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长城第一章 枫叶红时(一)

作者:魏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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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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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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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584字

1951年秋,枫叶红时,朝鲜前线正进行着粉碎敌人“秋季攻势”的激烈战斗。


五次战役之后,我军由战略进攻转人战略防御,开始执行毛主席指示的“持久作战,积极防御”的作战方针。而在敌人方面,由于连续遭到我五个战役的沉重打击,被歼19万人,兵力不足,士气不高,也被迫转人战略防御。战线基本上停止在三八线南北地区。


在这种情势下,于7月10日敌人被迫接受了停战谈判。但是敌人对谈判并无诚意,仍继续加强准备,补充兵员,增加海、空、炮、坦部队,扩大李伪军,以求一逞。


7月,正值雨季,在朝鲜发生了几十年所未有的洪水灾害,工事不断坍塌损坏,道路桥梁冲断多处。再加上敌空军进行的“绞杀战”,便我粮食弹药不能及时供应。为了改善这种状况,全军上下,前方后方,部队机关都投人到这一严重的斗争中去,一面战斗,一面抢修公路桥粱,构筑粮弹仓库,同时桶各高炮部队集于公路、铁路两侧,掩护抢修抢运。这时,敌人乘我们的困难,发动了“夏季攻势”。


自8月l8日起,美李军纠集了约三个师的兵力,向我东线的朝鲜人民军阵地发动了进攻。人民军在粮弹不足的困难条件下,与敌人反复冲杀七昼夜,毙伤敌l6万余人,于8月24日阻止了敌人的进攻。27日,我反击大愚山阵地,又毙伤俘敌8000余名。9月9日,美陆战一师、美二师及伪八师又再度组织进攻。人民军表现了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巧妙地发挥了步兵火器特别是迫击炮的威力,予敌人大量的杀伤,引得敌人闻风丧胆,弃尸累累。被敌人称作“伤心岭”的战事,也就出现在这个战役之中。与此同时,我志愿军部队为积极配合东线人民军作战,发起了有限目的的进攻,占领了西方山、斗流峰等要点。这次战役,敌人虽然突进我阵地二至八公里,但却付出了伤亡78万余人的代价。敌人的“夏季攻势”,就这样被粉碎了。


但是,敌人贼心不死,9月末,为夺取开城战略要点创造条件,又纠集了美骑一师、美三师、英联邦一师(英二十八、二十九两旅及加拿大二十五旅)及泰国二十一团和菲律宾营等,向我西线部队发动了“秋季攻势”。敌军在大量空军、坦克和炮兵的支援下,向我高旺山、积山里至朔宁,天德山至安峡两个方向展开了猛攻。这次战役虽然残酷激烈,但却孕育着朝鲜战争的一个转折。


郭祥所在的第十三师,五次战役后移至西海岸一带进行了休整补充,进行了“持久作战,积极防御”战略方针的教育。本次战役开始前即扦赴前线,正在迎击着敌人凶猛的进攻。


激烈的防御战已经进行了20多天。在敌人进攻的主要地段上,差不多每个阵地,每天都要打下敌人数次至10数次的冲锋,每个阵地都要经过反复的争夺,许多阵地被敌人大量的炮火轰成了焦土。他们就是在这样严重的情况下经受着考验。


邓军和周仆的团指挥所设在一座山岗的背坡,实际上不过是仓促挖成的两个土洞。一个是作战室,一个是邓军和周仆的住房。山岗上长满了青松和红枫,土洞前还有一道浅浅的溪水。虽然山上山下落了不少炮弹,但是因为地形选择得好,洞子却安然无恙。尤其在那没有被炮火损伤的地方。仍然红叶满山,看去比红花还要鲜艳好看。


这灭上午,因为二营方面战斗炽烈,邓军一早就到二营视察去了。只有周仆留在指挥所里。中午过后,敌人的几次冲锋虽被打退,但是前沿支撑点却被敌人夺去了一处。周仆不免有些焦躁。这时,哨兵进来报告说:


“政委,山下过来了几个人,我看像师长来了!”


“哎呀,怎么没有通知一声!”


周仆说着站起来,走出洞子一望,山下有四五个人,已经绕过那个大炸弹坑,上了山坡。为首的一个,正是师长,他以一向轻捷的脚步嗖嗖地向山上爬着。警卫员在后面给他拿着大衣。不一刻功夫,其余几个人已经掉在他后面去了。周仆急忙迎下山去,向他的这位“抗大”的老同学略显随便但是亲切地打了一个敬礼,笑着说:


“一号,你爬山可真有两下子!”


师长回过头向他的警卫员和两个参谋扫了一眼,笑着说:


“哼,要说爬山,他们哪个也跟不上我!”


“不过,说实在的,谁也怕跟你一块爬山。”周仆笑着说,“你一爬山就拿出比赛的架势,谁受得了呵!”


警卫员和两个参谋也笑了。


周仆把师长让进自己的洞子。洞子很小,刚刚能直起身子。靠里放着两张行军床。壁上挂着一盏陪伴周仆多年的旧马灯,还有一幅标着敌我态势的地图。这里惟一的奢侈品,就是从美军缴获来的一个煤油炉子。不用说,这是警卫员小迷糊搞来的。他见上级首长来到,立刻提了一壶水来,把炉子点着。不一时,小炉子就发出轻盈的声音哼哼起来。


师氐坐在行军床上,端详着周仆说:


“老周,怎么几天不见,你就变成瘦猴儿了?”


“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嘛!周仆望望师长清瘦的面容笑着说:


“是不是吃的不够了?”


“那倒还过得去。”周仆拿出他那小拳头般的大烟斗和烟荷包晃了晃。笑着说,“就是这个困难哪!……这几天,我们老邓饭倒是吃不下多少,烟是一支接一支。我们有两个参谋,烟瘾也够瞧的。他们抽完了,就向我发起进攻。”


“你要不提,我差点儿忘了。”师长笑着说,“我还给你们带来了两条‘大生产’哪!”


师长立刻喊警卫员把烟拿进来,周仆接过交给小迷糊说:


“给参谋们拿出两包。剩下的给团长存着。没有我的话,一概不许乱动!”


这一切都是在轻松、亲切的形式下进行的。但是在周仆的笑容后面,却掩藏着深深的不安。他暗暗想道:“师长到前面来,肯定同本团失去了一〇〇高地有关,否则,为什么要亲自来呢?”,想到这里,不免有些难受。当他燃起大烟斗,一抬起头,发现师长正瞅墙上的地图,就更加确定了这一点。于是,不等师长动问,他就带着检讨的口气说:


“今天我们打得不好,把一〇〇高地丢了。我们准备晚上把它夺回来!你看是不是把反击计划向你汇报一下?”


“不,老周,不忙。”师长笑着说,“说实在话,我今天是到你这里找办法来的。”


周仆惶惑不解地说:


“一号,你怎么对我也客气起来了?”


“不,不是客气。”师长再次郑重地说,“主席指示我们:持久作战,积极防御。这是我们当前的作战方针。可是究竟怎样具体地贯彻这个方针,并没有真正解决。我本来想召开一次师党委会,大家来认真研究一下,当前情况又不允许。所以我就跑到你这儿来了。”


周仆对师长一向怀有钦佩的感情。自从当连级干部起,他就以作战勇敢和战术思想积极著称。多年频繁的战斗,不仅没有挫折他的锐气,而且像纯钢的刀锋,愈磨愈加锋利。此外,他还非常爱用脑子,喜欢钻研问题,善于总结经验。今天看见他如此郑重严肃,就知道他有一些问题要讲,就一面抽着大烟斗,聚精会神地静静地听着。


“这个防御战已经打了20天了。”师长闪动着他那深奥的布满红丝的眼睛望着周仆。“这些天,我们虽然丢掉了前沿若干支撑点,却毙伤了敌人八九千人。总的说,打得还是很不错的。但是也要看到另一面我们的伤亡也比较大。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能不能以更小的代价来换取更大的胜利。不然的话,我们怎么来体现这个持久呢?”说到这里,他沉了沉,又继续说:“在战斗最激烈的那几天,我曾经提出‘与阵地共存亡’的口号。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着这样提是否正确。前天三十团的三营营长最后带着十几个战士坚守阵地,整个阵地都轰成了焦土,他们役有叫一声苦。最后只剩下几个人还不肯向我说明真实的人数。当时我问这个营长:‘你们守得住码?’这个营长说:‘一号,你放心吧!我们坚决与阵地共存亡,就是剩下一个人也不能丢了阵地。’结果说这话不久,这个营长就和几个战士牺牲在阵地上。……这件事使我十分难过,难过的倒不是别的,而是我提出这样的口号,造成了人地两亡。当然,不是说这样的口号应当一概否定,在扼守某些要点时,还必须有这种精神。就是今后也需要这样做。可是作为指挥员,却不能单纯依靠这个口号来搪塞自己的责任。我们必须认真地在战术技术上解决一些问题,也就是说能够找出一些守得住的办法……”


“事实上,我们也采用了一些办法。”周仆说,“例如兵力上的前轻后重,火器上的前重后轻;还有适时的撤退和反击,来夺回失去的阵地……”


“对,我们是采用了一些办法,”师长接过来说,“但是,这些办法都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当前敌我双方的基本情况,还是像过去一样:敌人仍然占有装备上、火力上的优势,而士兵的战斗力则很差,这是由它的战争非正义性所决定的。相反,我们在政治上处于绝对优势,在武器装备上则处于劣势。双方力量的消长,必然会有一个过程。这是很清楚的。但是我们不是机械唯物论者,我们不能等待改善了武器装备才去战胜敌人。我们需要发挥主观能动性需要现在就拿出办法来抵消敌人的火力优势。老周,说实在话,这些天我都没有好好睡觉,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是,遗憾得很,我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昨天晚上,我的脑子才霍然一亮,想起主席的话,‘只有蠢人,才是他一个人,或者邀集一堆人,不作调整,而只是冥恩苦索地“想办法”,“打主意”。须知这是一定不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打出什么好主意的。’我看我就犯了这种毛病。所以,今天我就跑到你这里来了。”


周仆由于精神过于集中,没有注意茶壶的水已经沸腾起来,被冲开的壶盖,呛啷一声滚在地下。他连忙拾起壶盖,熄了火,倒了满满一荼缸水端到师长面前,然后笑着说:


“说真的,我们只是忙于应付情况,这方面的经验还没有好好总结哪!”


师长端起茶缸,一面吹散热气,一面问:


“你们有没有一些单位,这次打得比较好,而伤亡又比较小的?”


“这当然有。”周仆笑着说,“我们的三连打得就比较好。他们前两天,打下敌人几十次冲锋自己的伤亡还不到20个人。”


“怎么,还不到20个人了。”师长的眉毛一扬。


“如果我记得不错,大概是18个人。”


师长神情兴奋,笑着问:


“郭祥这个嘎家伙,他又出什么鬼点子了?”


“据说,工事修得比较好。”


“什么样的工事?”


周仆一时回答不出,涨红着脸说:


“我们还没来得及看呢,……听他们营长说:敌人要打炮的时候,郭祥吹一声哨子,他们就隐蔽在工事里,外面只留一两个哨兵观察:等到敌人炮火一停,他们就跳出来反击敌人。”


“大家都是这样打法。”师长显然不满足地说,“问题是:为什么别人的工事被炮火摧毁了,他们的工事没有被摧毁呢?”


周仆一时回答不出,师长不禁埋怨道:


“老周,你们当政治干部的,也要多关心点军事嘛!”


周仆正要回话,只听前面的枪炮声骤然激烈起来。他急忙跨出洞子,对着作战室问:


“王参谋!前面有情况吗?”


王参谋从另一个洞子里钻出来,说:“据刚才二营报告,敌人正掩护着抬死尸呢!”


师长立刻从洞子里走出去,岔开脚步问:


“在哪个阵地前面拉死尸呀?”


“八连。”


师长严肃地说:


“你告诉八连:一个也不能叫敌人抬走!”


“敌人已经放了烟幕。”


“放了烟幕,就不好办了。”师长把手一挥,“给我向烟雾里打!”


参谋应声退去。师长偏着头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三点钟了,就转向周仆说;“我要到三连看看。”


周仆脸上立刻显出为难的样子。他的大眼睛闪了儿闪笑着说:


“依我看不要去了。我把郭祥找来,跟你详详细细地汇报一下,也是一样嘛!”


“不,我要亲自看看他的工事。”


“你看天也晚了。”周仆指指太阳说,“我们走到也看不清了。”


师长笑着说:


“你这个老周真有一套。上次你说太早,这次你又说穴晚,我知道你搞的什么战术!”


“好好,既然这样,那我就陪你一块去吧!周仆跑到作战室,给团长打了电话,叫他赶快回来。接着又招呼小迷糊说:


“你把那烟再带上几盒,那里还有一个烟鬼呢!”


小迷糊给周仆拿上大衣,随同师长出发。不一会工夫,这位外号“爬山虎”的师长,又嗖嗖地跑到人们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