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3)

作者:郎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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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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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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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608字

“我当时被吓坏了,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了!”陈鹏飞痛苦地用手捂着头,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说,“当你看到人类自己在和自己残杀的时候,那种感觉……但是当我清醒过来以后,我又觉得是我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同志……这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梦见他们,仿佛时常能听到他们在我耳边欢声笑语……我知道,一切都需要偿还……”


“陈鹏飞,已经十年了,你就把它当成一个错误吧,用不着用死来惩罚自己。你应该明白一点:只有活着,才能为自己赎罪。”古教授拍了拍他的头,“振作起来,我们都需要你。”


不知怎的,陈鹏飞哭了。十年的流浪、委屈、等待、煎熬、失望与期盼,此刻全都变成眼泪喷薄而出。他把头埋在古教授的怀里,像一个孩子那样失声痛哭。


所有的人,包括佛爷在内,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他。但是偏偏丁史最不识相,念念不忘自己之前问过的那个问题,见直到现在也没有得到答案,憋不住又问了出来:“那个‘914’,到底是怎么回事?”


“喂,你怎么老问这个?少问个问题不行吗?”素素立刻瞪了他一眼。


“我……”丁史也觉得自己有点烦人,一时也想不起什么别的借口,只好闭了嘴。


“‘914’的情况完全与当年的科考队一样,那群经由‘镜像’而生产的复制体,其实脑电波并没有完全消失。这一点,在张文一的备份资料里提了一下,只是用词并不是太肯定,毕竟他也没有做过专门的研究。”古教授沉思着,也觉得这个问题很棘手,他低下头,小声地与陈鹏飞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见陈鹏飞也是频频地点头,眉头紧皱,一脸凝重的表情。


又过了一会儿,俩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互相对着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是古教授站出来说:“关于那个‘914’,他们如果没有受人控制,那么只能说明,是古城里另一颗星体碎片的辐射在吸引他们,那种射线不停对他们仅存的一丝脑电波发出信号,把他们千里迢迢引到了这里。而他们冒领物资,也是因为他们脑电波并未完全消失,依稀还记得自己生前做过的事情,所以那可能只是一种惯性延续。”在说到“生前”这个词的时候,古教授的眼神也不太自然,实在不好给这群“死而未死”的人定义。毕竟,这个解释在当时听来是非常荒诞的,根本就难以让人接受。但是谁也不敢臆测在我们生活的空间里,有多少事是可以用常理解释的。只有被发现的东西才能叫科学,而那些没有被发现的呢?难道可以否认它们的存在?


正在大家都哑口无言的时候,洞外面突然传来了呕——呕——的怪吼,然后,石洞的门开始被猛烈地撞击。一听这声音,所有人的心都拔凉拔凉的。


“‘914’追来了!”陈鹏飞立刻站起身,指挥大家躲到门后面站好,并且向佛爷要过了那枚“玉”,同时将张文一留下的那张图纸交到了古教授手里,“一会儿我拿着这块星体碎片,出去引开他们,我知道哪里还有炸药。而你就带人去点燃之前埋好的炸药,然后照着图上用蓝色铅笔标注的区域往上跑,就可以安全逃出古城。”


末了,陈鹏飞再次用力抓住古教授的手,目光深处有一抹说不清楚的神色闪过:“古然,如果你再见到组织,能不能替我说说?我不要求组织上认定我无罪,但是不要把我的罪名公诸于众。”


“你放心,我一定把真实情况向上反映。”古教授鼻子一酸,咬着牙狠狠地说了几个字,“陈鹏飞,你是无罪的!”


“谢谢……谢谢……”陈鹏飞看着他,双手握得更紧,“我还有一件事要求你帮忙,我的家人已经十几年没有我的消息了,不知道我是死是活,你帮我向他们撒个谎,随便说什么都好,只要让他们相信,我一直都在为国家工作。”


“你放心,我会的。”古教授低下头,不忍心看他那张哀求的脸。


“好吧,其他人就拜托你照顾,把他们安全地带出去。”陈鹏飞说完毅然松开古教授的手,拉开石洞的机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陈鹏飞,你一定要活着出去!”古教授在他身后大喊了一句,但是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屋外的一片怪吼声中。说来也奇怪,那群“僵尸”一看到陈鹏飞手上的东西,果然被吸引住,一齐转身跟着他走了。


就在这时,佛爷突然从后面勒住了古教授的脖子,用枪顶着他的脑袋:“快点把资料给我!否则谁也别想出去!”


佛爷话音刚落,眼睛突然一直,身体挺了挺,紧跟着,勒住古教授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整个身子慢慢地往下滑,最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而他的身后,是举着枪的素素。


“我说过,那是我老师的东西,你不能碰!”素素流着眼泪,声嘶力竭地大喊。


佛爷满脸的血,哑着嗓子笑,表情十分狰狞:“丫头,没想到你也有杀人的勇气,但谁会想得到,你第一个杀的人……竟然是我。”


“你别再说了!”素素哭个不停,举着枪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


而这时,古教授和丁史他们已经在想办法抢救佛爷了,幸好,杰克的万能背包里什么都有,不仅有止血绷带,也有止血膏。


“丫头,你觉得值么?”佛爷的嘴角又挂上和从前一样的笑容,分不清是慈祥还是奸诈,“你别忘了,你的老师,当年也不过做了国家的一颗棋子。如果他不是被蒙在鼓里,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生死不明。”


“你错了。”古教授一边缠绷带一边接过了佛爷的话,“国家从来都没有利用过我们。国家有国家的纪律,不是儿戏,我们不能以我们做人的准则去衡量国家的对错!包括我们,包括张文一在内,都从来没有抱怨过国家,否则,我们这些人今天不会冒着死的危险来到这里,张文一也不会想着最后关头要在这古城里留下一份备份资料!”


“妈的,你们这群无产阶级,满口的大道理。”佛爷感到身上阵阵发冷,身子忍不住蜷了蜷,“当烈士就那么让你们向往么?人都死了,还要个名儿有屁用?”


“你别再说话了。”古教授察觉到佛爷的身体正在变冷,赶紧脱下外衣包裹住他,同时把刚才陈鹏飞塞过来的那张图纸又塞到丁史手上,命令他带领其他人照着图纸上标注的路线往外跑,自己则一把将佛爷背了起来,要去点炸药引线。“老同学,这次咱俩有缘死在一块儿了,终于做了一件没有背道而驰的事。有我给你殉葬,你不亏。”古教授用手拍了拍身后背着的佛爷,就像哄小孩儿似的,心里却是无比辛酸,“老老实实待着吧,一会儿睡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好……”佛爷呢喃着,竟然真的像要睡去了。


而就在这时,古教授听到在石室的另一头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他立刻呆立不动了——他知道,那是陈鹏飞。


“老陈——”他愣了很长时间,直到那爆炸声彻底从他耳边消失,才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没有人答应他,也没有回声。


“老陈——”他又大喊了一声,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


在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单感袭上心头,只觉得谁在赶路的时候抛下了他,让他变成了形单影只。


丁史他们也听到了古教授的呼喊,一行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回望着来时的方向……


十五分钟之后,丁史他们点燃了引爆点,在一片销烟弥漫中,他竟然真的看到:一群骑着高头大马、头上长有猫耳的人,像风一样出现,只是几秒钟的工夫,便又消失了……


“他们出现了!那群头上长猫耳的人……他们出现了!”丁史激动地大叫起来,他终于释然,对于张武的那个承诺终于可以放下了。


后来阿三告诉他,那群“头上长有猫耳的人”,是成吉思汗的质子军,那是一支由贵族子弟组成的队伍,是他的三女儿阿剌海别吉专门挑选来看守这处陪葬陵的。而丁史所看到的“猫耳”,其实是古代蒙古骑兵皮帽子上的那两个角……


一转眼,已经是从古城出来的第四天了。


丁史他们一直住在戈壁附近的那个小镇,仍旧住在那个小客栈,仍旧是那个叫小兰的女人招待他们。她没有看见佛爷跟他们一块儿回来,一点儿都不吃惊,也没有任何担心,就好像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


看到她这种反应,丁史终于忍不住问:“你难道不关心佛爷的安全?”


“如果他还活着,我就在这里等他,他一定会回来。如果他已经死了,我又为什么还要等他?”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如春花一般。


丁史愕然。


中午的时候,他们决定出发,离开这个小镇,回他们该回的地方去。小兰替他们找了一辆坚固的马车,还有一个忠厚老实的车把式,叮嘱他一定要把他们带到地方。而骆驼阿三则挥手跟他们告别,继续留在小镇上,他说,他这辈子也不可能离开大沙漠了,他习惯了大沙漠的风沙。


一路上,丁史闲得无聊,就问杰克:“你打算去哪儿?”


“我当然是带着杰瑞回美国了。”杰克的心情很好。


“杰克,你们当年如果顺利地进入了那个古城,你会不会把那里面的宝贝洗劫一空?”他又问。


“我不会。”


“我不信。”丁史撇了撇嘴角,“你大老远地跑到中国来,难道不想捞点儿好处?”


杰克笑了笑,掏出一只雪茄点上,对他说:“有一年,我和我的朋友来中国的大沙漠探险,可是却遇了强盗,他们抢了我们的财物,还要杀我们。关键时刻,出现了一个喇嘛,他赤手空拳打跑了那群强盗,自己也死了,死的时候身上都是被刀砍出来的伤口。在临死前,他挣扎着做了最后一件事——为我和杰瑞解开绑着的绳子。”


“是真的?”丁史看了看他。


杰克点了点头,深蓝色的眼睛里又有了那种跟天空一样的忧郁:“我这一生都不会忘掉,我的第二次生命,是一个中国喇嘛给的。他皮肤黝黑,长得很漂亮,在烈日下挥舞着健壮的手臂,替我们赶跑了凶残的强盗,流光了身体里最后一滴血。”


第六天的时候,丁史他们终于又看到了那片熟悉的草原,有牛羊结伴而过,还有美丽的姑娘在长草里欢笑。他忍不住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发现草原依然和传说中一样美丽。


他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似乎还能嗅见那片大漠里刮来的风沙。说实话,他没有想过自己二十一岁时的人生会遇见这样的奇遇。以前,他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信仰是什么?现在,他仍然解释不清楚这个问题。他只明白了一个道理:痛苦不会因为肉体的死亡而消逝,它会继续啃噬你的灵魂,直到下一次死亡;当命运的另一个巨轮向你轧来的时候,信仰就是那唯一使你不致沉沦的救命稻草。


但是,如果你需要信仰的时候,信仰崩溃了;你需要理想的时候,理想又泯灭了,那该怎么办呢?


他问古教授。


古教授说:“如果真是那样,就去问良知。”


一辆勒勒车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依稀听见马车上的人在唱:


你所哭的人已经越过重重丘陵


你为之流泪的人涉渡过的道道河流在奔腾


即使你呼唤,他回头探望也看不清


即使你追踪,不知道路也正难行


再不要哭了吧


那歌声悠扬低婉,有一种浓浓的忧伤。他听得入了迷,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歌?”


“这是《蒙古秘史》里的一首歌。”古教授侧耳细听,“你们还记得古城的大门上那道阿剌海别吉的诏书吗?”


“这就是诏书末尾的那首歌?”丁史一下子想了起来。


“对。”古教授点点头,“听说没有一个人能把这首歌唱全。”


说罢,他也忍不住扭过头去,盯着那辆远去的勒勒车。车上的人还在唱:


即使你呼唤,他回头探望也看不清


即使你追踪,不知道路也正难行


再不要哭了吧


再不要哭了吧


再不要哭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