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学术与政治(4)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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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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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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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856字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开封府,这群人各色混杂,***不类,马上有人来相问。有一些在苏轼做开封府推官时见过石越的,见到石越来了,连忙过来献殷勤:“哎哟,石大人,您老是来会韩大人的吧?您稍等,马上给您通传。”石越淡淡一笑,和桑充国从怀里各拿出一张名帖,交给一个衙役递了进去。到了这时,那几个差人都吓呆了,不知道石越是什么来头,连忙颠过来陪罪。


石越也懒得和他们计较,不多时韩维便亲自出来把他们迎了进去。石越见院中有些家人在收拾东西,不由奇道:“持国兄要搬家?可是要去御史台?如此国家之幸也。”原来赵顼因为韩维是东宫旧人,一直想让他去做御史中丞,但是韩维却因为他哥哥韩绛是宰相,引嫌回避,一直力辞。现在韩绛受了处分,他也就没有理由了,所以石越以为韩维可能要做御史中丞了。


韩维苦笑道:“子明贤弟,实不相瞒,我是请郡了。”


石越大吃一惊:“这是为何?持国兄圣眷正隆,又是东宫旧人,岂可轻言外任?”


“子明不是外人,我也不必隐瞒。我的政见和介甫多有不合,我不是贪图富贵之辈,既然言不能用,就不想呆在朝廷里面了。眼不见心不烦吧。”韩维有点心灰意懒,“文公请辞枢密使,陛下有意让我做枢密副使,但是要靠昔日东宫旧恩而富贵,我韩维实在不愿意。”


石越早已知道这些古人的脾气,越是君子的人越有原则,因此也不相劝,只问道:“持国兄外任何处?”


“京西路,襄州……子明来此,一定有事吧?”韩维不愿多说。


石越便把缘由说了一回,韩维眉头微皱,道:“不瞒子明,这事情却不是我做的,开封府的庶事,大抵是开封府推官做,而推官上面,还有新法提举司、司农寺天天压着,多半是有人想讨好宰相吧。”


石越诚恳的说道:“我再愚昧,也知这不是持国兄的意思。邵雍先生对他的门人学生们曾说,新法虽然有不妥之处,但是也不必不做县官,自己在县官任上,能宽得一分,老百姓便受一分利。我来找你,便是这个意思。”


韩维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今日能听到这句话,韩某终身受益。我离开开封府之前,会亲自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不过那个农夫,依例我还得问一下。”


这件事在石越看来只是小事。石越知道王安石新法敛财的本质也是被逼出来的,从一个侧面正可以反映当时的国家面临多大的财政危机!王安石甚至穷得把天下的渡口都承包出去增加国库收入,可见大宋朝实际上有多么穷了。但桑充国和段子介想不了这么远,他们是标准的儒生,从小就受“仁政”的教育,所以凡是老百姓吃亏的事情,他们就会反对。新法的弊病以前只是在传闻中听说,没有切肤之痛,这一次却是就发生在自己生活的附近,就发生在白水潭很熟悉的人身上,这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特别是桑充国,一想到那个农夫为了避开保甲法,生生截断自己一根手指,就会气愤填膺。


但这种种弊端却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王安石变法从国库财政的角度来说,此时已经初见成效,基本上改变了大宋朝入不敷出的财政困局,尤其考虑到这是在西北连年用兵,水旱灾害不断的情况下完成的,这就更坚定王安石本人对变法的信念,客观上也堵住了一些人的嘴巴。因此石越并没有打算在此时动摇原本的方针。


当石越疲惫的回到家里时,潘照临正急得团团转,见他回来,连忙说道:“中使来了四次,皇上急召公子进宫。”


石越锁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河要决口了!”潘照临急道。


石越一听知道真是出大事了,赶紧叫了马往皇城赶去。到了资政殿,赵顼正和大臣们焦急的商议,王安石在安抚着赵顼:“只要曹村之堤不决,京师不至于有险,皇上不必担忧。”


文彦博也说道:“请陛下先回宫安抚两宫太后,这种事情,做臣子宁死也不会让开封城有危险的。”


石越听说曹村之堤还没有决口,心里稍稍放心,入秋以来,先是永济一带决堤,大水淹了几个县,然后是两浙水灾,好在朝廷一向重视水利,王安石也有农田水利法,因此灾情还能在控制之中。此时的曹村,是澶州沿河的一处大堤所在,澶州可以说是开封府的前线,如果不保,水只怕真的会淹到开封城下,那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却听冯京说道:“曹村急报,是前天的事情,镇宁佥判在小吴村护堤,相去百里,只怕不能亲自主持大局了。报急文书是州帅刘涣发出来的,他说他已经不顾禁令,亲自带着厢兵去堵堤了,并且自请处分。”


王安石挥挥手,沉声道:“这时候管不了什么处分不处分,事急从权。当务之急,一方面急遣禁兵去抗洪,一方面派探马流星传报,万一事有危急,则请皇上和两宫太后登龙舟以避大水,我辈和开封军民上城墙,誓保京师安全。”


这时候众人也不再和王安石扯皮,齐声称是。石越突然脸色铁青,咬着嘴唇说道:“皇上,臣愿亲赴曹村。”


“卿懂得治水?”赵顼大喜。


“臣不知治水,于防洪却略知一二,且程颢原是镇宁佥判,沈括精通水利,有二人相助,事必可为。”


赵顼正要答应,王雱却道:“陛下,石大人其心可嘉,但臣以为没有这个必要。禁军已经紧急调动,如果曹村之堤不决,则禁军足以抵御;若万一不幸,则石大人白白送死。臣愿陛下为天下爱惜人才。”石越知道他说得好听,其实只是不愿意自己去立功,心里不禁苦笑。王雱哪里知道,自己请缨去曹村,完全是出于内疚的心理。对程颢生平还算熟悉的石越,一听到“曹村”、“小吴村”、“镇宁佥判”这些名词,原本印象很淡的事情马上清晰起来——历史上,熙宁四年的这场大水,完全是因为程颢之力,才转危为安的。当时程颢听到曹村之危,轻骑一夜从小吴村赶到曹村主持大局,而且不顾禁令,和刘涣一起擅自调动厢军,自己身先士卒,亲自护堤,这才保住曹村之堤。此时石越早已把程颢调到白水潭,亲手打破了历史的轨迹,如果在这个地方出个差错,开封城保不保得住还在其次,淹死那许多百姓,石越一辈子就难以心安。他此时也没有心情和王雱计较,只是眼巴巴的看着皇帝。


赵顼想了想,终于还是觉得王雱说得在理:“卿不必去了,这几日就陪朕侍读。”


石越想了想,也无可奈何,只好请求道:“陛下,沈括对水利颇精通,可否让他协助主持开封府的防洪?”


“准奏。”


“另外,请诸位大人切记不可以泄露曹村告急之事,所有官府,一律照常办公。如果人心浮动,那就不好办了。”石越提醒道。


王安石和冯京难得的一齐向石越投过赞赏的目光。王安石环视殿内,厉声喝道:“官员敢让自己的家眷收拾物品避难的,以投敌论处;散布谣言者,无论官职大小,按叛逆论。”


开封府韩维也早已到场,这时也朗声说道:“请皇上放心,臣可以保开封府一切如常。”他一回家,马上就命令家人把物品重新摆置好。


从这天一入夜,好不容易晴得一天的天气,又开始下雨了,且越下越急,越发让人担心。几天来中书省通宵达旦都有宰相执勤,皇帝一夜三惊,开封府也增加了逻卒,来往的信使不绝于道,石越算是亲身体会了古代对于发大水的感受了,特别是浑州决堤的消息传到京师时,更让人心惊肉跳。


不过颇为讽刺的是,也就是这几天,大宋的官员们才难得的齐心协力起来。


洪水终于还是没有能够冲垮曹村的堤坊,大宋的君臣们都长舒了一口气,但是石越一直到九月份的平静生活,随着这场洪水,亦彻底消失了。













 *


紫宸殿。


“宣夏国使者觐见——”


因为西夏国的国力并不能够和大宋长期作战,双方交战,经济来往被切断,吃亏的始终是西夏,所以西夏国长期以来的战略都是以打促谈。用局部战役的胜利,争取谈判桌上的实质性利益。也因此,伴随着熙宁四年春季的大胜,西夏国的使者又一次来到了汴京,“乞求”和平。


“大宋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使者长得很黑,穿着锦袍。石越看过他的资料,知道他的汉名叫李泰臣。


繁琐的礼仪之后,李泰臣很恭敬的递上国书,这个中书省早就看过了,今日不过是一个正式的答复而已。


西夏国的要求,是请宋朝“归还”绥州城,恢复通商,西夏照样对大宋称臣。


皇帝正式回答的诏书很简单,也很不耐烦:“前已降诏,更不令交塞门、安远二砦,绥州亦不给还,今复何议!俟定界毕别进誓表日,颁誓诏,恩赐如旧。”


诏书直接告诉西夏国,绥州不给,少废话。“王安石内阁”的外交策略,是对辽国采守势,对西夏取攻势,刚刚任命王韶主持西北军务,力图进取,西夏想要和谈倒也罢了,但提出领土要求,那是大宋君臣绝能不容忍的。


这个回答李泰臣早就知道,这次正式的诏见,他不过是想做最后的游说。“陛下,臣闻中国是仁者之邦,王丞相素习《老子》,当知惟仁者能以大事小,还请陛下以仁者之心对我小邦。”


王雱冷笑道:“使者知惟仁者能以大事小,可知惟智者能小事大?”话里含着威胁之意。


石越心里暗暗摇头:自己的军队被人家打得大败,怎么威胁人家以小事大?


果然,李泰臣不置可否的一笑,顾左右而它:“陛下,臣这次进贡的物品中,颇有一些奇珍异宝,可否让臣一一给陛下解说,以显示敝邦君臣的诚心?”


众人不知李泰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刻意要求见皇帝,难道是为了来解说贡品的?


赵顼想了想,终不能过分小气,失了大国的风度,便点了点头,道:“那便呈上来吧。”


李泰臣从袖中取出一张礼单,状似恭敬的念道:“敝国夏国王敬呈大宋皇帝贡品:黄金五十斤,白银五十斤,西域美女五十名,千里良驹十匹,宝刀十把……”石越与王雱不约而同的仔细听他念着长长的礼单,一面猜测李泰臣的用意,可直到他念完,二人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李泰臣念完之后,打量了大宋君臣一眼,缓缓说道:“这些礼品,大宋是天朝上国,大部分都是有的,唯有几样,却是天朝所无,敝国特产。”


赵顼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王安石一眼,他也不知道这些礼品中哪些是大宋没有的。


王安石冷笑道:“我中国诸夏之地,哪有什么没有的东西。倒要请教使者,哪几样东西是我中华没有的?”


李泰臣笑道:“便是那千里良驹和宝刀。”


满殿臣子除了石越和王雱,无不哄堂大笑,石越和王雱却难得的默契,互相对望一眼,心里尽是警惕。


“这等物什,我天朝应有尽有。”


李泰臣故作惊讶的问道:“哦?敝国所献良驹和宝刀,只怕和中土之物不同。”


“有何不同?倒要请教。”


“敝国所献良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带甲作战,锐不可挡,敝国虽小,亦有带甲骑士数万人,人人皆有此良驹,臣在敝国,不曾闻中土有之!敝国所献宝刀,削铁如泥,锋利无匹,敝国虽小,亦有持刀之士数十万,人人皆有此刀,臣在敝国,不曾闻中土有之!·”李泰臣侃侃而谈,形情恭敬,眼里却尽是骄傲与不屑。


这些话背后摆明了是威胁,大宋君臣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王雱再也按耐不住,冷冷说道:“使者孤陋少闻,谓中国无良马宝驹,真是夜郎自大。”


李泰臣看了王雱一眼,略带调侃的笑道:“这位一定是王丞相公子,年未及冠,就欲抚洮河而有之,志向之大,臣在夏国,早有听闻。不过臣所言,却断非虚辞,宝刀良驹皆在,尽可一试。”


他既有挑战之意,大宋的君臣们也不好示弱,便有御前带刀侍卫取了西夏进贡的宝刀过来,又有人取出一副盔甲,一个使者在侍卫的监督下接过刀,对着盔甲就是一刀,只见刀锋掠过,竟然把盔甲给砍成两半。


顿时,殿中大宋君臣鸦雀无声,李泰臣洋洋得意,那些带刀侍卫哪里肯服气,有人便拨出刀来,照着盔甲也是一刀,把盔甲也砍成了两半。这一刀下来,形势立即逆转,李泰臣目瞪口呆,大宋君臣洋洋得意。


李泰臣如何能服气,走到那个侍卫面前,问道:“可否借刀一观?”


那侍卫望了皇帝一眼,赵顼心里高兴,笑道:“给他看一下无妨。”侍卫这才把刀递给李泰臣。


李泰臣接来刀来一看,不禁哈哈大笑。


王安石恼他无礼,厉声喝道:“放肆!”


李泰臣轻轻把刀还给侍卫,向皇帝长揖到地,笑道:“臣刚才失态,还请皇上见谅。只是臣有一事不明,这侍卫所配宝刀,是中国所产呢?还是大理进贡?”原来那侍卫的刀,全是从大理进贡来的宝刀。


王雱见李泰臣夸口,他一向长于辩论,当下微微冷笑,道:“使者休要狂妄,我中华仁义之邦,以礼义为先,不比尔等小国,在乎这些奇技淫巧之物。中国兵甲精足与否,足下若想知道,沙场上自会给你答案。回去告诉你家国主,他若真心想臣服,我大宋一如既往对他,若想要绥州城,尽可派兵来取。不必再逞口舌之利。”这番话既是当时大宋的国策,也是王雱一生所持的强硬主张。


李泰臣嘴唇微嚅,还想要说什么,王安石怕他又说出什么沮丧大宋君臣信心的话来,朝赞礼官打了个眼色,匆匆结束了这次接见。


接见结束之后,皇帝留下石越和王雱谈经论典。石越见赵顼眉角之间,隐有一丝忧色,知道他在为刚才的事情担心,便问道:“陛下可是为刚才之事介怀?”


赵顼叹了气,“范纯仁2在朝之时,朕曾问他西北边事如何,他说兵甲粗备,城防粗修,朕问他为什么说是‘粗’,他当时说‘粗者,不精也’,现在想来,言犹在耳。”


王雱听赵顼说到范纯仁,顿生警觉,轻描淡写的说道:“李泰臣也多有夸张,臣于西北兵事亦颇留心,说西兵人人有那种宝刀,绝无可能。这次朝廷派王韶去主持西北兵事,必定成功,陛下不必忧虑。”


自然,说西夏人人有那种宝刀,这种事情石越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但是西夏兵强悍过于宋军,重装骑军铁林军名震天下,也是不争的事实。因道:“陛下,前一段时间曹村大水,若非刘涣当机立断,大事去矣,然而水退之后,刘涣仅能功过相抵,此诚让天下愤不顾身的忠义之士心寒。范纯仁忠直,对西北兵事说的不会是假话。臣不似王元泽这么乐观,臣以为大宋兵制,也需要变一变了。”


王雱轻笑道:“石子明说得不错,中书久欲行置将法,此事真是刻不容缓。”


石越知道王雱天性聪颖,对自己又颇有防范之意,见他将话题顺势引向置将法,也只得暗暗苦笑,道:“置将法确是良法,不过臣以为须中书、枢密商议停当方好。”


赵顼因为改良青苗法推行的三路,政府由大债主变成监督者后,官吏们对付百姓的手段少了许多,朝野非议也大大减少,因此对石越颇为信任。这时便笑道:“正是要二府商议。”


石越迟疑一阵,又说道:“置将法有朝中诸位大臣商议,陛下英明,自可择善而从。臣受陛下知遇之恩,无以为报,想向陛下讨一件差使做。”


赵顼和王雱都是吃了一惊,石越平时不太愿意担任差使,众所周知。这时竟主动讨要差使,赵顼吃惊之后,不由大喜,笑道:“卿想做什么?朕无有不应。”王雱听到这句话,脸色不由一沉。


石越连忙谢恩,笑道:“臣想让陛下给臣一个差使,半年之内可以监管京师官营的冶铁坊和兵器作坊。”


赵顼怔道:“卿有何计较?这有点大材小用。”


王雱虽不知道石越想做什么,却打定主意,绝不让石越如意,也说道:“正是,况且本朝也没有这个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