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会煽情,可以深情(5)

作者:李丹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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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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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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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764字

去徽州旅游,宿在一户农家,在小院里看到一棵葡萄树,树根足有蒜臼促膝,院子里搭着一个棚,棚上的葡萄藤张牙舞爪,十分吓人,为数不多的几片儿葡萄叶儿,也苔黄苔黄的,仿佛没有一丝生气,最可疑的是,这样的葡萄树却不结葡萄。


当天晚上起夜,路过葡萄架,吓我一大跳,疑有群蛇爬在葡萄架上,定神一看,才安心。


第二天,我忍不住把昨晚的遭遇说给房东听。房东是位60岁开外的阿婆,听了我的叙述,噗嗤一声笑了,孩子,你呀,也太胆小了。


我投宿在你家,无故被吓了一跳,不安慰我,还说我胆小,这让我心里很不悦。丢下一句气愤的话:阿婆,要我说,你这葡萄树,还不如砍了,看没有看相,也不能乘凉,还不结葡萄,白养一件没用的东西。


阿婆听了我的话,良久不语,只低头择筐子里的蕨菜。


我不敢多说,背上相机出门看风景去了。中午回来的时候,阿婆喜笑颜开说,孩子,回来了,我做了蕨菜烧肉,常常我老太婆的手艺吧。


我点头应允。


一碗白米饭,那叫一个香呀,恰恰解了我的辘辘饥肠。再加上阿婆做的蕨菜烧肉,美得我魂都出窍了。


饭桌上,阿婆给我讲起她年轻时候的故事——


我年轻的时候,常去山上采山珍。那时候干起活儿,浑身都是劲儿,丝毫不觉得累。可疑毫不夸张地说,那时候的我,也很漂亮,到哪里采山珍,后面都跟着一串儿小伙子对我唱山歌。我是家里的独女,父母怎会轻易让我嫁出去,他们替我左右端详,希望我能嫁给一位人品好、家底殷实的男人。


那时候,有一位名叫穆桑的小伙子特别喜欢我,却遭到我们双方家长的极力反对,其实,我自己也不同意。在文革的时候,他的父亲曾经把我的父亲迫害致残,父亲的下半生一直坐在轮椅上。穆桑的父亲也自知理亏,也怕儿子娶了我会不幸福。


我们之间自然没戏。


有一年春天,就在父母继续为我张罗婚姻的时候,我一个人背着竹篓上山去了。那年的山珍真是长疯了,不到两个时辰我就采满了大半竹篓,就在我攀着山崖往上继续走的时候,一脚踩空,一骨碌顺着陡峭的山崖滑了下去,就在这时候,半山腰吊着采山珍的还有一个身影,一把把我拽住了,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生命维系在一根葡萄藤上,荡来荡去,我没命的喊,但是,这时是午饭时间,少有人上山。


就在我们共同抓住的那根葡萄藤的荡动下,藤与石块之间摩擦得越来越厉害,眼看着,我们都有生命危险,那个救我的男人扯下了自己的腰带,用自己的牙齿把我的手臂紧紧绑在了葡萄藤上,然后纵身跳下了山崖……


其实,那个就我的男子就是穆桑。后来,我专门去了那座山崖,掘开山石,移植了那棵葡萄树的根到我家的院子里……


阿婆讲到这里,眼睛窸窸窣窣地掉下来,落在了白白的米饭里,我看着阿婆的眼泪一滴滴消失在米饭的罅隙里,如同甘霖融入土壤。


那一瞬间,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有风吹来,院子里那棵葡萄架下掠过清新的香,这棵掺杂了爱恨情仇的葡萄树呀,原来早就是结满了大串葡萄的……


老月光


打电话给一个朋友,在听筒里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音,我停下和朋友的攀谈,让朋友也停止说话,我听到了,听得真切了,那是蛐蛐的声音,久违的,如一位老友,会弹琴的老友,在拨弄我的心弦。


我对朋友说,你真幸福,还有蛐蛐可以听。


朋友笑了,说,近日总想母亲,特意开车回到老家住几夜,吹吹母亲生活里的风,喝喝母亲生了锈的压水井里打出来的水,吃吃母亲做的菜叶饽饽,看看多年前头顶上那盏点着天灯的老月光,别提多舒畅了。


朋友最后总结说,原来所有和母亲亲近的时光,都是如此缓慢而幸福的。


我被朋友的话撩拨得热泪盈眶。


今年5月,我一下子升格做了爸爸,母亲也做了奶奶。为了伺候月子和见孙女,母亲特地从乡下老家赶来,和我们一道吃,一道住。我的压力一下子就缓解了许多。


橱子里,那些朋友送的新茶有时间喝了,那些早早就买到的书可以看了,到了饭时,母亲做的家常菜,还是旧时味道,熨帖得如同心底升起了一簇小火苗。更主要的是,我终于有时间在晚间,搬了条凳子,像个孩子一样,拖着腮帮看天上那盘圆圆的月亮了。


阳台上,丝丝的夏风吹过,夜晚,多少还是有些凉的,母亲给我披了条毛巾被说,小时候的你就喜欢看月亮,都当爹了,这么习惯还没改呀?


我笑笑。


母亲突然近乎惊呼地喊道,月亮这么圆,这么清楚呀!原来我以为只有我们乡下有这样清晰的月光,没想到城市也有这个福分呀,这我就放心了,你不愁没有月光看了!


同样的月光下,母亲的牵挂,如暖人的月,把我说得心底一阵阵酸楚。母亲可能不知道,我买的房子是在郊区,还没有进二环,空气至少还是好的,所以,我才有福分畅享头顶上那皎皎的白月光,才有福分让母亲不担心到神伤……


翻开多年前的一本日记,夹着一页泛黄的晚报剪报,已经记不清是哪个时期自己写的一首诗了,诗很短,只有两句——


老月光老父老母的眼光。


没有我的时候有风


清明的时候,公墓里,见到一位女人领着她七八岁左右的儿子给自己的老公上坟。


摆好了点心、水果等贡品,女人让她的儿子焚着了纸钱,一个人默默念叨了一阵子,眼含着晶莹的泪珠对儿子说,孩子,给你爸爸说句话吧。


孩子双腿跪在爸爸“跟前”,很像回事的说,爸爸,我记得你,记得你带我去公园里买的棉花糖;记得吃棉花糖时你带我去放风筝;还记得那假日的草坪,你、妈妈和我一起去野炊,你烤的鸡腿总是会糊,总是忘了放作料;记得我会把满手的油涂到你的脸上,你开心地逗我和妈妈笑;我还记得……


男孩说着,停下来了,他突然间问“爸爸”,你想我和妈妈吗?你一个人的时候寂寞吗?如果你寂寞了,你可以想妈妈,可以想我。爸爸,我今年上四年级了,我成绩很好,请原谅我不能每天都来看你,我知道,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很开心,假如没有我的时候,你咋办呢,你不要觉得孤单,你可以想象一下,没有我的时候,还有这里的风,它们会从咱们家里带来妈妈做的炸鸡翅的香,带来我考了全班第一名的好消息……


这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男孩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母亲先是眼泪打转儿,然后,我看到她偷偷躲在男孩身后擦眼泪。


那天的夕阳真好,红彤彤的阳光把男孩的影子投射得好高好长,那长长的影子呀,似乎要把母亲也抱在自己的怀里。


看到母子的那天晚上,我一遍遍地想起男孩的话——没有我的时候,这里还有风。我想象着一缕缕轻风的美好,然后搜集与风有关的所有记忆。一首名叫《风居住的街道》的曲子在我的脑海里慢慢浮出来。这首由矶村由纪子与日本著名二胡演奏家坂下正夫合作演奏的曲子,用钢琴做背景,二胡在钢琴的声线上如怨如诉,缠绵婉转,多像是一对互诉衷肠的恋人。


男人是那钢琴,女人是那二胡,男人要远行了,女人在临行前拉着男人的手,一边问着男人的归期,一边不住地耍着不讲道理的小性子。最终,或许是为了事业,或许是为了学业,或许是其他缘故,男人最终还是要出发的,在站台上,看着男人乘坐的列车越开越远,最终他们的摇手淹没在长长的距离里,女孩哭了。


或许应该是在小镇上吧,来来往往的人们,各自拖着行李箱赶路,女人的心里一片凄清,街面上,不知哪里飘来一阵风,吹散了女人的一头直发,女人极不情愿地骂着那个狠心的男人,扑打着迎面吹来的风,哼哼唧唧地向家走……


男人或许会给女人发短信,信上自然少不了风花雪月,或许男人会用一个男性惊人一致的强调对她所爱的女人说:亲爱的,别怕,没有我的时候,还有风。


叶子总比风先到


秋天风起的时候,满园落叶,随风起舞,一对父子在园子里对话。


父亲问,是先有的风,还是树叶先凋落呢?


儿子说,当然是先有的风了,风起,摇动树枝,那些老迈的叶子就会睡意蒙蒙地落入大地的怀抱。


儿子以同样的话题问父亲。


父亲却说,落叶是风的衣服呀!当然是叶子先落,以成全风起时,园子里被风裹挟起来的丰富内容。


说这话,是在儿子6岁的时候。


儿子16岁,在距离乡村30公里以外的县城读高中,高二那年的一个晚上,不知从哪里来了几个地痞,流窜到儿子所在的寝室勒索学生们的钱财。


当明晃晃的小匕首在儿子的脖颈前晃动的时候,许多孩子都吓傻了脸,纷纷掏出来自己的生活费,交予地痞们,唯独儿子例外,说,没有,就算有,也不会给他们。


儿子被暴扁一顿,生活费还是被洗劫一空。


学校报案了,地痞流氓全部落网,学生们的生活费全给要了回来,室友们都嘲笑儿子,说他白挨了一顿。


儿子哭丧着脸学给父亲,我真的白挨了吗?


父亲抚摸着儿子的头发说,孩子,在正义面前,永远没有无用功。不过,爸爸希望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要跟他们硬碰硬,给他们就是,钱财哪有生命重要?


儿子不懂,说父亲懦弱,还搬出了小时候和父亲的对话,奚落父亲说,怪不得你说风未起时,叶子先落。歹人刀子还没拿出来,你就就范了!


儿子饭都没吃,然后回到了学校。


一年后,儿子考上了大学,一所艺术系院校,学费过两万。


儿子收拾行李,第二天就要赶赴学校,父亲去银行给儿子取了学费。


也许是父亲取学费被盯了梢,当晚,他们家里进了贼,直直地摸进了儿子的卧室,不料,窣窣的翻动声,惊醒了儿子,儿子跃起扑向歹徒,与其抢夺已经到手的两沓钱。


父亲也惊醒了,顾不上穿衣服就冲向儿子的卧室,儿子被歹徒打倒在地,正欲反抗,歹徒掏出了刀子,直刺向儿子,父亲飞身一扑,把歹徒压倒在地,一阵乱拳如雨,歹徒被父子二人打昏了。父亲的腹部也挨了三刀。


第二天,医院的病床上,儿子趴在父亲跟前问父亲,你怎么这么大胆,没看到歹徒手里的刀子吗?


父亲笑着说,你忘了呀,孩子,我说过,风起之前,总是叶子先落呀!我就是那枚老迈的落叶!


儿子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一棵叫做“麻花”的树


放学后,小米撅着嘴回家了。


父亲看状,立刻觉察了女儿的低落心情,用眼神示意妻子去问问小米怎么了。


小米蹙着眉对母亲说,我们班级组织了一个合唱队,我不想和小诺一起唱。


为什么?母亲问小诺。


她总是爱出风头,取得一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我不喜欢这么显摆的人。小米回答。


母亲旋即明白了这个7岁少女的小心思,有些许的看不惯、些许的小嫉妒,些许的小愤懑。


合唱队组建的消息下来后,恰好是一个长假。父母带着小米去黄山度假去了。


当小米看到那些从山石上“钻”出来的树根,树干交互着牛在一起,像个油炸麻花的时候,小米问母亲,为什么那些树要扭成那个样子?


母亲告诉她,面条扭在一起,成了麻花,吃起来才会更香。树干扭在一起,成为缠枝树,力量才会更强大,山风才吹不动它们呀!其实,人心之间,也需要这样的两棵树一样,互不来往,力量就要弱小许多,若是拥抱在一起,就能制造“人体麻花”。天使看见了这样的“人体麻花”也会悄悄地拉他们一把。


小米若有所悟。


假期结束后,小米回到了合唱队,她和小米和平相处,在全校的合唱比赛上,拿到了冠军。她在自己的日记里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做一个善于制造“人体麻花”的人,永远要比做一根孤零零的面条要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