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奥列格·吉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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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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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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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124字

我为什么背着良心答应做密探?只能说是一时无知和愚蠢。我还得说一遍:我曾一度不知为何而活。所以,我一直不敢对您坦白我的两面游戏。今天,我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对我来说,这事就更难于启齿,写信也不知从何下笔。一提及此,便勾起我的满心屈辱。我无法面对您说出这一切。我想象得出,您会用一种什么眼光看我。就算您不过打算苛责几句,但您的眼光也足够把人杀死了。


遇到肯蒂让我又获得了一次新生。我的身上发生了变化,我变得不再怨天尤人,不再仇恨一切,变成一个有些有肉的人。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战争一结束,我就要离开航组,不能再呆下去了。我为此感到痛心疾首,因为这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好航组,也许还是太阳系的最佳航组。但是,我无法做出别的选择。回首过去,我明白,我的罪责是无法弥补的,即使您说一切都过去了,也无济于事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我的所作所为(更确切说,是我的不作为)让我无法再次面对您。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良知会是这样折磨人心的东西。


我给您写下这些话,让我感到轻松许多。我曾经喜欢跟您诉苦,现在她成了我倾吐的对象。有时候我似乎觉得她就是您的女儿,不知是什么地方,你们二人之间有些相似。也许,这是因为我都是您教导出来的学生。我们相互的爱恋,其中沐浴着您博大心怀的映照。让我难过的是,我无法学得您最重要的素质自信。我背叛了自己,犯了无法容忍的错误,让我无法忘却,因此我只能选择离开。


我希望肯蒂理解我,我也要给她写一封信。她不会原谅我的。她喜欢舰组,喜欢飞行,也喜欢跟您在一起。说到底,这是属于她的生活。请您关照她吧,我知道,一开始她会很难过的。当然,我也可以不告而别,但我做不到。不把心中的这些话说出来,我就会丧失理智的。我应该告诉这个世界上让我感到最亲近的人,把我的心里话说给他们,告诉他们我是如何出卖他们的。


但是,面对面地跟他们说,我没有……没有勇气和力量。


做过的错事要敢于承担,世事善恶皆有报偿,对吧,老师?


让我很难过的是,肯蒂从头到脚每一块骨头都在想着飞行。她是天生的宇航员。她深深地爱着我,但这个姑娘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另外一种生活。对她来说,舰组就是一个大家庭。虽说我们生活立足不同,但我还是相当幸福的,我明白了幸福是……


信写到这儿就没了。拉申把这块布翻过去掉过来又看了一遍,但是再也没有发现其他地方有字迹。安德留没有写完他对幸福的看法,显然他是没有来得及。


“那,给你手帕,舵手,”站在身后的波罗夫斯基说。“写的都是什么啊?”


拉申从波罗夫斯基手里接过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把那封信仔细叠好,塞进怀里。


“太阳系最好的航组……”他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字,长叹一声。


“他说的是我们?啊,可不是嘛,”波罗夫斯基点点头,又问:“信里头还说了些什么?”


“他的遗嘱,”拉申说着抬起眼睛,“怎么,各位先生们?你们没见到他吧,啊?”


“又来他们俄罗斯的迷魂阵了,”波罗夫斯基叹了口气。“艾伯拉罕!起来吧。咱们走,兄弟,干该干的事儿吧。”


“告诉吉·兰查,就说没这封信的事儿,”拉申拿出平常那种做派,用命令的口气说。“让·保尔,你去查查,还有哪个技师知道这事儿,让他闭嘴。说白了吧,谁要是走漏消息出去,我就毙了他……”


“他没事儿,这病会好的。”波罗夫斯基对法因说。拉申反常举止让法因看得直发愣,“什么啊,舵手?干吗要保密啊?您哪怕给说个大概呢?”


“那就把你也给毙了算!”拉申咬牙切齿地说,吃力地做了一套弯腰、伸腿的缓慢动作,最后站了起来。


“得,这下放心了,他死不了的!”波罗夫斯基兴高采烈地说。“这就是我的诊断。好啊,舵手,我真高兴!我可算不用听您的哼哼唧唧的抱怨了。”


“哼哼唧唧?我还没打你呢!去吧,老将们,去搞你们的晚灌肠吧!”


“那,给不给您留啊?”波罗夫斯基狡黠地说。


“多留点儿,”拉申一点头,说完就朝伊娃的方向踱了过去。伊娃沿着斜坡下去,贴近水边坐在被烈日烤得暖烘烘的水泥地面上。


“太阳系的最好的航组……”拉申自言自语着,“太阳系的最好航组……不错,安德列,说得好,所得对。你这个傻孩子,还不是上面的最后一人啊。可惜……”


伊娃迎着将军走过去,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拉申靠边坐了下来,低头忧郁地盯着水面。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吗?”将军的声音低沉,含混不清地说,“等菲尔飞过来,你就没有什么时间了。”


“时间……”伊娃沉思着说,“我们的防辐射屏障非常安全,对吧?”


拉申不解地盯着伊娃。


“我们的防辐屏障是不错。”拉申低声说,“外层船壳得剥下来埋了,越快越好。这么大的工作量,太可怕了,还不如把整个船都扔了。”


“我在想安德留呢。”伊娃说,“您觉得,他最后得受多少辐射?”


“在哪儿?”拉申机械地往后缩了一下,问道。自己的乘员经历精神危机是什么样儿,他这辈子见的不少,可以说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但是,真正的疯子他还真没见过,也不知道怎么对付。这可怜的姑娘,他想,战争可把她整惨了,连最脆弱的地方也没放过。可怜啊。“你指的是,他在什么地方受辐射?”他又问了一遍。


“在爪子里啊,”伊娃用手指了指飞船,笑了一下。这笑有点儿拘谨,似乎她说了什么错话一样。


拉申迅速一扭头他的身体状况能容许他多快,他这动作就做得多快这会儿,那个叫“跳鼠”的大家伙外形看上去要多怪有多怪。环状的尾部已被拆散,露出了难看的花蕾一样的内芯。一根根支架像“爪子”一样伸张着,这些支架在一天以前还抓着一个发生器隔舱。


“他告别的身后,声音听上去有点儿奇怪……您没觉出异常吗?好像他不过是去什么地方,或者跟平常那样,爬到哪个隔舱去了。我今天一整天都在看飞船的结构图。发生器的隔舱有个拱形的空间,从那儿可以爬到这些大爪子那儿去,到了那儿,还可以利用竖井通道……”


安德留干活的时候穿着是重型宇航服,拉申回忆着,穿上那种大家伙,连转身都不容易,到处都是铅,嗯……还有什么?四个隔热层。外层构架。他活动的速度能多快?在学校的时候我们试过穿这种宇航服跑步,我没过。爪子里头那些电缆井多宽?等等……有意思,我们两个,到底是谁犯了神经?是我,还是肯蒂?


“我得说,这小子一直是处乱不惊的,总能找到办法脱离险境。”拉申说完站起身,两手叉腰,面色阴沉。伊娃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的求生本能简直就像一头野兽,”拉申还在琢磨着,不意间说出了声儿,这句话用的还是现在时,好像安德留根本就没死似的。


“啊……”


“啊什么?”拉申从领口拉出麦克风,一边对伊娃说:“你啊,伊维塔,你实际上才是个傻瓜一个呢。我要是你爹,早该骂你个狗血喷头了。给自己找了这么个经历复杂的家伙,那就好好看着点儿他!可这家伙……这个原神经病患者、刑事犯!你让我哪儿给你找他去?要是他死在那儿了呢?已经过了一昼夜了!”


伊娃生起气来,把手往衣袋里一插,抗议似地站起来,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将军。


“波罗夫斯基!”将军对着麦克风喊了起来。“注意了!所有人员注意,能站起来的活动的,都马上起来!都到船尾集结!所有能藏人的犄角旮旯都给我搜查一遍!每个窟窿都要仔细看看!免得他失去知觉什么的,意外卡在哪儿……爪子那儿更要仔细检查,或许他在那儿藏着呢!”


“谁啊?”波罗夫斯基来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维内尔中尉,你个混蛋!”拉申咆哮着。


波罗夫斯基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在琢磨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当然不干我事,”他开口道,“但我觉得……”


“执行命令!”拉申甩出了一句,就换了波段。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定一定心神,然后语气平和地说:


“乌斯朋斯基呼叫德·维里埃。请回答,维克多,有急事。”


“什么事?”首领马上回话了。


“您那儿没我的人吧?”


“暂时我还没看见。哎,这倒是个好主意啊,他们在营地里也是闲着,可我这儿正……”


“维克多,我是说正事呢。”


“嗯,好像没有吧。”


“谁也没发现什么人?”


“怎么,您那儿有逃兵?”


“倒也不是。只不过有个下属可能溜达出去了。您还记得吧,安德列。毛茸茸,带尾巴的。”


“还长角呢……没有,指挥官,他没来过这儿。”


“那,劳埃德博士在什么地方?”


“昨晚他就驾着他那辆破车去诺夫哥罗德了。说走就走,我还直纳闷儿呢。您了解这种人,学者啊,哼……”


“啊,明白了……”拉申沉吟着说,“好吧,谢谢了,维克多。”


“那您给派点儿人手过来?”


“哪儿有人啊,我这儿整个航组都是残废。现在我给不了,全都在养伤呢。再见吧。”


伊娃紧咬着嘴唇,在岸边来回踱着步子。她口袋里的无线电接收机传出各种人的说话声值班组为了防止偶然的辐射,全都穿上了宇航服,在“跳鼠”的尾部进行大搜查呢。


“诺夫哥罗德……”拉申哼了一声,“我就不去了。这地方我已经受够了。”


“怎么样?”伊娃声音干巴巴地问。


“我不知道。这个倒霉地方。”


“良心不安了?”伊娃不快地冷笑了一下。


“你这话从何来?“将军忿忿地说。“你有什么权利说这种话?我根本没良心这玩意儿!从来就没有良心!我是个将军,听明白了?”


他转过身,朝营地那边走去,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什么。突然,他在半路上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伊娃一眼。这目光凄凉、黯淡。


“你去找他吧!”他高声说道,“你一个人去!病治好了,你就开个小船去吧。你把他放走了,现在自己去找他吧!我可受够了!你们的事儿可别再烦我了!”说着,拉申把胸前藏着的那个布包掏了出来,挥手扔给了她。“好好看这个吧,你这个傻姑娘!”


伊娃连忙从地上捡起那个小布包,打开它,拿出了那封信,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


“太阳系的最佳舰组!”将军嚷了一句,“这小子,真想把我气死不偿命啊!”


伊娃读完那封信的时候,眼睛已被泪水打湿了。将军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远处的营地的帐篷丛中,把剩下的怒气发给下属跟士兵了。伊娃觉得,将军的声音并无恶意,她觉得,那骂声里,几乎可以辨出里头含着一种难得的,近似父爱的情绪。


“她深深地爱着我……”伊娃轻声地重复着信里的这句话。“我亲爱的安迪!你还不知道,你是对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