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花子这才介绍说，他叫棒槌，是关里保定人。十五年前，爹娘带着他来关东逃荒，走到乱木岭一带，他受了风寒，一家子住在破庙里头发愁。当时他们身上连一点粮食也没有，棒槌爹来到了杜老爷门前，讨了几碗粥。杜老爷见棒槌爹想多讨几碗粥，有些奇怪，就问明缘故，棒槌爹跪拜在杜老爷脚下说明了情况，杜老爷听罢棒槌爹的叙述，就来到了破庙里头，二话没说，掏出五块现大洋给了他，让他们赶快给孩子治病。有了杜老爷的五块大洋，他才保住了一条命。后来他们回到了老家，爹娘就把棒槌许给了庙里，棒槌在庙里头就跟着一个老和尚练习武艺。两年前，老和尚圆寂了，棒槌就回到了家乡。不久，家乡闹瘟疫，爹死了，临死前爹拉着棒槌的手，非要他来乱木岭找杜老爷，无论给杜家干什么都可以，以报当年的救命之恩。掩埋了爹后，棒槌就跟娘一路乞讨，从关里来到了乱木岭，没想到让他碰见了杜家的大少爷。他娘现在一个破窑里头呢！

到了破窑里头，棒槌将娘领了出来。长文又安慰了棒槌娘几句。娘儿俩千恩万谢，棒槌从包袱里拿出一身干净衣服穿在身上，又到河边洗了把脸，这才走到长文面前。长文一看就喜欢上了，这棒槌竟是个长相清秀的小伙子。

太阳压山的时候，长文和伙计赶着粮车一进街口，管家鸿运正站在门外的台阶上张望呢，一见长文回来了，忙笑逐颜开迎上前来：“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都等急了。”

常二笑嘻嘻地说：“少爷今儿个可是遇到贵人了。您猜怎么前，半道上遇上拦路抢劫的土匪了。”

李三指了指棒槌说：“要不是遇上了这位小兄弟，我们哥几个儿早就被土匪们给绑了票了。”

鸿运说；“甭在这儿耍贫嘴了，还不把车赶到院子里头去？”两个人这在吆喝着牲口往院子里头赶。

长文到了屋子里，将今天收租遇上土匪被棒槌所救的事儿一五一十叙述了一遍，接着又将棒槌介绍给了爹。可杜老爷的记忆里却丝毫没有十五年前在破庙里头施舍五块现洋救一对逃难夫妇和他们的孩子的印象。棒槌跪拜说：“老爷救人无数，多年前的事儿哪儿能一一记得呢？不过，老爷救我们全家的事儿，棒槌一家却一辈子也不能忘怀。”棒槌又将娘介绍给杜老爷，杜老爷总觉得这女人似乎在哪儿见过，可究竟在哪儿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杜老爷见这棒槌长相清秀，人又机灵，武艺又高，就说：“甭管老夫当年有没有那档子事儿，可你救少爷于危难却是事实。这样吧，少爷现在刚刚接手家里的事务，你就跟在少爷身边伺候，当他的贴身伙计吧！你既然没了爹，杜家就是你的家。明个儿，我叫伙计在村外给你和你娘盖几间草房，暂且栖身。”棒槌感激涕零，从此成了杜家的贴身伙计。

棒槌成了杜家的贴身伙计后，由于会来事儿，杜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喜欢他。棒槌的功夫不错，杜老爷很喜欢他。有一天，棒槌陪着杜老爷溜马，棒槌一手漂亮的马术又深深吸引了杜老爷。

棒槌下马，杜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棒槌，没想到你小子不但有一身好功夫，还会一手漂亮的马术。棒槌，你要是有一手好枪法就再好不过了。现今世道很不太平，起胡子闹日本人，咱们杜家得想办法自保才是啊！棒槌，老爷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在刀口上混饭吃，深知武力的重要。我见你人不错，我想让你当咱们家的护院。你现在最紧要的是，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练就一身好枪法。”

“可我没有枪啊！”棒槌面露难色。

杜老爷背抄着手说：“枪这事儿你不要着急，回去我马上让长文给你送过去。就让长文当你老师，要知道，长文可是个神枪手啊！”

“谢谢老爷。”

就这样，棒槌又在长文的指导下练起了枪法。棒槌领悟极快，不久，就成了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杜老爷很是高兴，当着众人的面认命棒槌为杜家的护院。

5

这天晚上，一弯冷月斜挂中天，杜老爷房里的灯还在亮着。杜老爷一边吸着水烟一边坐在太师椅上唉声叹气。管家鸿运在一旁一边给杜老爷倒茶水一边问：“老爷，这好好的您叹的是哪儿门子的气呀？”

“唉，鸿运，一晃，你来我杜家都十多年了，当年，我四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光，如今，我已是快步入花甲的人喽！”杜老爷说到这儿呷了口茶，“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我杜家现在空有这偌大的家业，到现在连个承接隔辈香火的人都没有。少武早逝咱们姑且不提，长文结婚数载，到现在也没生下一男半女，也不知我杜家哪辈子造的孽啊！”

鸿运说：“老爷，鸿运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当说不当说。”

“讲。”杜老爷吐出一口水烟说。

鸿运扫视了一眼窗子，这才说：“老爷，七月十八是辽河湾送子娘娘庙会，何不叫大少奶奶和大少爷去庙里求子？听人说，这个庙里的送子娘娘可灵验了。”

“鸿运啊，鬼神菩萨咱们谁也没见过，不过，让他们小两口去烧炷香也好，听你的，七月十八让他们小两口去烧炷香求求，没准还真会感动了送子娘娘呢！”杜老爷说到这儿眉头舒展开了。

“表叔说得没错，是该到送子娘娘面前烧炷香了。”门帘挑动，雪儿端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爹，莲子羹补气养血，您趁热把它给喝了吧！”雪儿将莲子羹递到了杜老爷面前说：“您和表叔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咱们杜家不能没有后啊，我这儿是不行了，现在全指望大嫂了。表叔说得没错，那儿的送子娘娘香火可盛哩！”

当下，杜老爷便吩咐鸿运将长文和巧巧叫到了房里，说出了让他们七月十八准备去送子娘娘面前求子的想法。长文两口子答应了。

转眼，到了七月十七，长文和巧巧收拾了一番，提前一天出发了。两个人坐的是马车，半天的工夫就过了辽河的浮桥。长文算计着，还有一个时辰就可以到了送子娘娘庙了。正往前走，忽见前面冲的苇荡***几十个手持刀枪的骑马汉子。领头的汉子长文看起来眼熟，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这汉子就是去年秋天收租时劫他的胡子头。要不是棒槌相救，他早就被人家给劫了。没想到，冤家路窄，又犯到这家伙手里了。

长文知道，这伙人要的无非是钱，于是安慰了巧巧一番，从车上跳下来抱拳拱手说：“在下是乱木岭杜家老宅大少爷杜长文，各位如果有什么需要，在下奉送便是。只是今天出来匆忙，容日后送到山上如何？”

没等领头的应答，一个小匪从马上跳下来掀开了马车的布帘，呵呵一笑：“当家的，您猜怎么着？车里边藏着一个水水灵灵的观音菩萨（土匪对漂亮女人的称呼）！”

土匪头子一掀布帘一看，果然里有一个吓得抖如筛糠的年轻貌美的阔太太，哈哈一笑：“杜大少爷，老子今天不要金来不要银，就看上车上这个漂亮娘儿们了！来人，将这两个人给老子绑了！”

几个土匪上前就将长文和巧巧给围上了。长文刚想掏出别在长袍内的匣枪，被土匪头子扬手一粒飞石，将手里的匣枪打落在地。两口子被土匪们捆了个结结实实，蒙上了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土匪们才将夫妻俩的蒙眼布解开。

“这是什么地方？”长文问。

土匪头子一边搓着手里的钢球一边说：“什么地方？这是老鹰山！老子是当家的滚地雷。我知道你们杜家是辽河湾里最有钱的大户人家，我不难为你，给你们家写封海叶子（信），然后让花舌子（土匪里边的送信人）送下山，让他们拿着钱来赎你。否则的话，你来看！”

原来是杀人魔王滚地雷，长文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方圆百里，谁不知老鹰山上有一个笑着杀人的土匪头子滚地雷！滚地雷话音一落，一旁窜出那个掀布帘的那个土匪。那个土匪手里拿着一把牛耳尖刀，在巧巧的身上身下来回的比划着。

巧巧大骇：“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他这是在量你身上的肥瘦，然后好下手，将你的心肝取下来下酒啊！”滚地雷恶毒地一笑，然后冲着屋子里的众匪说，“弟兄们，你们说，这娘们儿的肉和心肝是不是嫩得很啊！”

“当家的，那还用说。像这样漂亮娘们儿身上的肉一定香得很！”

“当家的，这娘们这么漂亮，还是让弟兄们解解馋再杀吧！”

“我看，给当家的做压寨夫人最合适！”

……

众土匪七嘴八舌地说。

巧巧哪见过这阵仗，吓得哭了起来。长文见状，知道今天要是不答应土匪们的要求，自己倒没什么，巧巧非受辱不可，于是说：“当家的，取笔墨来，我答应你们就是。不过，可有一样，你们不能碰她一根手指头！”

“大少爷，这个你只管放心，弟兄们要是有什么不轨，我就毙了他。现洋到手，我说话算话，就放你们下山！”滚地雷说。

长文提笔给家里写了封信。这时，一个穿绸裹缎背抄着手的中年汉子的背影出现在长文面前。滚地雷走过去在那个人的耳边低语了一番。中年人点了点头，迈步进里边去了。长文虽然没有看清这个人的容貌，可从这人的举手投足上来判断，这个人绝不是山上的一般土匪。滚地雷在他面前都是一付毕恭毕敬的样子，长文暗忖，这个人会是谁呢？

6

黄昏时分，杜老爷正在院子里的杏树下和鸿运下着棋，一个伙计来禀报说，门外有一位骑马的客人要见杜老爷。杜老爷吩咐伙计将来人领了进来。

来人身材细长，穿褐色长衫，戴黑色礼帽，一见杜老爷便深施一礼，掏出一封信拿出和一只精致的木匣来说：“杜老爷，我家主人让我送一封书信和一个礼物给您。”

杜老爷接过书信和木匣，还未来得及看，来人说：“杜老爷，小人还有杂事缠身，就不打扰了。”说罢，上马告辞走了。

杜老爷打开书信和木匣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原来，这封信是长文在匪巢里写来的。长文在信里写得清清楚楚，土匪索要五千大洋，方能赎出他和巧巧，三日过后，土匪们就撕票。另外，让杜老爷看后触目惊心的是，那个小木匣里装着的竟是一截血淋淋的手指头！

杜老爷脸色蜡黄，哆哆嗦嗦地说：“刚才来的这个人是花舌子，土匪们剁掉了长文的一根指手头，这是给我杜家一个眼罩戴啊！鸿运啊，你说怎么办啊？”

“老爷，事到如今，只能答应土匪的条件。要知道，老鹰山绺子里的土匪残暴着呢！”鸿运一边揉着杜老爷的胸口一边说，“熬鹰、穿花，吓死人呀！”

杜老爷年轻时行走江湖多年，岂不知“熬鹰”、“穿花”的厉害？“熬鹰”就是让人不睡觉，旁边生一堆火，人要是挺不住困极了就倒在火里被烧死；“穿花”就是把人的衣服扒光，绑在树上让蚊虫吸干他身上的血。现在，长文出事儿了，杜老爷怎能不着急？他的眼前甚至浮现出长文和巧巧两个人被“熬鹰”、“穿花”的恐怖场面。他当即吩咐鸿运给老鹰山的土匪们准备五千大洋。可让谁去把这五千大洋给土匪送去呢？杜老爷犯开了合计。土匪们杀人如麻，能担当此任的人必须有一身虎胆。于是，杜老爷吩咐鸿运把棒槌叫来。

棒槌来了，杜老爷就将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被老鹰山的胡匪绑票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杜老爷说：“棒槌啊，我思来想去，去老鹰山解救大少爷非你莫属了。你有胆有识，武艺又好，我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啊！”

“老爷一家人对我怎么样，棒槌心中有数，现今少爷有难，棒槌义不容辞！”棒槌说。

当天，杜家准备了五千现洋，装在了两只木箱内，第二天一早驮在两条驴的身上，棒槌骑着马过辽河去了老鹰山。

午后时分，棒槌到了老鹰山下。棒槌正往前走着，山道边突然窜出两个打柴的汉子。棒槌下马，冲这两个汉子说道：“二位不要再装了，老子是来赎人的，前头带路！”

一个汉子在棒槌的浑身上下搜了个遍，发现没有武器，这才接过棒槌手里缰绳。

“你小子的眼睛还真毒。”其中的一个汉子掏出一块黑布和一条绳子说，“来吧，按山规得将你给绑上，然后再将你的眼睛蒙上，不知你小子有没有这个胆量！”

棒槌呵呵一笑，说：“我既敢来，就将生死二字抛给阎王爷了。你们按照规矩办就是了。”

“你小子是个顶硬的！”两个土匪敬佩地说。

大约过了有两炷香的工夫，棒槌身上的绑绳和蒙眼布才被解开。领他上山的一个土匪指着一个鹰眼奔额手里搓着两只钢球的中年汉子对棒槌说：“这就是我们当家的。”

中年汉子正是老鹰山的土匪头子滚地雷。滚地雷一见，呵呵一笑：“哟呵，这位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哦，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武艺高强的小叫花子吗？”

棒槌出想起来了，这个人正是去年他营救下乡收租的大少爷遇到的那个土匪头子。于是抱拳拱手说：“原来是大当家的，幸会幸会。不过，我这次来可不是和大当家的再比试高下的，而是来赎人的。”

滚地雷狡黠地一笑：“赎银带来了？”

“当家的，五千大洋一个不少。行有行规，当家的说话可要守信用。大洋我带来了，人也得让我带回去吧？”棒槌不卑不亢地说。

“好。”滚地雷一挥手，几个土匪将长文和巧巧推了进来。

长文和巧巧一见棒槌，对滚地雷说：“我们家把赎银拿来了，这回，该放我们出去了吧？”

“放你们出去？想得倒美！”滚地雷呵呵一笑，“当土匪的还有说话算数的嘛？你们杜家家财万贯，如果你们想出去的话，再让人送五千大洋来，我方可放人！”棒槌大怒：“你们为什么说话不算话？”滚地雷吼道：“来人，将这几个人给我关起来。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见我。”

三个人被关进了地牢。棒槌说：“大少爷，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将这伙土匪给稳住。这帮家伙杀人不眨眼，弄不好我们会吃亏的。”长文感激地说：“棒槌，没想到你能身入虎穴救我们出去，你的好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大少爷，大少奶奶，这是我们当下人的应的做的。要不是您，哪儿有我棒槌的今天？大少爷，大少奶奶，这伙胡匪没为难你们吧？”

“没有。”长文说，“不过，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

巧巧哭着说：“棒槌，你要是再不来的话，这帮家伙什么丑事都会做出来的。”

棒槌沉吟了一会儿说：“大少爷，大少奶奶，我看，要不这样，您就答应滚地雷再写一封书信吧！”

棒槌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抬高了声调，然后又在长文耳边低语了一番，长文说：“这可是要冒险的啊？能行吗？”

“大家爷，为今之计，也只好这么做了。”棒槌说。

第二天，长文就对把门的土匪说，他想好了，再给家里写封书信。把门的土匪将这件事告诉了滚地雷，滚地雷出来说：“大少爷，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杜家有的是钱，在你身上花点赎银不过是九牛一毛。”

“信由我送下山去，不过，你们得保证我家少爷和少奶奶的人身安全。要是损坏了他们的半根毫毛，我回来后和你们没完！”棒槌说。

“这回，我当然说话算数。”滚地雷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的钢球说，“不过，咱可是说好了，要是杜家带上县里的保安队来剿匪，我就先杀了他们！知道我为什么绑他们上山吗？实话告诉你们，我是受了人家的好处。不过，只要你们能给的更多，我是两下都通吃，谁给的钱多我就倾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