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鲁义兵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8:20

|

本章字节:11456字

清晨,在临江公园蹲守了一夜的临江街派出所刑侦警队年轻警员吴俊辉穿着便服,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派出所,坐在办公室桌前将蹲点守候一夜的情况在本子上作了详细记载;然后将手枪和手铐锁进保险柜;最后用冷水洗了把脸,便骑上自行车回家休息。


不到三十岁的吴俊辉一米八一的个子,高大英俊,眉秀目清;儒雅中藏着英武,忧郁里含着自信。他是市警官大学的高才生,与姜英民同班同学。


吴俊辉的家离派出所二、三站路,是分局集资统建的公房。由于这栋十五层的楼房是在一片没有开发的棚户区内建起来的,周围的平房遍布、私房林立,吴俊辉家这栋楼便显得鹤立鸡群。


远远便望见了那栋楼,吴俊辉想,妻子曲娇肯定又没在家……


刚转进棚户区,突然听见一片嘈杂声,有人高喊:“着火了,快来救火呀!”


骑在车上正想心事的吴俊辉刹住车用脚踮在地上,抬头望见前方右侧小巷里浓烟滚滚,心中一紧,便毫不犹豫地猛踩自行车脚踏,向出事的小巷冲去。


起火处是一户两层楼私房人家在楼旁用木头和油毡搭建的偏屋,大概是一间厨房,应属违章建筑。由于偏屋全是易燃易烧材料搭建起来的,所以火势很猛,屋顶已看见了摇摆乱窜的火舌。因为时间尚早,很多居民还未起床,围观的人不是很多,大家都措手无策,因为附近水源不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烧。一个年轻男人提着一把塑料桶在向火中泼水;一个中年男人用手机不停地给119打电话。突然,从两层楼房内奔出一个近七十岁的老头,他呼天喊地,拼死拼活要往火里冲,被邻居们死死拉住。从他的呼喊中人们才知道,他那读高中的孙女红红正在在厨房内做早餐,所有人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邻居妇女嘴里含着一把牙刷,肩上搭着毛巾,端着一盆水跑过来,早已扔掉自行车的吴俊辉抢上一步,将妇女手中正欲往火中泼的水夺了下来,又从她肩上拿过毛巾,将毛巾打湿,用嘴咬住,又将一盆水对着自己一泼。他麻利快捷地做完这一切后,在人们的惊呼中冲进了火海。


偏屋虽然不大,但浓烟弥漫,根本看不清东西。冲进来的吴俊辉睁大被烟火薰红的眼睛四处寻找小姑娘。他看见灶台下有一个煤气罐正向外喷射着火焰,正欲上前去关阀,却听见屋角处传来轻轻地呼救声。他寻声冲了过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屋角瑟瑟发抖,他一把将小姑娘抱起,向门外冲。冲出门的吴俊辉将小姑娘往地上一放,在人们的再次惊呼中又返身冲入了火海。他心里清楚,里面还有一颗定时炸弹,他必须将它弄出来,一但煤气罐爆炸,后果更不堪设想……


这时的火势已更加猛烈,房子有随时坍塌的危险,外面的人都在呼喊,拿牙刷的妇女急得边喊边跺脚。


再次进入偏屋的吴俊辉什么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已薰得根本睁不开了,凭对方位的印象和判断,他很快摸到了煤气罐跟前,可是煤气罐太烫,手一挨便烫得吴俊辉一抖,根本无法下手。他飞快地从嘴里拿下毛巾,蒙在阀门上将阀门关了,然后拖起气罐朝外就跑。头顶燃烧的“噼啪”声越来越大,就像惊险电影一样,当吴俊辉拖着煤气罐跌跌撞撞刚冲出门,后面“哗啦”一声,房屋坍塌了……


大马路上传来了消防车警笛的啸叫声,不一会一大帮消防警拖着水带冲了过来,向已倒塌的偏屋喷水……


人们众星捧月似地将吴俊辉团团围住,红红的爷爷拉着他的手不松,一个劲地问:“孩子,你没事吧?”


外衣烧破、身上和脸上染着黑灰的吴俊辉摇了摇头。他走到小姑娘红红跟前问:“你没事吧?”


红红羞涩地摇了摇头。刚才含牙刷的女邻居不知又从哪拿来一条新毛巾,递给吴俊辉。吴俊辉接过擦了擦脸,憨厚地笑了笑说:“谢谢。”


女邻居快人快语地说:“我们该谢你,小伙子,你真了不起,救了红红,还救了我们大家。”


红红的爷爷拉过红红说:“红儿,来,给恩人瞌个头。”


“别……”吴俊辉扶住欲下跪的红红,对红红爷爷说,“遇到这样的事,谁都会冲进去的。”说完,便朝人群外走,他要去找自行车准备离开。


“孩子,你在哪工作?总得留个姓名吧。”红红爷爷跟在吴俊辉后面拉着他说。


吴俊辉扶起自行车对红红爷爷和众人说:“我是警察。”说完,腿一偏,跃上自行车走了……


回到家中的吴俊辉这才感觉到有点冷,一看,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忙到卫生间洗了洗,换上干衣裳。手上不知什么时候烫起了泡,这时才感觉到了钻心地疼痛。他到厨房抹了点酱油,疼痛才好了点。忙完这一切,他才静下心来,环视屋内。


正如他路上想象的一样,门窗紧闭,客厅桌上落着厚厚的灰尘,妻子曲娇也有好多天未归。


他站在冷清的屋子中央,一阵巨大的哀伤啃噬着他的心。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屋,由于公安局住房紧张,吴俊辉结婚时与分局另一民警被分进此房,人称“团结户”。那位民警年龄大,警龄长,住了两室中大的一间,吴俊辉则住小间。那位民警据说在外面很有点关系,神通广大,不止这一处住房,自分房到现在近两年没来住过,房门一直紧锁,吴俊辉也图了个清静,还独自享受客厅,厨房和厕所。住房改革时,那位民警曾捎口信,只要吴俊辉出五万元钱,这间房就归吴俊辉了。


五万元钱虽然很划算,数目也不是很大,但对于月薪仅三千元左右的吴俊辉来说确实比较为难。


吴俊辉家在市郊农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年到头勤扒苦做供养吴俊辉兄妹俩读书,家境并不算困难。可好不容易盼到吴俊辉警大毕业,家里多了一个人挣钱,可父亲却在一次车祸中轧伤了一条腿,壮壮实实的劳力一下子成了残废人,为了治腿,家里除把所有积蓄花光外,还债台高筑,母亲经不住打击,也病倒了,从此一蹶不振,到卫生院打针吃药像家常便饭,沉重的家庭担子落在了吴俊辉一个人肩上。他勒紧裤带,将每月的工资如数寄回乡下供妹妹念书和还债,整整四年,好不容易将债务登脱,吴俊辉已到了谈婚论娶的年龄。


按照吴俊辉的个人条件来说是相当不错的,一米八一的个子,相貌堂堂正正,特别是将警服一穿,英俊威武。性格虽然有点内向,但聪明有才,打篮球是很不错的中锋,唱歌曾获警大“警察歌曲大赛”男声一等奖,业余时间还写点小文小诗,地方报纸和校刊上经常发表大作,特别是爱好下围棋,在校除姜英民外找不到一个对手……个人条件虽好,但考虑到自己家庭的实际困难,吴俊辉有些自卑,暗自作主,要找一个经济条件比较好的对象,只要家境殷实,其它方面不强求。在一次同学生日聚会上,他与现在的妻子曲娇相遇、相识,很快坠入情网。曲娇是一家国营企业的出纳员,父亲是一个企业的老总,母亲在父亲企业里当会计,姐姐也是企业里业务部门经理,家庭环境相当不错,而且人也长得漂亮,特别是身材,如她的名字一样让人着迷。初恋时吴俊辉便把他家里的情况如实对曲娇说了。她满不在乎,还认为吴俊辉诚实。结婚时别人是大肆操办,迎亲的轿车排成长龙……而他们结婚却按照吴俊辉的意图,没有声张,没有大操大办。婚礼那天,他们在曲娇父亲单位里举行了简单的仪式,在餐馆里摆了几桌酒席供亲戚朋友们进餐,第二天俩人便悄悄到乡下去了……。


在结婚问题上,吴俊辉深深感激曲娇。两个人恩恩爱爱度过了近两年多的温馨欢乐的日子……


开始时他们是准备要个孩子的,可吴俊辉考虑两人都还年轻,先干事业,等经济情况好一点再要,哪知这一决定是错误的。如果有个孩子情况可能大不一样了。等吴俊辉醒悟过来想要孩子时,却不知怎么回事,曲娇就是怀不上。


吴俊辉推开房门,缓缓走到桌前,拿起镶着他与曲娇合影照片的有机玻璃台历,用衣袖轻轻擦拭着上面的灰尘。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带幸福微笑,满目含情的曲娇那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庞,心中充满惆怅。


……矛盾是从曲娇下岗开始的。由于经济不景气,曲娇所在的国营单位倒闭,每个人发了六百元的安置费后自谋生路。曲娇下岗在家,给经济不很富裕,负担又重的温馨小家蒙上了一层阴影,好在曲娇家里时常接济,日子过得不算很困难。去年九月,吴俊辉的妹妹考上了城关重点高中,学费、学杂费,住读费、生活费,一次要交好几千,家里东拼西凑还差一大半,眼看报名的日子临近,妹妹无法入学,情急之中的吴俊辉没有请示领导,私自将办理案件中扣押的赃款动用了二千五百元汇给了家里,没想到几天后案件要移交,吴俊辉东借西借,还是副所长郑凯旋为他填上了缺口将案件移交出去,但此事弄得沸沸扬扬,正愁没事干的分局纪委一帮人哪见得这种水响,公安人员私自挪用赃款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于是,成立违纪专案组,要保也不敢保的付林只好如实汇报,吴俊辉到分局坐了三天禁闭,停职半个月,写了五份检查。这还没有完,等待他的肯定有个处分,只不过这处分上面有分歧,至今还没有下来。刚从管片民警调到刑侦警队仅一年多就出了这样的事,对于年轻好胜的吴俊辉来说是个比较沉重的打击。由于心情不好,他与曲娇经常吵嘴,更给小小的家庭雪上加霜。


任管片民警时,吴俊辉在家时间多,陪曲娇相对来说多点,到刑侦警队后,案件一个接着一个地侦查,有时一搞一个星期不能回家,陪曲娇的时间越来越少。曲娇通过姐夫的关系在一家中外合资的企业谋到了一份差事,交往逐渐开阔,见多识广的曲娇慢慢起了变化……吴俊辉从曲娇的言谈举止中已经觉察到,但他深感力不从心。他无法说服妻子。有一次,吴俊辉还在当管片民民警时,帮一家个体老板把农村妻子和孩子的户口转到了市里,那老板非常感激,过春节时登门拜访,送来两瓶茅台酒,两条高档烟,还有一个三千元的红包,吴俊辉大年初一便悄悄将烟酒和红包退了回去。当时曲娇由衷地夸赞吴俊辉,哪知前不久他们争吵时,曲娇竟骂他是个大傻瓜,事情办成了有什么不敢收的,要退也该退到所里或局里去,让领导知道……吴俊辉知道她世俗,却辩不过她。


刚结婚时曲娇非常乐意陪吴俊辉回乡下,逢年过节还主动提出一起回乡下探视双亲和妹妹,自从到了外企上班半年多,她便一次也没回去过。春节期间,吴俊辉放假回乡下过年,曲娇借故要值班和陪父母,没有去。特别是近几个月,两人关系急剧恶化,在一起交流的时间少,有时在一起也缺乏激情,特别是过夫妻生活,曲娇表现得不情不愿,不予配合,使吴俊辉的自尊心受到很大打击。一次偶然的机会,吴俊辉竟发现她不与自己商量,偷服用避孕药,吴俊辉这才深感他们的婚姻已走到了尽头。


一个月前,曲娇提出要吴俊辉辞职,到姐夫开的公司工作,说干公安又苦又累又没钱,挪用两千多块钱还要受处分,这样下去有什么前途,凭你的聪明才干,到姐夫的公司独当一面必定有大的发展,吴俊辉没有听她的。他爱妻子,但更爱警察这份工作,这是他梦魂牵绕的事业,哪怕是离婚,他也决不会离开公安。在吴俊辉婉言拒绝后,曲娇终于提出了离婚……


但吴俊辉仍不甘心,固执地想挽回这段姻缘。


孤独的吴俊辉掏出手机拨通了曲娇的手机:“曲娇,是我,你忙吗?”


“忙。有事?”


“我想和你再谈谈。”


“没什么谈的,我的决心已下。”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你什么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立刻在你的离婚书上签字。”


“如果不是这样呢?”


“不是这样的话……我们还可以坐下来谈谈。”


“我说了,没什么谈的,咱们好说好散。”


吴俊辉还想说什么,曲娇把电话挂了。


吴俊辉不禁长长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那些难以为继的梦想,那些曾经失落的渴望,都随风儿飘走,转身离开的你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无情……


有人说,警察是一项很艰辛的职业,一个三四十岁的警察,经历的却是六七十岁老人的经历,这话一点不假,吴俊辉的身心,此刻感到从未有过的巨大疲惫。他合衣躺在床上,熬了一夜非常想睡却没有睡意。他掏出那份在怀里揣了十余天的离婚申请书,心如刀割。他知道,大势已去,和曲娇的感情已无法挽回,也许她真的对自己已经厌倦,或许她在外面真的有了意中人……


吴俊辉理不出一个头绪,攥着那份离婚申请书大睁着双眼,盯着房顶,迷迷糊糊……他发现自己跟着曲娇双双走进了一个巨大的玫瑰花园,花园里的玫瑰有白的、黄的、红的、绿的,还有黑的,竞相怒放。他和曲娇高兴坏了,紧紧拉着手在花园里奔跑。突然,一阵大风吹来,曲娇松开了手,她浮在空中,那熟悉美丽的脸庞上挂着泪珠,裙袂在风中飞舞着渐渐远去……他想拉她却拉不够。再回头时,冰雪漫天、寒风刺骨,满园的玫瑰花纷纷调零……


嘀、嘀、嘀。吴俊辉在迷迷糊糊的噩梦中被手机的短信声吵醒,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忙坐起来揉了揉潮涩的眼睛,从腰上取下手机,只见屏幕上显示这样一排字:


“请你二点三十分赶回所里开会。蓝梅。”


蓝梅,美丽善良的小师妹即时赶走了噩梦。


吴俊辉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是下午二点,没想到就这么躺一会,竟昏睡了五、六个小时。他匆匆起身,到厨房扭开水龙头将脑袋伸过去冲淋,以使自己迅速恢复清醒。手上的烫伤在痛,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他这才想起从早晨到现在还未吃任何东西。


出门推起自行车,吴俊辉摸了摸口袋,里面只剩十元钱了。这个月薪水除了寄给家里和小妹外,还还了郑凯旋的账,其它的买了礼品。


他径直走到街口的转弯处,那里有个他熟悉的小摊点。


老板是个男的,见吴俊辉走来,非常熟悉了解地问道:“来碗热干面?”


吴俊辉默默点了点。二块钱一大碗的热干面三下两下被他扒进了肚里,吃完后又喝了一杯开水。


“小伙子,经常吃这热干面可不行,得加强营养。”小吃摊老板见他脸色不好说道。


吴俊辉憨厚地笑了笑,抹了抹嘴,心满意足地跨上自行车,向所里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