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贺绪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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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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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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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1248字

天福做梦也没有想到又是天寿救了他。他被绑票的恶信是天禄报知天寿的。


那天牲***易市场上突如其来的灾祸,当时就把生性懦弱的天禄吓呆了。等他醒过神来,天福和那个拾粪老汉已被匪徒们装进麻袋扔在大车上拉走了。集市上乱成一锅粥,众人顿作鸟兽散。他顾不得多看多想,拔腿就往家里跑。


跑进家门,天禄惊魂未定,不住地回头往后看,似乎身后有人在撵他。云英从屋里出来,看他丧魂落魄的样子,惊问道:“二弟,你看啥呢?你回来了,你大哥呢?”


天禄嘴一咧,哭了。


云英大惊:“你大哥咋了?”


天禄哭道:“我大哥被土匪绑了票……”


云英似乎没听清楚,追问一句:“你说啥?”


“我大哥被土匪绑了票……”


好像挨了一闷棍,云英身子打了个趔趄,靠住了墙,可不听使唤的身子却顺着墙往下软。天禄慌了,一把扶住她,连声叫道:“大嫂!大嫂!”


马二老汉隔墙听见这边动静不对劲儿,慌忙奔了过来,惊问道:“天禄,出了啥事?”


天禄把云英扶进屋里,结巴着把天福被绑票的事说了一遍,马二老汉的脸上顿时不是颜色,半晌,问道:“是哪股土匪绑走了你大哥?”


天禄摇头。


云英泣声说:“前几天被警察局抓了一回,回来没几天,咋又被土匪绑了票……这可咋办呀!”


马二老汉安慰侄媳妇:“你别急,土匪绑人无非就是为了钱。咱拿钱去赎天福,百不咋的。”


云英点头,可眼泪还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地往下掉。她现在一听见“土匪”这个字眼,就想起了前夫,她真怕天福落到前夫的狐朋狗友的手中。


马二老汉嘴里虽然安慰侄媳妇“百不咋的”,心里却惶恐得不知所措,连是哪股土匪绑的票都没弄清楚,这上哪里去赎人?他经历过这种事,土匪有时变脸比脱裤子还快,弄不好就会把票撕了。事到如今该咋办哩?老汉在脚地转磨磨,额头鼻尖都冒出虚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天禄说:“这事还得找天寿,说不定还是天寿的人马绑的票哩。如果真是天寿的人马干的,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只不过是一场虚惊。如果是其他土匪干的,由天寿亲自出马去解救,也会逢凶化吉。在这一块地方天寿的势力最大,哪股小杆子土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他真是活烦了!就是扶眉山的残狼殷胡子也得让天寿三分。”


马二老汉一拍大腿:“我咋就把天寿忘了!你赶紧上北莽山叫天寿赶紧想法子,千万不能耽搁!”


天禄答应一声,急急出了门。


得到大哥被绑票的消息,天寿十分震惊。前些日子已有人送来消息,说大哥天福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当时天寿就想回家看看。他们兄弟分别七年了,他心里一直念着大哥,可他却没有回家,他想到自己已经当了土匪,咋说也不是个体面事。这会儿回家去见大哥,该咋给大哥说呢?现在大哥回来了,还带着女人,看来还混得不错,他也就放心了。不回家也罢,往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和大哥相见也不算晚。没想到没过几天,天禄跑上山来,说是冯仁乾的女婿把大哥绑走了,要定个逃兵罪。他明白是冯仁乾那驴不日的找茬寻事哩。他跟天祥等人一合计,就绑了留根的票。这一着果然将了冯仁乾一军,大哥安然无恙了。又是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大哥又被人绑了票。他震惊之余勃然大怒,哪个狗日的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绑他马天寿大哥的票?他瞪着眼睛问天禄:“天禄哥,你没看清是谁的人干的?”


天禄摇头,把当时的情景说了一番,临了带着哭腔说:“天寿,要赶紧呢,迟了,只怕大哥就没命了……”


天寿当即就派了十几个探子,打探消息,一定要弄清楚是哪股杆子的人干的。他要亲自出马踏平他的山头!


很快,探子报回消息,周围的几股杆子不敢来老虎嘴里拔牙,绑票的是驻扎在终南县的田瑜儿的人马。天寿不禁一怔,这个消息出乎他的意料。田瑜儿打着国军的旗号,在这一带横行霸道,口碑都不如他这个土匪。他十分清楚田瑜儿那个“师长”是胡吹冒撂的,可兵力还是比他强出几十倍。要到田瑜儿的窝巢去救人,简直跟到鹞子窝里掏雀儿一样冒险。他有点儿犹豫了。


在一旁的常种田察言观色道:“寿爷,田瑜儿可是不好惹的主,闹不好咱得赔上老本。”


天寿黑丧着脸不住地来回走动,似一头困在笼子的狮子。


天禄哭道:“天寿,去晚了大哥就没命咧……”


侧立一旁的天祥也说道:“你快拿主意吧,咱就是拼上性命也要救出天福大哥。”


常种田又道:“咱这可是去鹞子窝里掏雀儿哩。”


天寿猛地站住脚,一拳砸在桌子上:“这‘雀儿’是我的亲哥,再冒险也要掏!天祥,传令下去,今晚出动!”


天寿虽说没受过正规军事培训,也不懂孙子兵法,却完全懂得出奇制胜的道理,加之胆大心细敢冒风险,在实践中把这一套把戏玩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仅从这点儿看,天寿可以说是一个天才。


那一夜月黑风高,正好出奇兵。天寿倾巢出动,人衔枚马摘铃偷袭了田瑜儿的营寨。田瑜儿的人马自以为是国军的牌子,横里生骄,把这一方生灵全不放在眼里。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土匪会偷袭营寨,当下大乱,官寻不着兵,兵寻不着官。天寿未折一兵一卒,救出了天福,捎带着也救出了吴百万。撤兵时,天寿又布了个迷魂阵绕道折向终南山,把横行终南山的杆子杨子烈作为谜底留给田瑜儿。


归途中,天寿仰天哈哈大笑道:“我以为田瑜儿是个麻核桃,不好吃。今儿个一看,那熊是个肉包子,好吃得很。”常种田在一旁赔着笑道:“都是寿爷英明,胆识过人。”


天福最初不知道是天寿的人救了他。月黑风高,这伙人又都用锅灰抹了脸面,根本无法识破庐山真面目。他们先是放火点着了东边的草料场,等到场院的官兵失急慌忙地去救火,这伙人突从天降,砍杀了守在窑门口的哨兵,打开了窑门。是时,天福正在昏睡,惊醒过来,只见一伙黑衣人冲进窑洞,其中一个说道:“里边有两个人!”


“马天福!”


有人叫了一声。


天福弄不清出了啥事,不敢贸然应声。


“马天福!”那人又叫了一声。


天福还是没吭声,只是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


“咋办?”先头的那个急声问。


“都带出去!”


几个黑衣人把天福和吴百万架起往外就走。走出不多远,有人牵来了马,黑衣人便把他俩扶上了马背,随后都跃身上马,簇拥着往南奔去,再后又折身北撤。


黎明时分,到了一座山前,上山的路经过了开凿修补,虽然弯弯曲曲,倒也不怎么陡峭险峻,到了山顶,是个平坦的开阔地。这时天已放亮,只见有片稀疏的林子,隐着许多茅屋瓦舍。


在一排瓦舍前,黑衣人们下了马。天福惊疑不定,举目四望,不知是何去处。忽然一个黑衣人来到他面前叫了声:“大哥!”


声音十分耳熟。天福一怔,翻身下马,细看面前的黑衣人,尽管黑衣人用锅灰把脸涂得面目全非,他还是认出来了,讶然道:“天禄,咋是你?这是啥地方?”


天禄说:“这是北莽山,天寿的窝巢。”为了救出天福,天禄也业余当了一回土匪。


“天寿?”天福又是一怔,“他在哪达?”


天禄说:“在后头哩。”


这时一阵马蹄疾响。众人扭头去看,只见十几个黑衣人骑着马飞驰而来,为首的彪汉正是天寿,他在后边断后,唯恐田瑜儿的人马追杀而来。


天寿勒住马,几乎是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他疾走几步奔到天福面前。兄弟二人面对面站着,两对目光互望着对方。七年不见,天福看到天寿完全变了模样,身胚壮了一大圈,个头比他还高出半拳来,上唇留起了短髭,一双豹眼灼灼生光,腰里插着两把盒子枪,不怒自威,完全不是他记忆里那个带着几分腼腆的淳朴兄弟了。


“天寿!”天福叫了一声,声音有点哽咽。


“哥!”天寿双腿一软,跪倒在天福面前。


天福挽扶起天寿,鼻子一酸,泪水禁不住滚出了眼眶。


天寿道:“哥,我来迟一步,叫你受苦了。”


天福摆摆手,问道:“你咋知道的?”


“是我天禄哥给我送的信。哥,没伤着吧?”天寿摸着大哥的肩膀、后背。


“没伤着,没伤着。”


“哥,你比在家时瘦了……听说你回来了,我就想回去看看你,可山上事多老是脱不开身……”


“我也想来看看你,也一天到晚地穷忙活……”


兄弟俩手执着手,感叹不已……


忽然,天寿瞅见缩在大哥身后的老汉,问道:“哥,他是谁?”


天福回头看一眼吴百万,说:“他是北乡吴家集的吴百万。”又给吴百万介绍道:“吴掌柜,这是我兄弟马天寿。”


天寿上下打量着吴百万,脸上溢出了笑意,半晌,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吴百万,久仰、久仰!”


吴百万面如灰土,额头沁出了冷汗,急忙说道:“我只是浪了个虚名,其实就是无百万啊,都是众人的舌头害了我。若不是好汉出手相救,老汉这回就把命丢了,多谢,多谢了!”他躬着腰拱手连声道谢。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年轻剽悍的汉子就是赫赫有名的土匪头子马天寿。才离狼窝,又入虎穴。他不禁胆战心惊,冷汗湿透了后背。


吴百万又对天福说:“你们兄弟相见不易,好好叙叙家常,老汉不便久留。”转脸冲天寿一拱手:“救命之恩容当后报。老汉告辞了。”抽身就要走。


天寿只是笑,并不说话。两个匪卒拦住了吴百万的去路,吴百万禁不住打了个尿战,拿眼睛直看天福,那目光分明是向天福求助。天福先是一怔,随即上前对天寿说:“天寿,放他走吧。他家里人都快急死了。”


天寿敛了笑,对吴百万说道:“吴掌柜,能见你一面可真不易。本想留你在山上住几日,可我哥不想留你,那你就走吧。”


吴百万冲天福兄弟俩深深打个拱:“多谢二位好汉。”急匆匆下山去了,生怕有人追来。


望着吴百万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背影,天福暗自思忖:在田瑜儿的窝中,老汉还镇定自若,只是后来田瑜儿的副官胡砍价,老汉才乱了方寸。可这会儿一见天寿,老汉就惊慌不安,难道天寿真成了恶魔?想到这里,他心里不是个滋味。


这时天祥走了过来,亲热地跟他打招呼:“天福哥!”


马家寨的汉子都围了过来,这个叫“叔”,那个喊“哥”,人人都透着十二分的亲热。天福不知该答应谁才好,只是脸上堆满了笑。


天寿笑道:“你们他妈的别尽瞎嚷嚷了,进聚义厅去,摆宴给大哥接风洗尘。”


众人便拥着天福进了聚义厅。说是“厅”,其实是只大窑洞。窑洞罕见得大,几十号人进去也不显得拥挤,四周点着几十盏清油灯把窑洞照得亮堂堂的。天福环目四顾,大窑上方正中间是一张黑漆长桌,桌后是一把很大很高的雕花太师椅,椅背上搭着一张兽皮,有斑斓的花纹,像是豹皮(这一带没听说有老虎)。太师椅后边是窑壁,窑壁上挂着一副猛虎上山图。猛虎图两侧有一副对联:


深山出猛虎


人间有俊杰


笔迹狂草,力道有余,韵味不足,不知出自谁人之手。下方摆着两排木椅,再下方便摆着许多桌椅板凳,杂而不乱。天福心里说:“这崽娃子还真闹出了点儿名堂。”


当下就摆了十几桌酒席,天寿和几个头目陪着天福坐了首席,其余的人依次落了座。天寿端起一碗酒,道:“哥,咱兄弟俩在此相见是天大的喜事,先干了这头一碗!”


天福仰脸喝干了酒。接下来几个头目都一一敬酒,他推辞不得,都喝了。再后,马姓族中的汉子都纷纷过来敬酒,天福已经喝滑了口,来一碗便喝一碗,不等酒席散,已酩酊大醉,瘫如烂泥。


次日醒来,已经日上树梢。天福刚刚起身,一个小喽罗就端来了洗脸水,毕恭毕敬地说:“福爷,请洗脸。”


天福还略带睡意,脑袋有点儿发晕。他环顾四周,屋里除了他没有别人,便有点儿发懵。


“福爷,请洗脸。”小喽罗又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声。


天福到底明白过来,“福爷”就是他。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下巴颏,知道自己这个“福爷”是沾了兄弟“寿爷”的光,冲着小喽罗笑了笑。


刚洗罢脸,又进来一个喽罗,垂手说道:“福爷,寿爷请你过去用饭。”


天福便跟着小喽罗来到一个小客厅,饭菜已经摆好,依然是丰盛的酒宴,大碗盛肉,大坛子装酒。天福有点儿呆了。他在军队上也混到了连长的位子,可从来没有上顿下顿地吃过酒宴。他本来酒量还行,几十杯酒把他喝不倒。可昨天实在喝得太多了,现在还有点儿昏头胀脑。此时看着这一桌丰盛的酒宴,他不仅没有一点儿胃口,反而还有点儿作呕。他心中自叹:真是不能享福,只吃了一顿酒肉就成了这模样,实在是个穷鬼。


天寿这时走了进来,笑道:“哥起来得好早。”


天福道:“都半晌午了,还早!昨儿个喝得过了头,这会儿头还发晕。”


天寿吩咐喽罗:“让夫人做碗醒酒汤送来。”


喽罗答应一声,退了出去。兄弟俩说着话坐下用饭。天福说吃了饭他要赶紧回去,免得家里惦记操心。天寿说,他已经打发天禄回去报信了,不必着急。天福宽了心,便陪着天寿吃喝。天寿大筷头夹肉,大口喝酒,吃得狼吞虎咽。天福只浅浅抿了一口酒,拿起筷子只拣清淡的蔬菜吃。


天寿忽然笑问道:“哥,听我天禄哥说你娶了嫂子?”


天福“嗯”了一声。


“几时带来,让兄弟见见嫂子。”


天福皱了下眉说:“这地方是她来的么?”


天寿笑道:“有啥来不得的,我媳妇就在山上。嫂子来了,她们妯娌俩正好是个伴儿。”


天福不吭声,脸色难看起来。


天寿见哥哥不高兴了,便换了话题:“听我天禄哥说,你这些年在外头做豆腐生意?”


对亲兄弟天福不想隐瞒什么,便把自己在外头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叙说了一遍。天寿脸上变了颜色,把酒碗甩在桌上,道:“哥,那个姓杨的现在在哪达?我去送了他狗日的丧,替你出出这口恶气!”


天福说:“出事后我也没了队伍上的消息,鬼知道那狗日的在哪达。唉,此事不提也罢。”


这时只听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一个女人端着一碗醒酒汤走了进来。天寿笑道:“哥,这是你兄弟媳妇,叫香玲。”


天福抬起眼来,只觉屋里忽地一亮。女人一身红衣衫,艳而不俗,脑后挽着高高的发髻,发髻斜插着步摇。她的眉毛似弯弯的柳叶,双目如皓月般妩媚,恰到好处地嵌在那张桃花色的脸蛋上。她轻移莲步,步摇上的垂珠便轻轻晃动,有说不尽的风情神韵。他当下心里明白,这就是冯仁乾的小妾,果然是个尤物。难怪天寿为她当了土匪。


天寿给女人说道:“香玲,这就是我常给你说起的咱哥,刚从外头回来。”


“哥!”女人叫了声,声音清脆甜润,微笑着脸,双手把醒酒汤恭恭敬敬地递给天福。


天福慌忙接住碗,不知说啥才好,一时神情有点儿尴尬。女人却落落大方,冲天福微微一欠身,说道:“哥,你和天寿慢慢吃喝,我就不陪了。有啥事就喊我一声。”腰肢轻扭,步履轻盈,款款而去。


天福喝了一口汤,抬眼看着天寿,问道:“她就是冯仁乾的小老婆?”


天寿一怔,道:“你都知道了?”


天福点头道:“你让我咋说你才好哩。咱们人老几辈都是良善人,你咋能干出这种事来!”


天寿说:“他冯仁乾都是五十岁的老汉了,老婆娶了一房还嫌不够,还要娶十八九的黄花闺女。我一个钢板板小伙却打光棍,我他妈的不是太亏了么!”


天福道:“那是人家的老婆,你不该抢。”


天寿说:“我是抢了。可我不抢能有啥法?”


天福又说了一句:“你不该抢人家。”


天寿说:“不抢行么?那老熊残火得很,要不是金大先生求情,我的命早就丧在那老熊手里。”


天福道:“君子不夺人之美,你咋能下这手。”


天寿说:“我不是君子,是土匪。”


天福道:“不管咋说,是你先对不住人家的。”


天寿不吭声了,埋头吃菜喝酒。


天福喝了两口汤,说:“你抢了人家的小老婆也就不说了,可咋又抢人家的财宝?折人不折财,你咋能坏了道上的规矩?”


天寿一怔,道:“哪来的这事!这段时间我的人马没下过山。”


天福说:“上月初三晚上,冯家遭了劫匪,说是你的人马干的。”


天寿勃然道:“是哪个毛客坏我的名声!天祥!”


天祥应声进来,天寿道:“你去查查,看是哪个毛客冒充咱的人抢了冯家,给驴日的点儿颜色看看!”


天福忙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就算了吧。”


天寿说:“哥,这事你别管。臭行也有个臭规矩,谁坏我的名声我就要谁的命。天祥,你马上就去。”


天祥走了。天福忽然又问:“你咋把祠堂烧了?”


天寿说:“我一瞧见祠堂就怒火攻心。”


天福说:“那是祭祀祖宗的地方。你放火烧了,一村人都骂你哩。你看看你弄的都是啥事嘛!”


天寿忿声说:“你不知道,冯仁乾那老熊给祠堂挂了个‘冯家宗祠’的匾额。祠堂凭啥成了姓冯的宗祠?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咱姓马的。我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天福说:“不管咋说,你不该烧祠堂。你好歹也是先人的后人。”


天寿不吭声,闷头喝酒。


天福沉吟片刻说:“天寿,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冯仁乾也不想跟咱再计较了,我看咱也就算了。”


天寿冷笑道:“算不了。他老熊不跟我计较,我还要跟他计较哩。”


天福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不能把事做绝。”


天寿说:“是他老熊把事做绝了。”


天福说:“人家不是放了你一马么?”


天寿说:“那份情我只领金大先生的。”


天福说:“让咱和冯家和好就是金大先生的意思。”便把那天金大先生来找他的事说了一遍。


天寿喝了一口酒,抬起发红的眼睛,说:“哥,你和金大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天福看着天寿,不知天寿说的“其二”是什么。


天寿仰脸把碗中的酒喝干,突然嘴一咧,哭了。天福吓了一跳,急忙问:“天寿,你咋咧?”


天寿揩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哥,我的根断了……”


天福莫名其妙,不知天寿的啥“根”断了。


天寿止了哭声,又喝了一碗酒,眼里往外喷火:“哥,那老熊给我的根子上拴了个大秤锤,我的***不叫鸣了……我这会儿是有锅盔没牙且不说,还指望啥留后呢?你说说,他断了我的根,我能饶了那个老熊么!”


这实在出乎天福的意料,他端起酒碗喝了两口,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


天寿吼道:“我不杀了那个老熊一家子,难平心中之恨!”仰脸又把一碗酒灌进肚里。


天福也仰脸喝干了碗中酒,心中怒火燃烧。圣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冯仁乾这事不仅做得太缺德,也太绝了。别说天寿饶不了他,天福心头的怒火也难平。


门外忽然有女人的哭声。天福探头一看,是香玲。不知她何时站在了门口,也许一直就在门外站着。她一定听到他们兄弟俩的谈话,可她为啥要哭?天福忽然明白了过来,这个女人曾是冯仁乾的小妾,听到天寿要杀冯仁乾一家,为冯家流泪。看来这个女人还向着冯家。天福又看了女人一眼,女人泪眼汪汪,望着他们兄弟俩,那副伤心之情令人怜惜。天福不觉心软了,撤回了目光。


天寿看了女人一眼,垂下了目光。


良久,天福道:“天寿,你先别说狠话。我回去求金大先生给你医治医治。倘若真的治不好,我也不再劝你,你爱咋闹就咋闹去。”


天寿抬起了眼睛,说:“只要金大先生能医好我的病,今生今世我不再找冯仁乾的麻烦。”


女人走了进来,跪倒在天福面前,泣声道:“哥,你一定要在金大先生面前多说好话,求他千万治好天寿的病。我在这里先谢谢你了。”说罢,给天福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天福一怔,慌忙扶起女人,说道:“天寿是我的亲兄弟,我能不管么。”


女人拭去脸上的泪珠:“哥,他一直存心要灭冯仁乾全家。他的毛病一天不好,这个念头就一天不死。”转过目光对天寿说:“那天我不许你去打劫冯家,你嘴里虽说答应了,可心没死。你以为你的心思我不清楚?”


天寿愕然地看着女人。


女人又对天福说:“哥,我发过誓,他要灭了冯家,我就不再在世上活。哥,你求人医好他,就是救了你们家,救了冯家,也救了我。”说着,又潸然泪下。


天福连声说:“我一定去求金大先生,一定去求金大先生……”


天寿软声说:“香玲,你歇着去吧。”


香玲拭了拭眼睛,说:“你陪着哥消停吃。”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天寿说:“你多吃菜,少喝点儿酒。”


天寿答应一声,声气和神气变得柔和多了。


香玲抽身款款而去。天福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颇多感慨。这个女人对冯仁乾有义,对天寿有情,真是不凡啊兄弟俩低头喝酒吃菜。稍顷,天福说道:“天寿,不知你想过没有几时金盆洗手呀?”


天寿说:“没想过。”


天福道:“你总不能当一辈子土匪吧。”


天寿说:“哥,我不当土匪还能去干啥?我跟官府的兵马开过好几次火,他们都没占便宜。我现在就真的金盆洗手,恐怕官府也不会饶我。我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呀!”


天福在队伍上干过,知道兵是匪的对头,虽说兵匪有时是一伙,可那都是在暗处。他想想,天寿说的也在理。一时想不出该咋劝说兄弟,只好沉默不语。


天寿开了口:“哥,我看你不是真心真意要卖豆腐。我知道你心里憋着一肚子气。你如果呆在家里憋气,不如干脆就和我嫂子一起上山来吧。你在队伍上干过,见识多,咱兄弟俩合伙干,说不定能干出点儿名堂来。不是有句话叫作‘乱世出英雄’吗?”


天福一怔。他没想到天寿能劝他上山当土匪,心里叫了声:“惭愧!”


天福苦笑道:“咱马家出了你一个土匪就够丢人的,我再上山当了土匪,恐怕给先人上坟纸钱都点不着哩。”


天寿笑了:“哥,你这话说的也是。土匪还是我一个当吧。你在家种地做豆腐,有啥事就言传一声。往后我混不下去了再回头来找你,也好有个退路哇!”


天福只是苦笑。


天福在山上住了两天就要下山。天寿和天祥一伙留他多住几日,说啥他也不肯。天寿无奈,只好送他下山。


来到山下,天福要天寿留步,不要再送了。天寿还要送他一程,他说:“上山去吧,不会再有谁敢绑我的票了。”


天寿站住了脚:“哥,过些日子我回家看你和嫂子。”说着掏出一个小包给天福,“这二十块银洋给二爸,给我问声好,二爸生我气哩,嫌我丢了先人的脸。你给二爸说,就当没我这个侄儿。”


天福默然地接过小包。


天寿又拿出一个布袋递给天福。天福讶然地看着他。


“哥,这是两百块银洋,你拿上。”


天福推辞不要。


天寿有点儿生气了:“哥,你嫌这钱来得不地道?可这也是我拿命赌来的!”


天福动容了。


天寿又说:“哥,你拿上吧。做豆腐是在水里捞钱哩,咱村自古就缺水,别让村里人不待见你。拿这钱打上一口井,不管姓马姓冯还是姓金,只要是马家寨的人都可以在这口井吃水。哥,这也算我给大伙做了点儿积德的事。”


稍停片刻,天寿又说:“哥,你替我重修一座祠堂吧。你说得对,我好歹也是马家的后人,不能让先人的魂魄没个落脚处。不过,别在老地方修盖,另选个地方。”


天福这才接了钱,叫了声:“天寿!”


“哥,你有啥话就说吧。”


“你这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寻饭吃哩。千万要当心!”


“嗯。”天寿点头,只觉得眼睛有点儿发潮。


“出马时得饶人时且饶人,不要伤害人的性命。”


天寿连连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绸小包,交给天福。天福觉着沉甸甸的,问道:“啥东西?”


“五根金条把它送给大先生。”


天福看着天寿。


“大先生救过我的命,你兄弟虽是个粗人,可也懂得知恩要报这个理。”


天福说:“是该重重谢承谢承金大先生。那是个好人哩。”


“请大先生别嫌礼薄,千万收下。”


天福点头,收起红绸小包。


天福转身要走,香玲从天寿身后走了出来,叫道:“哥!”


天福站住脚,茫然地望着香玲。


“哥,那件事你千万别忘了。”


天福一脸茫然,不知她说的“那件事”是哪件事。


“就是求金大先生那件事。”香玲说着,俊俏的脸蛋上飞起两朵红云。


天福心中怦然一动,郑重地点点头:“你放心,忘不了。”随后又对天寿说:“你要好好地待香玲。”


天福走出老远,回头去看,天寿的身影还在那里戳着,和他并肩站着的还有香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