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作者:黄龙德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8:20

|

本章字节:8844字

上班后,寇天龙得知蓝紫菁被双规的消息,大吃一惊。他想象不出紫菁会有什么严重问题,唯一的解释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经过一段时期暗中准备,宋元明已经掌握鹰岭事故的不少资料,开始对他发起强劲的攻势。不少领导干部违规案件查处的情况表明,从秘书、司机和情妇身上打开缺口,是纪检监察部门惯用的手法。毫无疑问,宋元明把突破口定在了蓝紫菁身上,想从紫菁同他的不正当男女关系入手,顺势找到自认为有价值的东西。


他告诉秘书,上午不接见任何人。


他泡了杯浓浓的红茶,一边小口抿着,一边梳理自己的思绪。或许,紫菁真还有其他严重违规问题。那么,她会有什么严重问题?自己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用人无数,会对紫菁看走眼?应该不会。是不是,紫菁在工作中得罪了能量很大的小人,被栽赃陷害?不可能啊,紫菁为人谦和心地善良,不是那种对权力充满欲望野心勃勃的巾帼强人,也不是那类胸怀狭窄爱贪小便宜的市井女人。莫非,跟向沙南鑫借钱有关?也不大可能。钱是给菲菲治病用,自己跟沙南鑫说得很明白,是借,紫菁也写了借据。何况,定性为受贿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紫菁虽然为沙南鑫说过话,但自己并未答应,没有造成为他人谋取利益的事实。这方面,有据可查,沙南鑫也可以作证。那么,紫菁究竟会有什么问题,值得市纪委大动干戈,宋元明大做文章?除了跟自己的婚外关系,他实在想不出紫菁还能干出什么违反党纪国法的事。


“笃笃。”


“进来。”


秘书小心翼翼地说:“寇市长,有人想见您……”


“不是告诉你不见任何人吗。”他恼怒道。


“是宋元明。”


寇天龙一愣:“就他……一人?”


“对。”


寇天龙思索片刻:“好,请他进来。”


看来,宋元明是跟他摊牌来了。他端起茶杯来到外间的会客室。


“寇市长,”宋元明满面春风地出现在门口,“忙什么呀?”


寇天龙迎上去,伸出手:“宋书记,你可是稀客哟。”


宋元明笑道:“市里领导忙,我不好意思打扰啊。”


“瞎忙,”寇天龙说,“还请省里来的同志多多指教。”


宋元明道:“寇市长过谦了。”


“请喝茶。”落座后,寇天龙说,“社科院今晚要开一个哲学讲座,让我过去讲两句,正准备呢。”


宋元明说:“寇市长是哲学博士,莅临指导可谓轻车熟路。不知主题是什么?”


“取舍的辩证关系及对人生的现实指导意义。”


“这个主题不错。”宋元明颔首道,“能把取舍这篇大文章做好,他的人生便成功了大半。”


“我完全赞同宋书记的观点。”寇天龙喝了口茶,“放眼世界,哪个人不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取舍中走完人生之旅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取在人生中的作用,远远不及舍。”他是哲学博士,自然比常人更明白取舍之间的道理。人人都想取,但不是人人都愿意舍,没有通悟的人大多舍不得。人的地位高低,前程如何,同平日取舍是有极大关系的。


“是啊,输得最惨烈、最彻底的,往往是那些固执地守着一己私利,一丝一毫也不肯舍弃的人。”宋元明大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问题在于,道理谁都懂,可事到临头,就是舍不得。”


“宋书记的话很有哲理。”


“事实如此嘛。”宋元明借题发挥道,“某些领导干部为什么会犯错误?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对取情有独钟,贪得无厌。贪权,贪钱,贪色,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放手。”


“宋书记三句话不离本行,不愧是老资格纪检干部。”寇天龙问,“今天来,是不是信访调查有结果了?”


宋元明说:“多少有些眉目吧。”


寇天龙“哦”了一声。


“不过,”宋元明说,“跟市调查组公布的情况大有出入。”


宋元明调省纪委十几年来办了许多案子,知道组织上培养一个优秀干部非常不容易。所以,他没有采取公事公办的刻板方式,他想通过旁敲侧击,把自己掌握的主要情况委婉地告诉寇天龙,给他一个主动承认错误和改正错误的机会,争取组织上的宽大处理。


寇天龙又“哦”了一声,问:“哪方面有出入?”


“比如说,死亡人数。”


寇天龙心里一震,试探道:“经过市调查组的反复核实,死亡十九人,殡仪馆有火化记录,难道有错?”


“如果加上异地火化的呢?”


寇天龙又一震:“异地火化?”


“寇市长没问过沙南鑫?”


寇天龙把目光移开:“我问他干吗?”本以为宋元明到了即将退休的年龄,早没了年轻人蓬勃向上不折不挠的工作积极性,也不会丧失理智吹毛求疵地同地方领导把关系弄僵,哪知老家伙闲久了反倒憋出一股兴奋劲,似乎想重新回到指点江山翻云覆雨的年代。


“我记得寇市长对儒家学说非常推崇,”宋元明敲打道,“两千多年前,孟子就竭力倡导以民为本。他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们共产党人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自然应该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鹰岭事故真相如何?直面与回避,真诚与欺骗,体现出对人民群众的态度。”


“宋书记此话是何意思?”


“我是说,任何时候都要把人民群众的生命放在第一位,而不应该把个人的名利地位放在第一位。”


这句话激怒了寇天龙,他虎着脸腾地起身走到里间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回到会客室,将盒子递给宋元明。


宋元明打开一看:是一枚纪念章。铭牌内铸有“自卫还击,保卫边疆”八个原色沙底凸字,下吊件为双五星错叠型。


“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于1979年4月颁发给所有参战人员的纪念章。”寇天龙说,“我是一等功的荣立者,军功章曾经闪耀在我的胸前,但我从未因此而产生过骄傲与自满的情绪。面对那些年纪轻轻就牺牲了的战友的遗像,我明白,自己的荣誉和地位都建立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之上。”


“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我曾在生与死之间走过好几个来回,”他接过宋元明递回的纪念章,激动地说,“岂会把自己的名利地位看得比老百姓的生命更为宝贵更为重要?”


宋元明当然清楚,在一场严酷的战争中,哪位参战者不是九死一生!不过,战争时期跟和平时期毕竟分别属于两种迥然不同的生存环境,人们的思维方式和内心世界必然存在较大的差异。更何况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在变化,包括人的身份地位与价值取向。


“寇市长别激动,”宋元明冷静地说,“我只是说,作为一名共产党的领导干部,心里应该时时刻刻装着人民群众。比如,小井村的征地搬迁。”


“小井村的征地搬迁?”寇天龙眉头微微一皱。前些日子,贝军跟他打了个电话,说宋元明来找过,主要问小井村征地搬迁之事。他对贝军说:“责任不在你,该我承担的我会承担。”末了,贝军似乎有些犹豫,以一种很谨慎的语气告诉他,宋元明还问到他同蓝紫菁的关系。当时他心里一惊,但马上镇静下来,说:“让他查吧,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寇市长难道从未考虑过小井村的搬迁?”


“小井村在红线外,不在征地范围之内。”


“可实际情况是,小井村在被泥石流掩埋之前,已经险象环生。”


“是吗?这倒是我的责任,”寇天龙说,“我疏忽了。”


“没人跟寇市长提过此事?”


“施工单位曾反映过,”寇天龙眯眼想了一会儿,说,“开山放炮,飞石把村民的门窗玻璃砸裂了。不过,当时便作了赔偿。”


“赔偿?”宋元明痛心地说,“十几条人命啊。”


寇天龙沉重地叹了口气:“人算不如天算,没料到一场特大暴雨突然而至。不管怎么说,我是代市长,责任在我,我愿意接受组织上对我的任何处理。”


“寇市长是应该好好反省。”宋元明转了话题,“寇市长认识蓝紫菁吧?”


“认识,沐州路桥工程集团的副总,我们工作上有来往。”寇天龙说。


“寇市长常去榕树苑?”


“谈不上常去,有时路过,进去看看。”寇天龙说,“紫菁这个同志不错,高级技术人才。前些年离婚了,带着一个孩子,很不容易。”


“她被双规了。”


“哦?”寇天龙一副很惊讶的样子,“什么问题?”


“寇市长不清楚?”


“不清楚。”


“有人举报她受贿。”


“受贿?行贿人是谁?”


“沙南鑫。”


寇天龙两手一摊:“没道理呀,沙南鑫为何要对她行贿?”


“所以,想请教寇市长,毕竟,你对二人的情况都了解。”几天了,蓝紫菁那儿没有多少进展。说实话,宋元明对她始终怀有一种怜香惜玉的情感,从心底赞赏她在母爱和情爱方面的无私与坚贞。同时,也感叹她为人的诚实与善良。除了跟寇天龙有关联的事情外,他认为她没有说假话,更没有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为了女儿的生命,为了所爱之人的前程,换了自己,是否也会不顾一切,包括铤而走险以身试法?他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更从未碰见过这种事。不过他相信,即使她做了不该做的事,也只会是一念之差。所以,明知她在向沙南鑫借钱这个问题上没有道出全部实情,却恨不起来,有的只是同情与惋惜。他鄙视的是沙南鑫,奸商一个;也瞧不起寇天龙,事到临头居然作缩头乌龟状。亘古至今都说红颜祸水,难道出了问题男人就这般坦荡,厚颜无耻地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弱女子去担当?


寇天龙问:“蓝紫菁承认自己受贿?”


宋元明说:“纪委办案一向重证据轻口供。”


“我当然知道,”寇天龙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冷笑道,“讯问时你们一定会说:‘有口供没证据,我们不会采信;证据确凿,即使一言不发,照样可以定案。’”


“你看我,”宋元明讥讽道,“还真忘了天龙同志是个受党教育多年,熟知党纪国法的领导干部。”


“所以,”寇天龙傲然地说道,“宋书记大可不必把你们办案的那套手段用在我身上。”


宋元明没有想到,寇天龙根本没把他的一片苦心当回事,反而认为他居心不良,企图诱骗他跳入圈套。


“寇市长言重了。”他冷冷地说,“不过,有些问题希望你能够好好反思。”


“多谢宋书记赐教。”


“如果寇市长想起什么或者有什么情况需要解释,可随时找我。”


“恐怕宋书记要空等一场。”


宋元明起身:“那好,不打扰了。”


寇天龙手一摊:“不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