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如昨

作者:鬼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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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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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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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138字

那兰开门下车,秦淮这时也换好了潜水衣,捧着早先穿的衣服,从不远处的树丛中走出来。他迎面看见裹在尼龙布中的那兰,忽然停住了脚步,身子微微颤动,好像那兰在地上划了一道魔线,他再难向前走一步。


他真正的下一步是什么?恭维?挑逗?你你你,你是出水芙蓉,你像一条美人鱼。还会有什么?那兰做好了一切准备。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好像重拾了勇气,默默地走过来,默默地将换下的衣服折好,放入那个旅行包,同时取出两双脚蹼,和两对划水掌、两副泳镜、两双防滑鞋,各拿一套给了那兰。


“你怎么了?”倒是那兰觉得有义务开口。


“没什么。”


“如果身体不适,游这么远……不妥当。”


秦淮冷冷地说:“你真是有爱心的好孩子。但是放心,我真的很健康。”


那兰想起第一次上岛,来接船的方文东说过,秦淮并非媒体上渲染得那么不堪,只是相处久了,会觉得有点古怪。现在终于领教。她再看一眼秦淮,秦淮竟然低下头,低头的刹那,那兰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看错了,她似乎看见了他眼角的湿。


她立刻想起秦淮在宁雨欣的墓前,入定般忘了时间空间的感伤。


他是不是看见了我的悲惨下场?


那兰忽然觉得自己一步走错,然后越走越错。


两人提着脚蹼,在沉默中钻入停车场后面的小树林,走出去不远,就到了湖边。这里的沙滩,此刻无潮的时候,也不过两米宽。那兰边穿脚蹼,边望向前方,湖心岛像只巨大的水龟,浮在湖面上,在无月的阴暗夜色下,竟显得有些狰狞,仿佛在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两个要隐身上岛的男女。


风掠过湖面,那兰心里微颤,从此将正式“进驻”秦淮的世界,还会有多少更不愉快的发现?


离开他,越远越好。


他是个极度危险的人。


说这话的人已经逝去。宁雨欣的亲身经历,说是血的教训,毫不为过。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如此壮烈地偏向虎山行?难道真的是被邓潇对邝亦慧的深情打动?还是对宁雨欣之死的愤懑?或是一种补偿的心态,要用对宁雨欣之死的探究,补偿自己对父亲之死的无能为力?


“你要跟紧我。到了湖心岛,从哪里上岸,很有讲究。”秦淮淡淡地说,将两人的防滑胶鞋和手机、钥匙等杂物一起,收在一个防水袋里,戴上了泳镜。


那兰点点头,舒展着腿脚的肌肉筋骨。这距离不能算太短,关键是中途没有歇脚之处,热身格外重要。


秦淮凫入湖水,胳膊抡起,划水掌撕破湖面的平静。那兰随后跟去,紧随着秦淮双脚打水冒出的气泡。


那兰从小到大游泳,没有跟随在人后的习惯,游出不远,就不由自主地加速,和秦淮并驾齐驱。秦淮见那兰赶上来,也开始加速。逐渐,两个人形成了完全相同的节律,像是海洋公园里并排翩跹嬉游的两只海豚。


远离声色的喧嚣炫目,泳者破浪,如同禅者入定,忘我,忘了这个世界。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世外桃源,但你我终日兜兜转转,刻意以求,偏偏找寻不到。此刻的那兰,却是那个幸运儿。那么多的纷扰,那么多失衡的情感、巧言令色,人心和人心的三岔口,都溶在了水中,都在脚蹼的摆动中化成那道逐渐消失的水痕。


水,生命之源,你我生命最初的九个月,每一刻都浸泡其中。母亲温暖的体内,天下最安全最舒适的空间。


那兰每次入水,即便在激烈竞赛之中,也都有这种安全舒适的感觉。这时候,能感觉自己的每次一划动,在身边都有相同的和音,天衣无缝,和谐无忧。知音少,却近在咫尺。


可她偏偏是这样的人,就在安全感和满足感让四肢百骸舒畅无比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也是自己最薄弱的时刻。


就像一个人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前面迎接他的,往往是下坡路。


那兰的警觉不无道理,她发现,身边那协调的节律消失了,和她共鸣的那个知音喑哑了。


她放缓了速度,知道骤停可能会引起肌肉痉挛。她开始踩水,抬起泳镜,在灰黑的湖面上巡视。果然,秦淮没有再继续游,也在踩着水,在不远处沉浮着,望向自己。


“怎么了?”那兰看不清秦淮的脸色或眼色,只是觉得奇怪。


秦淮说:“我刚才说过,请你跟着我。”


“我一直在跟着你……”那兰随即明白秦淮的意思,一个她无法置信的理解,“你是说,我只能跟在你后面,不能和你并排游?”


“你的理解力没问题嘛。”秦淮不再多解释,又开始划水。


错误,这一切都是错误。


那兰也不再多说,掉转头,背离了湖心岛,向湖边回游。


离开他,越远越好。


他以为他是谁?


那兰往回游了不过二十多米,身边一阵疯狂的水声,随即一个黑影挡在了她面前。秦淮。


那兰慢慢停下来,不得不再次踩水,摘镜:“请不要挡我的路。”


“你怎么往回游?”


“法律规定我不能往回游?”


秦淮叹口气:“我刚才的话说得不妥当……”


“你的理解力好像也没有问题嘛。”


“对不起,是我自己情绪上的问题……到家后我向你谢罪。”秦淮突然拉住那兰的手腕,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下了划水掌。“如果你执意返回,我只好跟你回去。”


那兰的心被这话熨软了,抬了抬手腕,说:“这就是你的诚意?动手动脚?”


秦淮忙松开手,笑笑说:“我只是怕丢了你。”那兰仔细看他的笑容,没看到她想象中那种邪邪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尴尬笑容。


“你这个人是不是精神有问题?”那兰嘀咕了一句,又高声说,“如果不想要我超过你,自己游得快一点。”


秦淮一怔,原本在脸上的笑容又僵住了。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凝固的笑容埋进水中,向湖心岛游去。


湖心岛近在眼前的时候,秦淮慢了下来,回转身说:“小心被脚底的礁石夹住脚蹼。”他的声音很平静。


那兰跟着秦淮,在水中沿着岸边划动了大概十几米,秦淮说:“就是这里了,做个记号吧,水面上这块方方的石头,朝向是正东,我叫它‘方文东’。这就是最佳上岸点。”他撑着石头跃上岸,没顾上脱脚蹼,伸手去拉那兰。


因为很久没有一口气游这么远的距离,那兰觉得全身都酸软着想呼唤氧气。依她的性子,不会要秦淮拉她上岸,但此刻也没多想,将右手划水掌交给左手,就将右手伸了出去。


又是个错误的决定。


她不是没有和秦淮握过手,几天前她写作助理生涯的第一天,他们就握过。她还记得那礼貌一握的感觉,秦淮的手心粗糙,握手有力,并没有停留太久。


但此刻这一握,握得太久。


也许是离得近了,那兰竟能发现,就在握手的刹那,秦淮的脸上眼中,现出的是温柔和迷惑的交集。那兰爱过,也被爱过,所以她认识那脸色和眼神,不是多情的王孙公子在花街柳巷天上人间的那种温柔,而是肺腑中来、荡气回肠的那种温柔。


但那温柔的神色,却不是给她的。


相识数日的男女,哪怕缘定前生的一见钟情,彼此间也不会有这种神情。


陡然间,那兰理解了,这一路游来,秦淮为什么如此反复无常。


直到那兰被拉上了岸,两人的手仍握着。那兰将左手的划水掌也卸下来,扣在秦淮的手背上,轻轻说:“你想起了邝亦慧?”


秦淮仿佛被无情喊醒的梦游人,浑身一阵痉挛,飞快地将手抽开,那兰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惶惑和惊讶。


那兰说:“你从我换上潜水衣后,就进入了冰火两重天。我的身材和邝亦慧本来就很接近,又都是短发,尤其在夜色下、再裹上潜水衣,连一些细微的差别也被掩盖了。你仿佛看到了邝亦慧复生。你们当年是不是经常一起游泳?是不是经常并排戏水?所以当我开始和你并排游的时候,你仿佛回到了过去——也许是你最快乐的那段日子。但你随后发现,身边的人,不是邝亦慧,这不过是海市蜃楼一般的梦境,所以你硬生生从梦里走出来,很‘酷’地让我跟在你后面。直到现在上岸……你们当初也经常从这里上岸,你也经常伸出一只手,拉她上来,对不对?所以这又是熟悉的一幕。你再次陷入虚实之间的迷惑。”


秦淮一句话没说,眼神有些散淡,仿佛仍没有从虚实迷惑中走出来。过了很久,终于用轻得连平静湖水声都能盖住的声音说:“如果不想要我超过你,自己游得快一点。”


那兰一惊:“她也说过这句话?”


秦淮闭上双眼默认,仿佛这样又能回到过去。


这一游,几乎颠覆了那兰对秦淮的所有印象:他越看越不像一个滥情的人,相反,他是个浓情的人。也许,媒体和外人面前的秦淮,中国版唐璜的光辉造型,只是一个假象,一个面具。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糟践自己的声名和形象,为什么在家中将邝亦慧的痕迹如此彻底地抹去?为什么就不能让世人知道他依旧追忆着失踪的妻子?


也许这样做,正是为了消减那份思念和苦痛。


那兰定了定心绪,看了看周围环境。这里礁石较多,紧靠着一个陡坡,很难轻松随意地进出上下,视野里也看不到任何房舍,到了晚间,必然清静,这大概是秦淮说这里是“最佳上岸点”的原因。


两人穿上防滑胶鞋,秦淮领路,手足并用,爬向那个陡坡。爬到一半,终于脚下有了可以走的路。


上岸点虽荒僻,但离秦淮家并不远。两人从后院门进去,一路上没见一个人影。秦淮开了别墅的后门,警报铃轻轻叫起来,秦淮输入密码后,铃声停下。


后门连着车库。从车库里穿过,那兰留意到,墙上挂着两套潜水器材,潜水气瓶、面罩、浮力调整器,那兰在游泳队学过两次潜水,没有成为大师,但算是入了门。想不到秦淮有这个爱好。为什么有两套器械?邝亦慧?


车库侧面有两扇门,其中一扇是直接进入室内的侧门,另一扇门后大概是储藏室。进屋后,门边就有间浴室,秦淮说:“你就在这里冲一下吧,君君应该已经给你准备好换洗衣物了。”


那兰点点头,进了浴室。


她出来的时候,身上是绵软的睡裙,脚上是轻软的麻布拖鞋,舒服得无以复加。她不知该怎么感谢那个尚未谋面的君君,暗自感叹秦淮不知前世修了什么德,会遇见方文东和君君这对为朋友尽心尽力的夫妻。


秦淮也换上了恤和卡其裤。领着那兰到了楼上客房。客房比那兰的宿舍还要大一些——想到了宿舍,就想到了陶子,应该给陶子打个电话了;想到电话,她看了眼梳妆台上的手机,和床头柜上的电子钟,离午夜还有两分钟。这时候给陶子打电话,纯属骚扰——屋里除了梳妆台,还有张小电脑桌、衣橱、电视、矮床,中性的格调。


“欢迎光临,”秦淮说,“好好睡一觉吧,可惜没有‘请勿打扰’的牌子给你挂,但是要防色狼,可以把门锁上。”


那兰笑笑,说:“披着色狼皮的羊,没什么可怕。”


“放松警惕,后果自负哦。”秦淮不再多说,下了楼。


那兰呆立了片刻,还是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