官,就算是再高级别的官员,也无权做这件事。


这件事,后来也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洪江人说,王子祥早已变成了天上的星宿,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他早已经算准,王顺清若是亲自指挥这次剿匪,整个王家,将会因此遭遇大祸。在实在无力阻止的情况下,他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使得三子处于丁忧之中,因而逃过一劫。


事实上,王子祥确实在前几天和三子王顺清谈过一次话,其中心意思,是要儿子辞官。儿子说:“这个官,不能辞。”王子祥问:“为什么不能辞?”


王顺清便和父亲讲道理。他很清楚,父亲之所以要他辞官,是因为担心。担心什么,父子俩心知肚明,所以,他没有说。问题的根本在于,他现在还在台上,别人若是要查他,一方面,要看点同朝为官的面子,二来,他能在同一个地方当这么长时间的官,没点背景,肯定是不行的。他可以动用自己的靠山,做一些相应的事情。第三,他手中还有权力,别人查他,他既可以在第一时间得到信息,也可以反制他人。一旦失去了官职,他就是平民一个,只能任人宰割,他却无能为力。


王子祥说:“那你就申请调离。”


王顺清说:“那也不行。”


王子祥问:“为什么又不行?”


王顺清说:“爹,你一生没有当过官,哪里知道这当官的门道?当官的人,没有人不是势利眼。你在台上,他们把你当爹供着,一旦你离开,人走茶就凉。哪怕你到了别处做官,也是一样。何况,你去别地为官,信息不灵,若是有人在背后搞你,你很难知道。”


王子祥最后说:“你说的这些,确实有你的道理,但我说的,也有我的道理。总而言之,你这个官,不能再当了,至于怎么善后,你自己想清楚。”


王顺清也想善后。这个问题,以前没有想过,现在想,似乎为时已晚,身陷其中,难以自拔了。


没料到,父亲给他来了这一手。当时,他还没意识到,父亲这样做,其实是既想救他,又想救四子王顺喜,更是想救整个王氏一族。


第二件大事,自然是古立德剿匪的事。这件事,和王子祥的丧事,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古立德这次剿匪的目标,是野狼帮。野狼谷的主要区域在洞口县,古立德要剿匪,必须另外两个县配合。所以,他不得不去找乌孙贾。乌孙贾满口答应,由他来协调另外两个县。同时又强调,另外两个县只是配合,主要是以黔阳县民团为主。


既然为主,就一定要选好一个主帅,这个人,自然是王顺清最适合。王顺清这个人,虽然贪财好色,带兵打仗,却不含糊,是最好的主帅人选。一切准备就绪,单等约定时日一到,立即开仗时,意外出现了。王子祥之死,令古立德措手不及。


既然王顺清不能担任主帅,目前代理王顺清职务的杨光荣,又似乎不足以担任主帅之职。古立德不得不临阵换将,指定民团总指挥官叶世延担任主帅。


古立德将这一安排告诉王顺清时,王顺清显得有些疑虑,却又什么话都没说。


王顺清有疑虑是显然的。叶世延这个人,王顺清虽然不十分熟悉,毕竟还是了解。他只不过是黔阳县的一名武师,在黔阳县城开了一间武馆,以授徒为业。叶世延堪称当地一代名师,门人弟子,遍布宝庆地区乃至长沙。但一代名师,是否就能领兵打仗?难说。而黔阳的民团,由几个部分组成,比如洪江汛的五十多名汛兵,黔阳洪江两个巡检司的二十几人,显然都不会听命于叶世延。就算民团,洪江民团和黔阳民团,从未协同训练,由叶世延这样一个民间人士指挥,本身就是一大问题。


王顺清没有提出这一点,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同样是一个根本性问题:三县会剿,协同是大事,宝庆府是否派人负责协同?


古立德摇头表示没有。王顺清明白了,乌孙贾绝对不希望古立德立下这个大功,相反,他希望古立德失败。这话,王顺清自然不会说。


第三件大事,当然是王子祥的葬礼。毕竟是洪江的尊长辈,洪江组成了一个以余兴龙为首的庞大的治丧委员会,委员会下面,设立了几个临时工作机构。一个机构负责唱七天大戏。其时,恰好长沙有一个戏班子在洪江,王家便请了这个戏班子,又请了宝庆的一个戏班子,两个戏班子在洪江连轴唱大戏,一连唱了七天。另一个机构负责做法事,他们分别请来嵩云寺的僧人以及水佛洞的女尼,还请了一些道士,开了两个场。还有一个机构,负责选墓地。其他还有几个机构,诸如负责后勤保障之类。


第四件大事,与余兴龙有关。余兴龙和王子祥,年龄只相差几岁,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正因为这一缘故,余兴龙出任了王子祥治丧委员会的会长。当然,这只是一个名义职务,大概由于自己也到了年龄,自知不久于世,不想太过动情,或者避免见景生忧的缘故,余兴龙只是在第二天,去了一次王子祥的灵前。


站在王子祥的灵前,余兴龙好一阵沉默,直到临走时,才说了一句话:“老弟啊,你这是何苦?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正是余兴龙的这句话,后世有了很多版本的解读。


余兴龙说这句话的时候,余海风就在他的身边,一直扶着他。余海风坚持认为,王子祥之死,背后一定有很多内幕,而这些内幕,只有一个人看清了,这个人就是爷爷余兴龙。


王子祥下葬那天,持续了几天的雨,突然就大了起来,甚至比王子祥去世那天的雨还大。天幕之上,全都是黑云,一阵又一阵的闪电,似乎要将黑色的天毯给撕开,一声又一声的炸雷,炸得人心惊肉跳。


因为选定了时辰,王家不好不出殡。而出殡的队伍,有几里路长,最前面抬棺的,已经接近嵩云山,后面的,还没有出洪江城。事前准备的所有纸人纸马,全部被雨湿透,参加出殡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满身雨满身泥。


事后,有几十个人得了重感冒。洪江人因此说,这个老爷子,真是人精,死也就死了,竟然还要闹出这么大一场事来。


出殡队伍中,有两个人不在,一个是余海云,另一个是马智琛。送葬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两个人没有到,也没人注意。这两个人没有来,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受了伤。


王老爷子去世,余家的两个儿子在这里帮忙,有事做就做事,没事做的时候,就守灵。连续熬了多夜,余海云实在有些熬不住了,便想,反正这里人多,自己何不趁着这机会,溜回去睡一觉。明天是大出殡的日子,累倒了就不好了。


这样拿定主意,余海云走出了王家,往家里走去。


王家和余家,隔了三条街道,为了赶近路,余海云尽钻小巷子。不想,刚从一条小巷拐进另一条小巷,突然觉得身后有异。余海云是习武之人,虽然极度疲劳,感觉还算灵敏,当即本能地向旁边一闪。也就在同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腰间掠过,扎在巷子边的墙壁上,发出特别的响声。


与其同时,余海云侧身,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袭击他的是一个蒙面黑衣人,虽然是在黑夜之中,依然可以看到他的一双眼睛狠毒如刀。黑衣蒙面人下手狠毒,大有一招就置余海云于死地的架势,这一招没有刺中余海云,身体已经冲撞到余海云身边。


余海云到底是疲劳过度的人,反应有些慢,他还没来得及还手,黑衣蒙面人手中的兵器又一次横扫过来。余海云只能侧身跳开,身子却撞到一堵墙上。这一撞倒是把余海风撞醒了。他迅速判断形势,这是一条小窄巷,两边都是窨子屋,好几丈高,若想越过这些房屋逃走,根本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只有应战。可打斗起来,巷子毕竟窄了,难以施展手脚。


因为天黑,余海云看不清蒙面人手中拿的是什么兵器,从长度判断,像是刀,但从对方挥动时的声音判断,又像是棍。因为这个兵器不是太长,在小巷中,倒有优势。相反,余海云赤手空拳,只能近身攻击,而他的近身企图,都被对方的兵器阻住。有好几次,余海云闪避不及,身体的某一处,均被对方的兵器触到,多处表面受伤。


一开始,余海云谨记舅舅的叮嘱,没有使用腿法。连着被几次攻击之后,他开始意识到,不使用腿法,自己不仅无法逃脱,还有可能被杀死。


认清形势后,余海云冷静下来,不得不采取了两败俱伤的打法来扭转局面。他见蒙面人的武器扫来,不再避让,而是主动攻上去,右手出拳,直捣蒙面人的面门。蒙面人见到这种鱼死网破的打法,倒是愣了一下,手下迟疑,身体先避让。蒙面人注意的是余海云的双手,想不到余海云的腿法更加厉害。就在蒙面人避让余海云的右拳时,蒙面人手中的兵器,击中了余海云的腰部,显然因为刚才的避让,力度减了许多,只是兵器的头部从余海云的腰部划过。而同时,余海云的腿已经踢中蒙面人的胸部。


蒙面人挨了这一踢,猝不及防,一连退了几步,刚刚稳住身形,不料余海云的腿法是个连环招,第一招使完之后,立即变招,跟着使出第二招。蒙面人还没回过神来,余海云已经的第二招已经到了。


余海云所用的,和上次在半山亭对付余海风的是同一招:穿心腿。这一招接下来有两个变招,一个是连环穿心腿,在对手立足未稳的时候使用,具有较大的杀伤力。另一个变招是出云穿心腿,也就是他用来对付余海风的那个变招。


这次,余海云只是使用了连环穿心腿。蒙面人显然没想到余海云的后一招会来得如此之快,而且如此之凌厉,完全来不及应对,就被余海云踢中胸部。蒙面人匆忙间应对,身子向后翻,想减缓对手的力道,但已经晚了,兵器失手,当的一声,掉在地上,而他的整个人,一连向后几个翻滚,逃开了好几丈远。


从前面几轮过招来看,蒙面人的身手不弱,至少手上功夫,不会弱过余海云,有了兵器之后,甚至占了优势。正因为有这一判断,余海云认为,此人虽然中了自己的腿法,应该不会轻易放弃,彼此间,还应该有几个回合的拳斗。让他没料到的是,蒙面人几个翻滚之后,并没有停留,直接逃走了。


余海云追了几步,一脚踩在黑衣蒙面人摔落的兵器上,立刻拣起来,感觉腰上疼痛,心中翻涌,也怕中了埋伏,就不追了。


余海云用手一摸腰上,湿漉漉的,估计是受了伤,也顾不了许多,一阵小跑回到家门口,大声喊道:“舅舅……舅舅……”


崔立开门,余海云闯起去,大叫道:“舅舅,有人想杀我!”崔立已经看到他手中提着的兵器,且腰上鲜血淋淋,吓了一跳,先把他的衣服撩起来,发现余海云的左腰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崔立一把将他拽到茶几边,从一楼练功厅拿来金疮药,给他敷上。三楼的余成长和崔玲玲听到响动,披着衣服下楼了。


“海云,出了什么事?”崔玲玲手里拿着蜡烛,凑过来,担心地问。余成长跟在后面,脸色平静。


茶几边挂着一盏灯,余海云坐在椅子上,崔立给止了血,正在给他包扎。


“有人想杀我,从背后偷袭我,这个就是兵器。”余海云的手中还握着兵器,这个时候举起来,大家才看清楚,其实就是一根铁棍子,两尺不到,大拇指粗细,一头是尖刺。


余成长微微一怔:这兵器有点奇怪,或者说,这根本不是正式兵器,只是一个随手用的杀人凶器。


余海云已经镇定了许多,眉飞色舞地把两人交手的情况说了一遍。余成长的神色变得极其凝重。崔立拿过余海云手中的铁棍,比画了几下:“后面刺,明明是枪的招式,横扫,是棍法的招式,一拳打在你腹部上,分明是罗汉拳的黑虎掏心啊!”


余成长脸色微微一变。


崔玲玲已经气得脸色发白:“难道是……他?”


崔立脸色一沉:“海风呢?”


余海云摇了摇头:“我没跟他在一起,不知道他在哪里!”


崔立转身,一个箭步冲出了门。余成长跟到门口,喊道:“他舅,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你别冤枉他!”


崔立回了一句:“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先去看看。”崔立听余海云说了被偷袭的经过,立即得出一个判断:此人是个会家子。既然是会家子,却不用自家兵器,说明是有预谋,不想被攻击者看出自己的武功套路。可高手就是高手,听余海云一说,立即就可以得出结论,此人的武功套路很杂,既会使枪,又会使棍,还会使拳。使枪,在洪江城,以崔立为首;使棍,以刘家为首;使拳,崔立、刘家以及马家,都是高手。如果将这几项综合起来,只能指向一个人,他就是余海风。余成长说别冤枉了他,其实也已经认为,袭击余海云的人是余海风。


崔玲玲也是会家子,她也得出了结论,将海云安顿好以后,她对余成长说:“想不到这孩子那么狠心,居然对海云下毒手。”


余成长压低声音,对崔玲玲道:“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怎么就怪到海风的头上?”


崔玲玲顿时涨红了脸,气愤地说:“不是他还能是谁?你这么护着他,可他就是一匹狼,是不懂得感恩的……”


余成长忙用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海风是什么性格,我很了解,他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


崔玲玲哼了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就不该带他回来,这就是引狼入室!”一边说,心中焦急,眼泪就滚落下来。


余成长把她揽入怀中,崔玲玲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嘤嘤地哭:“成长,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折磨我们?”


余成长低声安慰她:“玲玲,你放心,这个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倘若真是海风干的,我不会饶了他!”


崔玲玲忙说了一句:“只怕那个时候你心软了。”


余成长把她紧紧搂住,继续安慰她:“这么多年了,什么风浪我们没有经历过?更何况在洪江,我们余家的根基很深,任何人想破坏余家,都没那么容易!”


崔玲玲点了点头,哽咽着:“成长,我也是希望一家人和和睦睦,开开心心过日子,我不希望看到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家人的头上……”


崔立出了家门,到了余海云遭受袭击的小巷子,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不过他看了现场,感觉黑衣蒙面人是特意在这里埋伏,等候袭击余海云的,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


接下来,崔立到了王家。王家很多人守灵,到处都是人,灵堂里有很多人在打牌,既有玩撮牌的,也有玩麻将的。还有些人围在一起谈天说地,自然也有些人走来走去。中国人对于死亡,其实是很超脱的,既然死亡已经发生,就被称为白喜,无论是哭丧还是守灵,都只是白喜的一种程序。最初的哭丧已经过去,此时,仅仅只是守灵,人们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并没有太大的异状。崔立在此时出现,没有任何人觉得有异,反倒觉得他应该一直在这里,甚至没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在灵堂里转了一圈,没有见到余海风,转身出来,一眼看到余海风从外面进来。


余海风穿着黑色裤子,布鞋,上身穿着白色的褂子,辫子卷在脖子上,低着头,一边走,一边系着裤子。余海风走到两条板凳前,那两条板凳是并在一起的。余海风甚至没有向别处观望,坐到板凳上,身子一倒,躺下了。


崔立走过去。


余海风打了个哈欠,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看了一下,立刻翻身站了起来:“舅舅,你这么早就过来了呀?”


别人搞不清楚崔立是否一直在这里,余海风是清楚的,他知道舅舅此刻应该在余家。今天是大出殡的日子,他以为舅舅是因此而来,故而有此一问。


崔立不动声色,看了看余海风。灵堂四周,摆了很多灯,这种灯燃的是食用油,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添油。因为灯多,室内显得很亮。崔立看余海风,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受伤,这一看,果然看到余海风左衣袖有一块红色,显然是血迹。


“你受伤了?”崔立不动声色地问。


余海风笑了笑:“没事,白天抬东西的时候,碰了一下。”


崔立点了点头,问了句:“海云呢?看到海云没有?”


余海风抬头四处看了看,有些疑惑:“不知道去哪里了,两个时辰前,我还看到他的。您找他有事?我去找。”


“不不,我没事,只是随便问一下。”崔立说,“你不回家休息一下吗?”


余海风说:“时间不早了,上午要出殡,我在这里躺一下就行了。”


崔立看了看两条板凳:“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没看到你啊。”


“我一直躺在这里睡觉。”余海风说,“刚才是被尿憋醒了,出去撒了泡尿。”


崔立淡淡地道:“我先回去了。”也不等余海风说什么,转身就走。余海风等舅舅走远了之后,才坐下,倒在板凳上睡觉。


余家人怀疑蒙面人是余海风,可实际上,这绝对是阴错阳差,真正的蒙面人是马智琛。


余海云认为,蒙面人是想杀了自己,可实际并非如此,马智琛碰到余海云完全是偶然,和余海云动手,也是一时意气。


马智琛从古立德那里接受的任务中,有一个公开任务,秘密调查无影神手案。这个无影神手神出鬼没,总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时候,对某一富商下手。马智琛经过多次调查以及分析,认为这个无影神手一定经常在洪江城里游动,熟悉洪江城的一切情况,随时准备作案。因为实在找不到破案的头绪,马智琛就想到了一个笨办法,穿上夜行衣裤,黑布蒙面,提着一根铁棍,在洪江城里四处走动。他倒不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碰到无影神手,而是要体会一下无影神手作案的心情和手法。


也是完全凑巧,他躲在角落处,默默蹲守的时候,见余海云过来。


一念之差,马智琛决定袭击余海云。不为别的,只为那天在江滩训练场,余海云打了自己,他要出这口气。


马智琛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如果换了一个更为成熟的人,此事毕竟已经过去,也就忍了。马智琛却认为,在这小巷子里,自己报复余海云,神不知鬼不觉。这事经不得犹豫,如果犹豫几秒,肯定就是另一个结果。那一瞬间,马智琛脑子里冒出念头之后,立即采取了行动。余海云认为对方是要杀了自己,马智琛却没想过。马智琛知道余海云武功不弱,出手不敢有所保留,才会造成余海云的误解。


以马智琛最初的设想,一击之下,将余海云打伤,出了一口恶气,也就罢了。实际上,一击之后,马智琛后悔了,他被余海云缠上了,根本脱不了身。为了尽快撤出,马智琛只好出杀招,又不敢现了本门武功。为了尽量逃开,他才不得不一再出狠招。让他没想到的是,余海云还有更厉害的功夫。


马智琛受了伤,且不清楚伤势到底如何,他不敢大意,主动回了家。马占山见状,立即上前探问,马智琛正要开口说话,话没说出,倒是有东西从口里出来,是一口血。


马占山、马占坡大惊失色,连忙将马智琛扶进内室。马占林也闻讯起来了,兄弟三人,将马智琛安排躺下,脱下他身上的衣服,就见胸前背后两大块乌紫。兄弟三人一见,顿时脸色大变,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刻没说话。还是马占林说:“快,快救智琛。”


另外两人才惊悟过来,三个人不需要安排,各自分头行动。马占山留在房间内,伸出双手,按住马智琛受伤的部位,调匀自己的气息,将身上所有的气,集中于两掌,再通过掌心,传输给儿子马智琛。


武侠中,将这种疗法称之为功疗,说得神乎其神,说什么耗去多少真气之类。其实,这是一种气功治疗方法,用气功化解伤者体内的瘀血。马占林、马占坡二人,也没有停着,一个去拿马家独创的金创药,另一个,去熬草药。


刚才,马家三兄弟之所以神色大变,是因为他们对这种伤并不陌生,已经是第二次见到。这种伤联系到马家的一段历史,也是马家来到洪江的原因。


马占山的父亲也就是马智琛的爷爷,名叫马震天,原是威震西北四省的绿林好汉,箭术百步穿杨,百发百中,手中一把弯刀,刀下亡魂无数,还有一套奔马拳,迅若暴风骤雨,所向披靡。马震天所做的营生,主要是在茶马古道上抢马帮。官府曾经多次派兵清剿,可马震山神出鬼没,官府连他的影子都抓不到。


有一天晚上,马震天回来时,也像今晚的马智琛一样,进门吐了一口血。马占山三兄弟立即将父亲扶到床上,解开衣服一看,见他胸前背后各有两团乌紫。兄弟三人想尽一切办法为父亲医治,却无力回天,拖了半年,马震天伤发,吐了很多血,死了。


据马震天介绍,害他的人,名叫瞿仁杰。


马震天说,也是他疏忽,有一天见到一个冻得快死的人,便把他救了。此人告诉马震天,他姓瞿,名叫仁杰,湖南宝庆府人,经营黑茶生意,经常来往于湖南以及西藏之间。不想,这次遇到了歹人,将他的货物抢了。他和一个家人侥幸逃走,却又迷了路。他的家人把所有的粮食留给他吃,自己先饿死了。瞿仁杰原以为,自己大概会死在西北,没想到被恩人所救。


瞿仁杰身上,唯一值钱的,只有一捆十两茶。瞿仁杰说,这种茶叫渠江薄片,是湖南黑茶中的上品,而且,这种茶,至少有五十年以上的历史,极其珍贵。瞿仁杰说,他们瞿家,肯定是完了,一百多捆十两茶,他带出来的仅这一捆,他们瞿家,就算十辈子,也还不清这笔账务。他绝对不敢再回湖南,但愿恩人能收留他,保他一条贱命,他以这捆茶相赠。


毫无疑问,马震天是个恶人。绝大多数恶人,寿命都不长,根本原因在于,但凡是恶人,既有恶人要收他,也有善人要杀他。他的仇家太多,能够保住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也有个别恶人长命百岁,实在是因为这类恶人行事极其谨慎,自我保护工作做得好。马震天基本也属于这样的人,他从来都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马震天虽然救了瞿仁杰,但是,要让他相信瞿仁杰的那一套话,根本不可能。就算是瞿仁杰拿出渠江薄片,马震天同样没有放松疑心。马震天得到这捆茶后,自然会好奇,托人鉴定过了,得知这捆茶确实是渠江薄片。因为这捆渠江薄片存世已经超过五十年,原本只算普通的茶,便成了茶中极品,算是宝物,比黄金还贵。


如此一来,马震天的心思就变了。如果瞿仁杰不是真心报恩,完全没有必要说出这捆茶叶的秘密,他带着这捆茶叶到任何地方,都能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


马震天信了瞿仁杰,将他收在身边。马震天信瞿仁杰,还有一个原因,自己一身功夫,完全不担心瞿仁杰单枪匹马能害了自己。岂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马震天并不是智者。某次,瞿仁杰趁着马震天喝多了酒,相伴而行的机会,借机下手。瞿仁杰有独门腿法,马震天大出意外,一连中了他四招,而瞿仁杰也被马震天劈中两掌。两人受伤之后,各自逃走。


安葬了父亲之后,马家兄弟不敢轻易出山,而是躲在家里苦练了十年武功,才举家迁往湖南,寻访仇人。他们之所以来到湖南,全都因为父亲临死前提到的几条线索。线索之一,瞿仁杰说家在湖南的湘西,是做黑茶生意的。兄弟们分析,这种说法,很可能是真的。只有做茶叶生意的,才会跑马帮,只有跑马帮的,才有可能被马震天抢劫甚至杀死。如果不是这种有关系,瞿仁杰大概也不会处心积虑,跑到西北找马震天报仇。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三条线索,一是瞿仁杰这个名字。他们要查一查,湖南做黑茶生意的,有没有姓瞿的。当然,三兄弟也想到了,这个名字很可能是假的。既然安了心要寻仇,大概不会报上真实姓名。另外两大线索,也很重要。一是那捆渠江薄片。这种茶,因为年代久远,存量极少,应该会留下一些线索。另外就是那独门腿法,马震天虽然叫不出名,但在当地,应该有人知道。


最初,马家兄弟只是密访,可几年过去,一点线索都没有。实在无路可走,三兄弟才想出一个办法,落脚洪江,开办镖局,走起威武镖。马家兄弟之所以要走威武镖,有一个极大的原因,他们想通过走镖的方式,会天下武林人士,从中找到仇人。正因为如此,马家甚至有意和天下武者为敌,目的就是想逼出那一记穿心腿。


马家以强势立足,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其一,他家原来绿林出身,骨子里原本就有血性,和其他家学传承不同,少了很多儒家的道理,喜欢直来直去。其二,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是外来户,如果不表现强势,在本地是很难立足的,只有别人强你比别人更强,别人才会怕你。马家如果不争,在洪江,绝对不可能有今天的局面。其三,你和人家讲仁义,人家不一定和你讲仁义,若是人家怕了你,才会少很多暗中手脚,反倒安全得多。


马家和余家,原本也说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可忠义镖局毕竟是马家的对头,彼此面和心不和,明争暗斗的事,常常发生。而刘家之所以强大,恰恰因为背后还有个余家和王家结成了团。王家有官府势力,和余家又有些内在矛盾,马家便将几大强敌排了个名次,排在首位的,自然是刘家,其次是余家,然后才是王家。现在,因为野狼帮一闹,马家才不得不调整策略,准备同刘家和好。恰在此时,王顺清抓了马智能,马家更加迫切地意识到,同刘余王联盟搞好关系,非常重要。他们想到的办法是和刘家结亲,通过这种姻亲关系,在洪江寻找同盟。


让马家没有想到的是,刘家看不上马家,根本不想和马家联姻。后来有消息传来,说马家上门提亲时,刘家其实并没有定亲,事后才将关系定下来。马家还没有想好怎么出这口恶气,又极其偶然地发现穿心腿竟然重现江湖。


毕竟知道这个腿法的厉害,马家丝毫不敢大意。三兄弟闭门不出,一方面小心给马智琛治疗,另一方面,商量对策。


马占坡说:“我们私下里寻访多年,没想到,仇人竟然是余家。”


马占林说:“我记得爹临死的时候说,仇人姓瞿啊,怎么竟是余家?”


“二哥你真糊涂。”马占坡说:“那个人姓瞿,只是他自己说的。他既然是去找爹寻仇的,又怎么可能报出真正的名姓,瞿仁杰一定是个假名。”


“这么一说,倒也像。”马占林想了想,说,“除了名字这一点外,其他三条,都对上了。”


他所说的其他三条,第一,杀父仇人自称是湖南商人,家里做茶叶生意,有马帮,常走西北。第二,仇家的生意与茶有关,余家,就是洪江最大的茶商。第三,穿心腿法。


马占山略想了想,说:“这事不太像。”


两位弟弟连忙问:“怎么不像?”


马占山说:“爹被杀的事,是四十年前发生的。当时,那个瞿仁杰,是三十来岁的年纪,这样算来,此人现在应该是七十岁左右。如果说,这件事和余家有关,那个什么瞿仁杰,应该就是余兴龙。可余兴龙已经八十多岁,据说,他也没什么武功。”


“对啊。”马占坡说:“四十年前,余兴龙应该有四十三四岁了。爹明明说,那个瞿仁杰只有三十多岁。”


余兴龙是余家长房,但不是长子而是满子,下面再没有弟弟,也就是说,瞿仁杰是余兴龙这一脉的可能性很小。


马占林说:“不是余兴龙,难道不会是余家其他人?整个余家,在洪江有不少人。余兴龙这一辈,兄弟和堂兄弟有十几个,难道就不会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


马占山说:“这件事,终究是要查清楚的。”


两个弟弟同时问:“怎么查?”


马占山说:“我们白马镖局,只有雷豹的武功最好,而且,他来白马镖局的时间不长,让他暗中找余家后人试一试,看余氏族人中,是不是还有别人也会穿心腿法。如果是,杀父仇人在余家,就可以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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