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宫中见闻

作者:闻情解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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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古代·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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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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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4954字

月色倾泻,如寒凉之水,惊鸿殿犹如罩在银环之中,映射出淡淡的光辉,不若白日里的金碧辉煌,反而有种如进佛门的清静之感,


蕴画受不住凉,忍不住打了个颤,蜜柚在其身后轻轻扯了扯衣襟,示意蕴画朝旁侧看去,未等蕴画仔细看过去,那抹原本隐匿在暗处的淡青色身影已是消失不见。


蜜柚扶着蕴画朝德妃寝宫走去,红绫正迎出去,见状,忙去知会德妃。


蕴画慢慢走进去,忆起惊鸿殿外台基下分设一对铜鹿,而内殿门台基下又设了一对铜麒麟,廊壁上依稀可见装饰花纹,将整个庭院衬得华丽精巧。正间后面是楠木雕纹琉璃罩背,罩背设地平台一座,平台上摆置着紫檀木雕嵌福字屏风,屏风前设宝座、香几、宫扇、香筒等。


鸿洵是第一个瞧见蕴画的,疾步过来笑道:“蕴画妹妹可是好些了?都怪我鲁莽,将你也拉进了水。”


蕴画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画儿不敢怪罪七皇子。况画儿已无大碍,七皇子不必记在心中。”


德妃夸赞道:“果然是个明理的好孩子,来,坐到我跟前来。”


蕴画朝德妃身侧走去,见曼书一直盯着自己看,想起今日受她污蔑,一时忍不住气,于是毫不客气地回敬过去。


德妃知道蕴画还未用晚膳,于是让人将晚膳端来,特别又交代御膳房送来温补的药膳给蕴画驱寒。


鸿洵热络地与蕴画说话,蕴画淡淡应着,一旁的曼书蹙眉看着,右手却不停得揉捏着左手的手腕处,时而蹙眉似是在忍受什么苦楚。


没多时,三皇子鸿泽进来了,见到蕴画也在时,脚步似是不经意地顿了顿,便走到德妃身前请过安,向她说起今日晟帝考他功课的事情来。


德妃听说晟帝赞他功课好,很是高兴,说道:“鸿泽,你自小便聪慧灵敏,性格沉稳,难得又上进,这些皇子之中,你父皇觉得最像他年少之时的就是你了。”


七皇子鸿洵却替他哥哥得意,指了指鸿泽,朝蕴画拍手笑道:“我就说皇上最喜欢三哥了,将来必定会让三哥做了太子继承王位。”


德妃脸色一沉,紧忙去捂鸿洵的嘴,低喝道:“鸿洵,你是得失心疯了不成?胆敢说出这种话来?”


蕴画听闻鸿洵的话,心里只觉打鼓一样,面上却故意做出若无其事来。


德妃拿眼去瞧蕴画,只见蕴画似是未曾听闻鸿洵的话一般,面色淡淡,毫无着于声色。而曼书,却仍在捏着手腕处,紧咬薄唇,一声不吭。


鸿洵自知失言,却不肯认错,说道:“我不过就是守着两位妹妹说说罢了,她们是亲姨娘所生,跟咱们最是亲近,母妃还怕她们害我不成?”


德妃此时已经镇定下来,讪讪笑了笑,嗔怪道:“你如有你三哥半分沉稳,我便是死也瞑目了。怕就怕,你这张毫无遮拦的嘴有一天会惹出天大的乱子来,到那时,我保不保得了你?又如何保你?”


鸿洵笑得没心没肺,说道:“我就是要跟三哥不一样,如果我跟三哥一模一样,那么母妃就只会以为有一个儿子了。”


德妃与七皇子鸿洵说笑着,一旁沉默寡言的鸿泽却突然站起身来,向德妃告罪离开。德妃面色上有些令人不易察觉的僵,瞬间便恢复常态,嘱咐鸿泽用心念书,更要注意身子,鸿泽一一应下,离退时,眼角处的冷漠疏离,仍旧让蕴画赶到一股接近冰点的气息,透不过气来。


不一会儿,蕴画拉着曼书也一同请辞,德妃寒暄了几句,便一并打发鸿洵离去。


德妃将曼书安置在蕴画隔壁房间,所以两人一同往回走。路上,蕴画质问曼书为何要说自己是推鸿洵落水的真凶,曼书不答,蕴画去扯她手臂,谁知曼书却突然惊叫一声,倒叫已经走远的鸿洵又折回头来问询。


蕴画将曼书的左手臂袖子撸起,只见手腕有一处触目惊心的伤口,血迹已凝结,周围还有几处血瘀。


蕴画追问曼书是如何伤着的,曼书赌气不理,鸿洵正要遣宫女去找御医过来,曼书硬拉着他不肯。


蕴画有些怒,说道:“一是请御医过来诊治,二是告诉我实情……”


曼书忍痛将袖子扯下,说道:“还不是因为你,三皇子要跳水救你,我不过就是说了句叫他不要救,要已经赶到的侍卫救你好了,他就把我给推到了,正磕在一块石头上。你不是要问我为什么将你说成真凶吗?我就是看不惯你,就是想叫皇后娘娘惩戒你,罚你跪上三天三夜才解恨。”


曼书还在埋怨,蕴画心里却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似是不能推究,似是不能久品,怕一不小心就会丢失了,再也寻不见。


鸿洵看不过去,忍不住说道:“曼书妹妹,如果蕴画妹妹的罪名落实,母后何止会罚她跪上三天三夜?谋害皇子那可是罪不可赦,轻则蕴画妹妹性命不保,重则靖远侯府满门抄斩。”


曼书骇白了脸,喃喃道:“会有这么严重?我是不知的……”


蕴画自顾自朝前走,一旁的蜜柚紧跟着后面,鸿洵还在向曼书说教着,曼书紧紧攥着拳,有些后怕地无所适从。


远远地,蕴画看见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站在桂花树下,蕴画便那么静静地站了片刻,不曾见到那人影回头,却也明了对方已经察觉到自己就在他身后几丈远。


蕴画朝蜜柚说道:“你过去,将那枚玉佩还给三皇子。”


蜜柚依言而去。隔得远,蕴画只听见蜜柚说了几声我们家四小姐如何,却压根听不见鸿泽说话的动静。


令蕴画没有想到的是,三皇子鸿泽竟是与蜜柚一同走了过来,蕴画微垂着头,听鸿泽问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蕴画低声答道。


两人一时陷入静默中,蕴画听见鸿泽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心里一颤,于是张口说道:“三皇子不必自责,我明白,三皇子如果不将我推开,便是连一个人都救不上去的。”


鸿泽却突然阴沉说道:“谁说我自责?我为什么自责?你的死活与我何干?这律法之中,有哪一条规定我必须要救你?”


蕴画怔在那里,丝毫没料到刚才还询问自己身子如何人,竟会这般翻脸无情,还未吭声,便见鸿泽深深看了自己一眼,眼神复杂,疾步离开了。


回到房间,蜜柚也看出蕴画郁郁寡欢,于是也不多说话,服侍蕴画梳洗后睡下,一夜略过不提。


次日凌晨,蕴画是被蜜柚唤醒的,因昨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所以直到远处天空泛起鱼白之色才睡过去,自是不能早醒。


蕴画、曼书去向德妃请过安后,德妃见蕴画身子大好,便命人送她们出宫,鸿洵嚷着要亲自送她们出宫门,德妃架不住他软磨硬泡终是应了。


临出宫门时,鸿洵送了蕴画、曼书各自一对珍珠耳环,另外又偷偷塞到蕴画手里两块乳酪干,低声说道:“蕴画妹妹,这是我最爱吃的东西,昨儿个父皇刚赏给我几块,我也没舍得吃,送给你了。”


蕴画无奈,或者在这位憨直皇子的心里,这几块乳酪干恐怕比耳环珍贵的多,难得他这样待自己,于是蕴画朝他微微笑了笑,以示谢意。


出了宫门,蕴画靠在车厢壁上假寐着,心里总觉得有一处郁结不清,听闻蜜柚唤自己才睁开眼,见蜜柚递过来的手心里,竟然是那枚刻着“泽”字的玉佩,于是讶然问道:“蜜柚,昨夜我不是叫你将玉佩还给三皇子了吗?”


“可是,三皇子说,这块玉佩既然落在谁手里,便是谁的了,还叮嘱我一定要在出宫后再给你……”


蕴画将那枚玉佩握在手心里,渐渐有些失神,而蜜柚掀开车帘朝外看去,扯了扯蕴画的衣袖,指着远处宫墙上站着的一个白色身影,说道:“四小姐,看,那好像是三皇子……”


蕴画未曾回头,伸手将蜜柚挑开的车帘放下,她不能看,不敢看,怕看了后会长在心里,难以忘记。


回到靖远侯府,荔枝和绿石早已等在门外,见到蕴画、曼书下了马车,忙扶着进了府,一路叽叽喳喳自是不提。


“三小姐、四小姐,老太太已在前厅等着了,要两位小姐回去安顿一下再过去。”老太太屋子里的丫鬟说道。


蕴画、曼书往回走,见老太太屋子里的丫鬟还跟在身后,都有些诧异。


那丫鬟接着笑着说道:“老太太特地吩咐过,四小姐过不过去都行,但是三小姐必须过去,要奴婢一定跟着小心伺候着。”


曼书闻言,颇有些得意,看了蕴画一眼后便先行离去,老太太屋子里的丫鬟一并跟在后面离开了。


回到房间后,蕴画见荔枝一直闷闷不乐,于是笑着问道:“怎么?看到我回来就这么不高兴?”


荔枝急道:“小姐就是这样不急不躁才气人,明明是您进宫遭了罪,老太太却偏心将三小姐叫过去,还一定要晚晴姐姐跟在身边小心伺候着。照荔枝说,您就该去老太太跟前哭闹一场才是,省得老太太眼里看不见您。”


蜜柚低咳了一声,朝荔枝使个眼色。


荔枝茫然,有些不知所以,蕴画静默,也不点破,蜜柚催促道:“四小姐,咱们快些过去吧?否则回头看不上开场,心里总是不解气。”


蕴画似是不满意蜜柚的说辞,斜睨了她一眼,带着她去了老太太那边。


才转过廊亭,便见齐氏房里的珊瑚站在那里,左右四顾,看到蕴画走过来才疾步上前,一脸正色地低声说道:“四小姐,太太要珊瑚过来叮嘱你,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务必不能掺和进去。”


蕴画应下,随着珊瑚一同进了前厅,见袁青枫面色阴沉与齐氏坐在一侧,庄氏带着凌琴坐在另一侧,神情各异,却都是沉默地看着曼书凑在老太太跟前,眉飞色舞地讲着皇宫里的见闻,而袁老太太坐在榻上,慢慢捻着佛珠,闭目养神,神色安详,嘴角微扬处似乎还露出一丝笑意来。


蕴画本想悄无声息地落座,谁知老太太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蕴画上前向老太太请过安,又分别向袁青枫、齐氏、庄氏请过安,才回到座位上坐下。


袁老太太喝止住蕴画,说道:“画儿,上前来,我且问你,为什么在宫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当初进宫时,太太难道没叮嘱过你一定要谨言慎行吗?”


“叮嘱过。”蕴画走至老太太跟前,低声道。


“叮嘱过你还能如此马虎?”老太太冷脸训斥蕴画,蕴画咬牙未曾反驳,老太太转过头去和蔼问曼书,“三丫头,你四妹犯下这样的大错,你说该如何惩戒她?”


齐氏倏地起身,急切说道:“老太太,此事实在与画儿无关,您不能罚她……”


“你给我住嘴。她出事,你也有监管不力之罪,少不了连同你一起罚。”袁老太太厉声朝齐氏说道,齐氏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看向袁青枫,只见袁青枫眉头微蹙,也是有些诧异老太太所为。


“三丫头,你接着说,该如何罚你四妹?”老太太和颜悦色地问道。


那曼书原是个闹不明白的,见老太太在人前如此给她长脸,越发得意地看着蕴画,蕴画此时已然明白过来老太太此举何为,心下坦然,只觉得为曼书的少不更事悲哀。


曼书揉了揉左手腕的伤处,指着蕴画,说道:“如此,老太太便罚四妹十下板子,禁足一月,抄写《女诫》五十遍,禁足过后再替老太太打扫佛堂一个月。”


齐氏绷不住,又要起身为蕴画求情,见袁老太太目光严厉,才喃喃未成语,只觉得焦急万分,但见站在厅中的蕴画面不改色,淡定自若的模样,只恐怕她是落水后昏了头不知惊惧,也不懂得求饶。


袁老太太朝苏妈说道:“苏妈,你知道该怎么做。”


苏妈点了点头,走上前来攥住曼书的手,将她拉至厅中间,一旁站在的婆子上来便用力掌嘴两下,曼书吃痛,大惊道:“你们反了天不成?老太太明明是要罚四妹,你们为什么打我?”


袁老太太用力拍了桌子一下,喝道:“打的就是你。你口出妄言,将谋害皇子的重罪按在你四妹身上,你可知如果罪名落实,不光你四妹性命不保,就是连整个靖远侯府都跟着遭殃留不下一个活口?你闯出这样的滔天大祸来,我不罚你又罚谁?”


曼书受不住痛,哽咽道:“老太太,曼书不服气,在宫中皇后娘娘都说不再追究了,老太太为什么还要罚我?”


“愚钝。皇后娘娘也怕事情闹大,无法跟皇上交代,自然是息事宁人为宜,可是你要皇后娘娘将来怎么看待我们靖远侯府?要不是你大姐是个伶俐的,上前为你求情开脱,你以为你会安然无恙地活着回来?从前我只以为你不过就是调皮、心直口快,却没料到你竟会如此害你妹妹,我今儿个打你罚你,就是要你记住这个教训。”袁老太太怒道。


曼书跪在递上,仍旧有着满腹的怨气,双手捂着脸,哭道:“皇后娘娘怎样看待侯府,又有什么要紧?左右宫里有德妃娘娘这位姨娘在,将来谁做了皇太后还不一定呢,连我鸿洵哥哥都说,太子之位非鸿泽哥哥莫属,如若我鸿泽哥哥登基做了帝王,咱们又何须再怕那皇后娘娘?”


曼书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蕴画见曼书还犟着嘴,竟将在德妃的惊鸿殿内七皇子鸿洵随口说的话也胡乱讲出来,便知她还是没有通晓此中利害,擅自妄议皇位人选,那可是大罪。


果然,袁老太太气得口唇发抖,指着曼书,怒道:“拖出去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了事,不教训教训这个蠢货,她迟早要将袁家灭了。她刚才不是说要打四丫头十下板子?你们就打二十板子,打死了我决不降罪于你们,通通给赏钱。”


听见袁老太太的话,一旁的丫鬟婆子早已将曼书架了下去,她们自然知晓老太太不过就是气头上的话,曼书能禁得起几下板子,真要二十板子下去,非死即残,那么袁老太太定会将她们恨之入骨。


她们都是在侯府混成人精的了,当下互相使了个颜色,用了巧劲,既打得响又不至于伤了曼书的筋骨,不过,曼书这顿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


齐氏听见曼书叫的凄惨,她又是个做母亲的,真怕外面那些丫鬟婆子下手重了要了曼书的小命,袁青枫反而责怪她不怜惜曼书,不肯出头为曼书求情,于是站起身来,说道:“老太太,曼书已经知错了,这顿板子就先欠着吧,她如果改了,就算了,如果还不肯悔改,再打也不迟。”


“行了,你也不必假惺惺地为三丫头求情,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比谁都清楚。”


院里子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曼书尖利地叫喊着,凄厉而悲苦,似是在生受着凌迟之苦,被人用锋利的小刀,将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一地残血,映着骄阳,泛射出触目惊心的红。


那些丫鬟婆子附在曼书耳边,低声道:“我的小姑奶奶,这还没敢用力打呢。你要叫就叫得大声点吧,给老太太听见了消了气就好了。”


蕴画只觉得毛骨悚然,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去听,拿眼看向齐氏,齐氏只瞪她示意她不准说话。


袁老太太没好气地朝齐氏说道:“三丫头作下这样的祸事,你也有份。平日里你只怕做不到别人眼里去,就对曼书多加纵容,生怕别人说你刻薄对待庶女,如若你真的衬得起她叫你这一声母亲,你就该好好教养她。”


齐氏红着脸应下,心里有几分委屈也不敢直言。


“还有你,”袁老太太朝一旁悠哉看戏的庄氏喝道,“除了大丫头露了回脸给咱们家挣回些脸面,二丫头自进宫后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难不成要别人以为咱们家二丫头是哑巴不成?你膝下无子,如今只有大丫头和二丫头在跟前,大周姨娘身子不好,二丫头是指望不上她的,你如果不帮衬扶持一把,将来二丫头拖得也是你的后腿。”


庄氏面色上有些不好看,于是说道:“老太太既然要这么说,那么就将妍棋放在我房里养算了,我自是会待她如同凌琴一般。省得我跟二弟妹一样,都怕将话说重说轻了的刺人耳朵。”


妍棋闻言赶紧跪倒在老太太跟前,说道:“老太太,能到太太房里妍棋自是千肯万肯的,只是大周姨娘病重,妍棋还是想多陪她些时日,她如今恐身子累及侯府,只一心寻短见,妍棋在她身边好歹能给她些慰藉,如若妍棋去了太太房里,只怕她生无可恋,也就去了……”


袁老太太轻叹,挥了挥手,说道:“罢了,罢了,可怜你也是个有孝心的,就多陪在大周姨娘跟前吧。我让张大夫每日都应诊来给大周姨娘医治,务必要好些才对得起我的心。你下去吧,往后大周姨娘房里缺了什么你只管跟我说,我自会为你做主。”


妍棋眼角余光朝庄氏那边看了下,见庄氏一脸冷笑,强压着心头火应下离开。


应辰与曼书一向交好,见曼书被打时已经焦急万分,如今听不见外面有曼书的动静,更加心焦,急道:“老太太,您就饶了三妹吧。”


袁老太太对于应辰一向疼爱,这下却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朝一旁静默的蕴画说道:“四丫头,你告诉我,到底该不该继续再罚你三姐?”


蕴画起身,站在厅中央,见众人将目光通通落在自己身上,就连刚走出门外的妍棋也折身回过头来看向蕴画。


蕴画静静答道:“该罚。”


老太太不动声色,轻轻“哦”了一声,问道:“你虽是妹妹,可是一向沉稳,凡事都肯谦让着她,怎么这次偏又说该罚呢?”


蕴画见老太太将战火引到自己身上,唯恐答错着了人眼。再者说,反正曼书已经被打过了,接下来的惩罚不过就是抄书禁足加打扫佛堂,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修生养性的事,有益无害,又不伤筋动骨的,说该罚也不会再招曼书、应辰的记恨。


“这次毕竟是三姐莽撞,差点闯出大祸,老太太责罚她是应该的。”蕴画答道。


也不知老太太是如何想的,到底是为了为难蕴画,还是就要将曼书置于死地,竟然张口说道:“既然你说该继续罚,那么就再打三丫头二十大板……”


蕴画大惊,先不管这二十大板会不会要了曼书的命,问题本质的关键在于曼书如果有个三长两短,罪责必然会落在自个身上,逼死亲姐的罪名,她袁蕴画才不想承担。


未等蕴画开口,袁青枫起身劝道:“老太太罚也罚了,又何必跟她生气?曼书那么小,难道老太太真要打死了事?回头传到宫里去,皇后娘娘得知此事,又会怎么看待咱们家?”


袁老太太见袁青枫开口求情,本就是刺探蕴画的话,只好顺势收回话饶过曼书,但是其余的惩罚一个都没减,反而加倍,禁足两月,抄写《女诫》一百遍,打扫佛堂两个月。


众人散了去,已经有丫鬟婆子将曼书送回房间,曼书闭着眼,显然已经是哭得昏迷过去了。


袁青枫命全忠去找大夫,齐氏拦着说道:“张大夫还在大周姨娘那边,他医术高明,不如就叫他过去给曼书诊治吧。”


说罢,袁青枫颔首,全忠不便往内宅去,一旁的珊瑚便疾步去往大周姨娘院子那边了。


蕴画带着蜜柚去了曼书的房间,见乔姨娘已经守在里面,心疼落泪,见到蕴画走进来,又问了她几句身子如何,得知蕴画无恙才放下心来。


没过一会,张大夫便赶了过来,随行的还有那位青衫少年,手提着药箱,似是进了女儿家闺房颇有些不自在,微微蹙着眉,看见蕴画后不过是淡淡扫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张大夫要给曼书检查伤势,显然那位少年不便留在房中,便折身等在了门外,齐氏带着珊瑚又进来,加上红玉绿石伺候着,屋子里一时人多难以挪步,蕴画便带着蜜柚也出了房门。


蕴画见那少年站在庭院内,青衫碧影,不过简简单单的衣着,身上却颇有几分华贵气息,心下不禁对他身份生疑,可是却也想不通富贵人家会任凭子孙出来当一个小小的医徒。


或者他不过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而已,算不得什么显赫人家出身。


蕴画见那少年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跟着回头去看,正见珊瑚走出来,于是上前问道:“三姐如何了?可伤得厉害?”


珊瑚答道:“张大夫说不过就是伤了皮肉,并未伤到筋骨,只要勤换药,养上十天半个月就会好的。”


珊瑚说完,便带着绿石去抓药,蕴画也折身回了曼书房间,只见曼书后背的衣裳都被剪破了,露出一大块触目惊心的伤处,虽不是皮开肉绽,却差得也不远了。


乔姨娘仍旧掉泪,齐氏不悦说道:“哭什么哭?她没被老太太打死已是造化,如果不是你平日里毫无原则的娇惯,岂由得她这么放肆?你再不多加管束,那我说什么也要将曼书、蕴画带到我屋里去养,省得将来曼书这个不省心的再闯祸,又是我白担这个罪名。”


正巧林姨娘进来了,看到此幕,嘴角微扬,说道:“太太教训的是。哥儿姐儿原本就该养在太太房里,规规整整叫声母亲的。要不是二少爷年纪小,性子顽劣,我也早就将他送到太太房里去养了,总比跟着我们这些做姨娘的要体面。”


林姨娘的这番话说得齐氏心里很是受用,齐氏说道:“到底是皇后娘娘娘家出来的人,总比那些妃呀嫔啊娘家出来的人要强些。”


乔姨娘脸色倏地发白,看了齐氏一眼,咬着牙强忍着没敢反驳。


林姨娘作惶恐状,说道:“太太,我怎么敢跟乔姨娘相提并论?我不过就是镇国公府里上不得台面的人,乔姨娘可是德妃娘娘的亲妹妹,论起来,她的身份岂不是尊贵得很?”


齐氏冷笑,见乔姨娘闷声不吭,再跟她计较也无趣,于是又交代了几句,便与林姨娘离开了。


没过多时,绿石便拿药回来,张大夫还赶着回大周姨娘那边,于是便留下那名青衫少年煎熬。


曼书悠悠醒来,见了乔姨娘后又是嚎啕大哭,见乔姨娘好言安慰,又将责任推到蕴画身上,吵吵嚷嚷的,蕴画被她哭得心烦,不胜其扰。


没一会,绣屏来说袁青枫去了乔姨娘的屋子,乔姨娘安抚了曼书几句,便离去了。


曼书还在叫嚷着,蕴画忍无可忍,登时怒道:“你不要做错事总是习惯性的将责任推到我身上,今日我且不跟你计较,但我就想问一句,如果有一天,你要面对的是另一个陌生人,你也要将责任推到别人头上吗?如果别人以其人之身还治于你,你还能使出什么本事来?”


“你不过也与我一样都是庶女,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曼书仍旧不服气,声竭力嘶得喊着。


蕴画见其顽冥不化,无奈说道:“你记住,我这不是教训,是忠告。”


乔姨娘回去时袁青枫已经等在房间内,乔姨娘泪眼婆娑地倚在门框前,不肯理会袁青枫。袁青枫上前揽过她的身子,说道:“知道你是心疼曼书,可是她这次惹出这么大乱子,差点将袁家都搭进去,老太太如何不气?”


乔姨娘埋怨道:“我如何是气老太太惩戒曼书,曼书这次是莽撞过头了,还差点害了画儿,惩戒一下不无不可。我不过就是气枫郎你,老太太要重责曼书,生生要将她打死的架势,你都不知道出声拦着劝着?”


“我不出声,太太不就出面拦着了?如果我出声了,你觉得会是如何?”


乔姨娘自是知道袁青枫的话有些道理,却仍旧不肯依,被袁青枫好一阵哄才软下性子,一阵云雨。


袁青枫离开后,乔姨娘依旧躺在榻上一动也不敢动,待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起身下榻。绣屏在一旁伺候着,有意无意地说道:“太太如今可有些奇怪,听说老爷去她房里过夜,都被她赶到林姨娘那边了。从前,她面上虽与林姨娘交好,可是老爷一连宿在林姨娘房里三五晚时,她对林姨娘也没个好脸色的。”


乔姨娘若有所思,突然,朝绣屏招了招手,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待到了次日,宫里又来人了。


老太太着人催蕴画赶快去前厅,蕴画只以为仍旧是德妃遣来的人,谁知那位公公却是面生,乃是赫连氏澄瑞宫的大太监连公公。


除却卧着在床的曼书,袁家上下俱已到齐。连公公复述完赫连氏口谕,便将赏赐一一递给凌琴和蕴画,原是念着凌琴待姐妹颇有几分情义,而蕴画又是进宫突生意外遭了罪的,于是赏赐给她们两人的分例原比妍棋和曼书的多一倍。


凌琴听见赫连氏口谕,心里却是起伏不平,窃喜当日斗胆冒险踏出那一步为曼书求情开脱是正确的。


老太太让苏妈拿了重重的赏金塞给连公公,连公公离去后,老太太笑着说道:“皇后肯赐给咱们家姐儿东西,这是咱们袁家的体面,从今往后,要好生教导哥儿姐儿的,青枫,你去请的先生如何了?”


袁青枫在一旁答道:“老太太,儿子倒是托人请了位,听说那人原是教习过某个贵人的,只因为那贵人要离都,又不便带着他一同离去,于是便赋闲在家中几日了。儿子打听过,他才华横溢,难得的是又深懂教习之法,算是个稀贵的人才。”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得空你再去请,务必要将这位先生请来才是。”老太太似是满心欢喜,笑着说道。


袁青枫应下。众人一一散去,略去不提。


庄氏喜笑颜开,拉着凌琴的手,颇有些扬眉吐气,待回到自个房间时,才说道:“凌琴,我的好女儿,这下你可露足了脸。看吧,过几日上咱们家提亲的便会踏破了门槛,也不枉我这些年辛苦撑着,如今总算有了些眉目。只要你有个好前程,娘便是做什么都值了。”


凌琴听到庄氏的话,只觉得热泪盈眶,说道:“太太念着盼着我好,一心都向着我,我岂是不知?平日里看太太对待大周姨娘和二妹刻薄了些,我看不过眼去,嘴上恨的,心里却是疼着太太的,只要太太做主许的亲,我嫁过去一定好生侍奉公婆、相夫教子,给太太挣脸面。”


庄氏欣慰,也差点落泪,母女俩又在一起说了好些话,庄氏一时心热,又送了好些东西往大周姨娘那边。


齐氏房间内。


齐氏正翻看着几匹颜色鲜丽的布料,满脸柔和的喜色,严妈在一旁说道:“太太,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太太不肯留宿老爷,老爷倒是好糊弄过去的,可是林姨娘、乔姨娘都是人精儿,她们迟早会生疑的,到那时如果使出什么手段来让您吃个哑巴亏,那可怎么办?不如就将实情说给老爷听吧?一来老太太、老爷定是要将您宠上天,也有几天清福可以享,二来那些姨娘总不敢明目张胆地再做手脚,太太也可确保万无一失。”


齐氏听了心烦,有些心浮气躁的,不耐说道:“再等等,我心里总是不踏实,生怕要出什么事。严妈,你这几日多去看着蕴画点,嘱咐她身边的那两个丫鬟也少生事,没事便在房门少出入。”


“太太,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讲……”严妈应下,看了看齐氏的面色,迟疑说道,“大太太房里的丫鬟莺歌,手腕上新戴了一个镯子,别人追着问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偷了大太太的,莺歌被逼急了,说漏了嘴,说是,说是老爷前儿个赏她的……”


齐氏面色一沉,姣好端庄的面容顿时有些扭曲,狠狠扯着那些布匹,说道:“早就觉得他们两个有些不对劲,难不成竟是真的?”


“太太还是尽早想辙才是,如今大小姐在外面已是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大太太一门心思的欢喜着,不会防备,太太不如……”


齐氏抚了抚小腹,良久,才说道:“不要。如今我也没心思去对付她,不如就找个人来对付她吧。”


“只是太太找的人要底实才好。那林姨娘虽面上跟太太交好,却始终是带着身子进了侯府的,与太太像是隔了一层,太太如若一定要选择一人牵制她,我倒是可以举荐一个好人选。”


“谁?”


“云裳。”


袁青枫在书房内,正听全忠回事,说起镇国公府的嫡孙已年满十二岁,却只知逗猫惹狗,不爱看书识字,除了偶尔还对舞枪弄棒有些兴趣,其余便闷在府里,跟丫鬟们玩笑,前儿个去老国公房里,竟将老国公的烟枪里放了一小撮辣椒末,把老国公气得胡须抖索,却不忍责罚。


“老国公当年是何等英勇,大老爷也是个严谨的,怎么会出了这么个不肖子?”袁青枫拿着洁净的帕子慢慢擦拭着桌上的瓷瓶,说道。


“老爷,听说,老国公的意思是要给这位嫡少爷寻门亲,安安他的心……”


袁青枫手中动作一顿,镇国公府门第显赫,是赫连皇后的娘家,嫡少爷身份又尊贵,如果袁家跟镇国公府联姻自然为好。


袁青枫手中动作一顿,一旁全忠继续说道:“老爷,镇国公府门第显赫,是赫连皇后的娘家,嫡少爷身份又尊贵,如果咱们袁家能跟镇国公府联姻,倒是一件美事。”


袁青枫陷入深思,凌琴年岁略大了些,妍棋又太木讷,恐镇国公府瞧不上。袁家便只有曼书、蕴画两位,如果蕴画仍旧是嫡女身份,那自然是水到渠成,可是如今她在乔姨娘房中,不过就是庶女身份,想来入镇国公府也有些难度。


待全忠离开,袁青枫思索再三,又去找齐氏商议,路过曼书的院子时,又去房里看过曼书的伤势,曼书见了袁青枫,又哭又嚷着委屈,袁青枫见她后背血肉模糊的,到底是有些心疼,安抚几句,又许诺给她几件好玩意儿才哄住她。


谁料想,还未走进齐氏院中,便见一个纤弱曼妙的人影走了出来,袁青枫微怔,便认出那女子正是老太太房中的云裳。


袁青枫进屋之时,见严妈正端着一碗汤药走出来,而齐氏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问道:“太太仍旧身子不适?张大夫可曾来请过脉?”


齐氏忙道:“不过就是些小病小痛的,不值得麻烦大夫,我叫严妈按土方子煎了药,喝两副便好了。”


袁青枫不满说道:“那怎么能成?往大处说,你是袁家主母,伤了身子如何持家?往小处说,你生蕴画时身子受损,如今再不顾惜着,岂不是成了作践自己?”


齐氏听见“蕴画”两个,心里一热,差点便将那事说出口,强忍着激动压制住兴奋的心情,微垂着头,没敢吭声。


袁青枫见状,才状似无意地将来意慢吞吞说出口:“听说老国公要给嫡长孙寻门亲事,我想将蕴画许过去,你看呢?”


谁料到齐氏竟是不许的,态度异常地坚决,说道:“那可不成。我与那些太太们相见,她们提起镇国公府上的嫡长孙个个都皱眉摇头,说如何顽劣不堪,如何成不了大器……这样的门第虽好,却不能嫁与良人,我已经让画儿受屈,就不能再叫她后半辈子遭罪。”


袁青枫见齐氏眼中泪光闪烁,心中暗叹,说道:“太太糊涂,画儿是你怀里出来的不假,可她如今到底是庶女身份,如若能嫁到镇国公府做嫡长孙妻,未尝不是一条好出路。那些太太们嘴里说着镇国公的嫡长孙顽劣,可是心里有多巴不得将自家女儿嫁进去,怕别家太太动了心与其争,所以才一口咬定嫡长孙就是个成不了大器的,这一点太太竟是从未深思过?”


齐氏微怔,站在原处未曾挪步,被袁青枫扶着坐下,才回过神来,喃喃说道:“老爷说得不无道理,可是,可是……”


“我是疼惜画儿,才想着将画儿许过去,你若是不允,那么我便将曼书许过去。”


齐氏忙拉住袁青枫,说道:“不,老爷容我再想想。”


袁青枫接着说道:“那你就尽快给我一个准话。我还未去给老太太说,只想着你应下,我再去劝。”


袁青枫走出房门的那一刻,齐氏突然唤住他,问道:“老爷……”


袁青枫转过身看向她,齐氏讪讪地笑了笑,捏着衣角终是说道:“无事,老爷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