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者:魏晓霞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1:24

|

本章字节:6776字

没想到失眠给我带来的痛苦,远远超过了失恋的折磨。我对良好睡眠的渴望超过了任何其他的需求。我常常异想天开,如果身体上有一个专司睡眠的开关该多好,就像关灯一样,随时随地,喀哒一声,就睡着了。


有一天我终于忍受不下去了,我辞了工作,找了一个著名的老中医,花了一大笔钱从他那里买了一大堆奇怪的枯枝和树皮,一些恐怖的虫子尸体,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中药材,又买了熬药的瓦罐,准备在家休息一段时间,专心调养身体。


屋子里开始弥漫着一股奇异难闻的味道,我谢绝了所有朋友外出狂欢的邀请,早晚都裹着一个厚厚的大睡袍,像个巫婆一样整天守着一个咕嘟嘟冒泡的药罐子,不时掀开盖子看看,用勺子搅一搅,再往里添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捏着鼻子把那泥浆一样混浊厚重的汤汁一股脑灌进肚子里。


就在那个初秋的夜晚,我服过药后就早早上床躺好,一心一意地酝酿着睡意,可掌管睡眠的神经就像是一根被一只神秘的手不断弹拔着的琴弦,老是处在一种莫名的兴奋状态,不可抑制。


我只好开了灯,百无聊赖,先是翻完了一本飞碟探索杂志,又把一本外国侦探看到了结尾,然后才伸手关了床头的灯。


这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恨呼!”


刚刚睡意朦胧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声音似乎从遥远的梦境中传来,很像小时候在山村听到的猫头鹰的叫声,难道城里也有猫头鹰?


我从朦胧中清醒,想了一下,也许是刚刚做了个梦吧。我翻了个身,换了一个姿势。


“恨呼……”


又是一声,这次我听清了,是一个女性的声音,似乎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那名字也许是王路,或者王湖,那后一字的尾音因为带着哭腔所以向下拖去,听起来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字。


现在可是深夜啊,哪来的这种奇怪的叫声呢?我真想起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算了,算了,还是别去管它了,不然恐怕我又整夜都睡不着了。我把被子捂在头上,想集中精神酝酿睡意,可却又不由自主地凝神等待着那个声音再一次传来。


可是我失望了,那个声音再听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下来的几天深夜里,正在我刚刚进入那种似睡非睡的朦胧状态时,那个伤感的声音就出现了,断断续续,似乎浮在水面上。那个名字也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子里。王湖?或者王路?这个人是谁呢?又是谁总在深夜叫他?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个问题,想起来去看看,又留恋着热呼呼的被窝,要知道现在的夜晚已经是凉飕飕的了。往往就在我快要按捺不住地起身时,这个声音便消失了。


又一个深夜来临了。


那呼唤声如我所料地又出现了,我的小花猫也在床尾挺直了身体,在黑暗中紧张地注视着。


我不知道这声音到底从什么地方发出,含混,朦胧,我只好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屏息辨别着。


接下来每隔一分钟左右,就有一声这样的招唤传来,很有规律。那声音轻轻的,颤微微的,包含着无限的辛酸和无助,像是不敢惊动别人,像是不在为叫醒那个人,而只是在表达着自己的思念和哀怨。


听着听着,这声音打动了我,我的心止不住地凄惶起来。


这次我再也忍不住了,终于掀开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好奇地去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我先是走进客厅里四处寻视了一圈,接着进了厨房。当我走进厕所的时候,那声音突然清楚起来。我拉开浴缸上的那扇小窗子,这次我听见了声音的来源,原来就出自我的窗外。


我悄悄地探头朝外面看去。


那正是一个夜晚当中最黑的时刻,月亮都不见了,黎明前的黑暗中似乎正在急速地积聚着某种隐藏着危险的气息,让人可以感觉到那种蓄势待发的紧张,似乎只等待着一个突破口。


一个人影站在对面大楼拐角处的阴影下,我看不清她的年龄、长相和衣着,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她似乎被悲哀和痛苦死死抓住了,双臂好像正在环抱住自己,身形显出一种痛苦、屈辱和扭曲。


我一动不动地把身体贴在冰凉的墙壁上看着她。


为了能让读者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事情的经过,我想我有必要把我居住的环境简单地描述一下。


我的家并不在某个小区里,只是一幢孤单的六层楼,只有三个单元,我住在靠胡同边的一单元一楼。这里是电视台的家属区,大部分住户都是电视台的职工和他们的家属,我是为数不多的一个外来的住户,而且刚搬来不久。


这幢楼建在电视台大院后面,单元门冲北而开,正对着锅炉房大楼的侧面墙壁,左侧跟电视台的一排高楼连成一体形成了一个垂直的死角。


我的房子南北通透,厨房的阳台和厕所的窗子对着阴暗的北面。从这里的窗子向高处看便会看到锅炉房那座高耸入云的大烟囱,那只大烟囱每天一早一晚两次长达数小时地冒出滚滚浓烟,那些烟里夹杂着黑色的煤渣和粉尘,形成密集的固状小棵粒落在我的窗台上,无孔不入地飘进我屋子里的各个角落。


视线平行之处,就是锅炉房那座高楼的侧面,那是一面没经过任何修饰的裸露在外的红砖墙,下面有一个简易的自行车棚。在墙壁跟胡同的拐角处上方,曾有一盏发出惨白光线的带着铁皮灯罩的灯泡,夏天的夜晚便会聚集了大量的飞蛾和种种会飞的昆虫,拚力朝着灯泡冲撞,它们的尸体堆积在灯罩上面,厚厚的一层。现在那只灯泡不知被谁家的野孩子打碎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灯罩。


现在那个发出声音的人就站在拐角处那个灯下的阴影处。


她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声音里有胆怯,有乞求,有执着,听起来应该是个年龄在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儿。


我不知道这幢楼里有多少人家听见了这叫声,这个时间应是美梦正酣的时分,但至少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听见了,因为在这一声召唤过后,对面那面红砖墙上突然映出了二单元三楼的一扇窗子,窗口里透出黄晕的灯光。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红砖墙,就像看着一个巨大的幻灯片,砖墙上放映出的窗口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正伸开双臂穿衣服,然后灯灭了,窗口从砖墙上消失。


过了一分钟左右,一个人影从中间的二单元里蹑足走了出来,匆匆从我的窗下走过,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年青的男人,他一直朝拐角处那个女孩子走过去,女孩子看到了他,开始发出委屈又伤心的嘤嘤哭泣。


“你又喝醉了!”


那男人慌张地左右探看了一下,恼怒地压低喉咙轻声斥责道。


“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不理我……”


女孩子可怜巴巴地哭着,含混着抽咽声,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呕了出来。


“你赶快离开这里,听见了吗?不准再到我家楼下叫我!快点滚!”


那个男人推搡着女孩儿,女孩儿不肯走,就势蹲在地上小声哭着。


他气急败坏地伸手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挟持着她朝远处走去,那女孩儿一边挣扎着一边小声哭诉着什么,我只听到一句,“我怀孕了……”随后就再也听不清了。


我依然贴在黑暗的厕所窗口边,一声不响地朝外望着,心里边生出一股悲哀和担忧。谁家的小女孩儿在这样的深夜落到这样的境遇,如果她的父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该会把心都操碎了吧?


几分钟以后,那个男人脚步匆匆地走了回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二单元的大门里。


可怜的女孩子,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却要了自己身体的男人。我叹息着转身回到了卧室。


我刚刚躺下,还没等把身体暖和过来,那个声音又回来了,还像刚才一样执着,忧怨,只是哭腔更重了。


我急忙再次从床上跃下地,光着脚跑进了厕所。


这次,那个男人很快就从门里走了出来,从他的姿势里可以看出他正竭力压抑着满腔的怒气和慌张,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他二话不说沉默地拉了那个女孩子返身朝二单元的门里拖去,在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又迅急朝外面扫了一眼。


当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大门里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种不详的感觉,可以说那是一种灵感,从我的经验来说,那种灵感往往令人可怕的准确。


我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