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黑蝇子舞蹈(4)

作者:周蓬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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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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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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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678字

目睹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整个过程在短短的时间内,醒过神来的人更不多。或者说,人们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当时张三焕的男人也在现场,他也没往那方面想。当他回家轻描淡写地对他女人张三焕说了之后,这个女人好像天生长有一根敏感的神经,立即跳将起来“啊呀,不得了啦!”事情经过张三焕添油加醋地渲染和传播,黄金村大人小孩没有不知道的了。


人们看到哑巴女人后来举止反常,疯癫起来。她在村头独自游荡,啃吃树上的叶子,见了小孩就笑着追上去,一边用两手托出自己那两只雪白如兔跳跃不止的***,边嘴里鸣鸣哇哇地叫,意思是说:


“吃我的奶,吃我的奶。”


张三焕家


长舌妇张三焕正蹲在灶火旁边呼呼噜噜地喝一碗菜叶子汤,鼻尖冒汗。张三焕人生得瘦弱不堪,眼珠发冀,看上去像一根豆芽菜。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丝毫性感。她喝菜汤时动作极其夸张,嘴唇几乎不沾碗沿,而是伸出一只长长的舌头在碗上舔,呱卿呱明,呱明呱咽,声音不太好昕。她的两个聪明女儿黄小菊和黄小兰曾无数次劝说她尽快改掉用舌尖喝饭的不良习惯,可惜均不奏效。所以每当饭一做好,黄小菊和黄小兰便到院子里去吃,把母亲张三焕扔在屋子里一个人吃,等她吃完后二人再到屋子里来。此刻,她刚刚喝完了一碗菜汤,伸长脖子打个饱嚼后又低头瞅了一下近乎透明的肚皮,见肚皮下半截发黄上半截发绿,中间部位尚有空当儿,用手按一下,那地方咕咕响了两声,嗯,不十分饱。于是就又欠起她的豆芽身子,细麻杆子似的手很费力地操起一只特大吕勺,伸到锅里胡乱搅一阵儿,尽量将稠的捞出稀的顺勺溢下,捞了满满一碗后就地一蹲,呱n即呱明的声音复又响起。


黄小菊和黄小兰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大木墩子上面,手捧海碗,两个人背靠着背。听到屋里的声音都忍不住笑起来。鬼机灵黄小兰说:“听。”黄小菊撇一下嘴道:“昕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吃你的饭。”


黄小兰哧哧地笑:“像狗。”


黄小菊使劲儿自妹妹一眼:“那是咱娘!”黄小兰吸一下鼻子,不吱声了。


黄小菊喝着喝着突然把碗朝地上一放,失口叫道:啊呀,我来了。手慌慌张张地按住腹部,跑进屋去。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卷草纸,草纸上放一把草木灰,动作迅速地跑进了厕所。


“怎么啦?”黄小兰出于好奇,也放下碗,尾随姐姐进了厕所。张三焕家的厕所由几捆玉米秸搭成,像个临时鸡窝。成群的苍蝇在里面嗡嗡乱飞。黄小兰看到姐姐表情痛苦地蹲在茅坑上,就侧起身子低下头看姐姐的私处,吓了一跳。


“啊呀,你流血了。”她说。


黄小菊不看她:“去去。”她看到姐姐正把草纸里的灰用手慢慢揉碎,弄匀。黄小兰满腹狐疑地出了厕所。她摸了一下自己,高兴地笑了。她对自己那个地方没像姐姐一样地流血感到满意。


这时,她听到大门一响,见邻居胖二芹晃着大肚子走了进来。胖二芹一脸惊慌:“小兰,你娘呢?”黄小兰朝屋内一指“在屋里。”“快快;大事不好啦!”


胖二芹扭动着硕大的臀部走进了张三焕的屋里,见张三焕正伸着长长的红舌头舔着碗边儿,眼珠不动,像一条死去的瘦鱼。胖二芹刚刚怀了身孕,是头胎,张三焕还以为她又是来向她求教来了,就自觉牙笑道:“今儿动得厉害么?”哪知胖二芹一听就急眼了,指着张三焕骂道:“傻x一个!麦老太他们开进来啦!你它娘的还在这儿喝,喝!”


张三焕一惊,立即浑身筛糠,手里的花瓷碗落入灶火堆里,发出喽地一声。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的娘,这可咋好?”这时,胡同里响起了一阵人马的喧嚷之声,一股杀气扑鼻而来。胖二芹说:“快,快,去顶住大门。”二人一胖一瘦慌慌张张地步入院子。胖二芹企图弯腰将横卧在院内的一根大杠子顺手操起,放到肩上,弯了几次腰也没弯下来,脸憋得像母鸡下蛋。张三焕前去帮忙,二人刚刚用杠子将门顶住,就听到大队人马已至门前。


门外,麦福成手持皮鞭,朝牛身上使劲抽了一鞭,下令道:“给我撞开!”


三头黄牛得令后有两头挣脱了缰绳掉头逃窜,麦福成看了看,那是两头母牛,头上无角,就愤愤地骂了一句,又朝那头公牛猛抽一鞭。公牛的两眼瞪得老大,眼角充血,一头就撞开了张三焕家的大门。撞开了大门还有屋门紧闭,那头黄牛在张三焕家的院子里四蹄乱蹦,吓得鸡鸭乱叫。黄小兰聪明地躲到一个筛沙子用的大筛子下面,居然无人发现幸运地免遭劫难。张三焕躲在屋内紧紧挫住胖二芹的衣角,泪流不止。年幼的麦生当众褪下短裤,掏出了长有一个肉瘤的小鸡儿,朝屋门的方向往前用力一顶,高声叫嚷:


“你出来,我日死你!”围观的人们~阵大笑。


遥远的角落


正午,麦老太带领一家人面容沮丧地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回家中。麦二太捂着被张三焕的男人黄大补丁一棍子打伤的头部,咧嘴直骂娘。


“人、人若是倒霉,喝、喝它娘凉水也……塞牙!”-原来是黄大补丁及时赶到,使这场稳操胜券的战争出现的另外的结局6先说麦方:麦老太挨了黄大补丁一脚,麦生挨两脚;李玉玲被张三焕扯下了一缕头发,麦娃躲在一旁哭p麦二太损失最严重,被打破了头。而麦福成关键时刻牵着牛非常不够意思地逃之夭夭。


再说黄方:黄大补了被麦二太抓了一下辈丸,器官受了刺激,至今不能勃起;张三焕被李玉玲的尖利手指划破左脸,鲜血直流;黄小兰始终躲在筛子下没有出来,毫毛未损;最倒霉的要数黄小菊了,她在厕所刚一露头,就被麦福成泼过去一盆冷水,从此落下病根。说来也巧,张三焕的男人黄大补丁在遥远的盲常县城里拉板车,’一个月下来能挣三十多元钱。他一般很少回家,可他近儿天来老是心烦意乱眼皮跳,昕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他的右眼跳得厉害。自昨天开始他又拉起了肚子,后来找了一下原因,知道这大概是吃了人们扔在大街上的西瓜皮太多的缘故。为了节省,他差不多每天都吃西瓜皮。胖二芹的男人干巴三也吃,但比他吃得少,因为胖二芹至今无生育,家庭负担轻,就主要吃玉米饼子。而张三焕家里有两个女娃娃黄小菊和黄小兰,黄大补丁要多吃一些。他们不但吃人们随手仍掉的西瓜皮,还把西瓜皮用刀切碎,腊了一缸咸菜,准备过冬时继续食用。黄大补丁和干巴三除吃西瓜皮外,还捡些别的东西吃,比如这一天干巴三在地上捡到半个包子皮,就很是得意了一番。那个包子皮本来黄大补丁也看见了,拉着板车就朝那个方向奔,在就要接近目标时干巴三笑嘻嗜地出现了,并且用脚小心翼翼地踩住了它。黄大补丁当即吃了一惊,感到失望。晚上,两人睡在一个城墙根下用破帆布搭起的棚子里,闻着对方的奥脚丫子睐,还为白天的事情发生了一点不愉快。黄大补丁说:


“你小子眼怪尖。”于巴三反驳道:“我眼尖?哪里哪里。在下眼力不及老兄你万分之。”“哼。”


干巴三心想你哼个***,不就半个包子皮嘛,真小家子气,就想拿话儿好好讽刺一下黄大补丁。转眼一想又只好作罢,想当初咱出来混事情,还不是多亏了人家哩,罢罢罢。干巴三调整好了心态,安慰黄大补丁道:“补丁哥,赶哪天咱请你吃顿肉包子!”哪知这句话竟惹恼了黄大补丁,使劲儿朝干巴三蹬了一脚,呼地一下坐起了身:


“我说干巴三,你以为我真在乎那半个包子皮?你小瞧人。”干巴三吓坏了,忙赔礼道歉:“补丁哥,你莫急嘛!有话好说。”


黄大补了愤然道:“屁!”


“是是。”干巴三应着。


“我是在乎你那个态度,还有你一贯吃独食的一一坏作风。瞧你捡包子皮时的那个得意劲儿!”


“是是,我不对。”黄大补丁批评道


“幸亏只是半个包子皮,要是半个金元宝又该怎样?”黄大补丁越想越恼火。


干巴三喽哧一声笑了:“补丁哥,那是不可能的事儿。”黄大补丁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不吱声了。可不,那样的好事可能性极小。他想。火气顿消。“算了算了,以后多加注意。”干巴三当即应了声“嗯哪!”两人言归于好。


类似的争议时有发生,但多半都是干巴三忍了。二人相处年余,倒也说得过去。干巴三拉车之余,新近增添了个***不类的爱好:喝茶。他不知从何处捡了个没有把儿的小泥壶,与它对着嘴一喝就是老半天,惹得黄大补丁直冲他撇嘴。他极看不惯,感到干巴三进城之后变修了。今天,黄大补丁趁机将此85事提了出来,他说:


“干巴三。”


“有!”“你进城之后忘了本,整天喝着大茶,像什么话!”干巴三嘿嘿一笑:


“我喝的是柳树叶子。”“干巴三。”


“有!”“虽说你喝的是柳树叶子,可那是人家城里人的作派,你鼻子里插根大葱装什么象?咱可是来拉板车,不是让你来喝大茶!”


干巴三道:“知道了。”“那明天就把盛尿的壶给扔了!”


干巴三应了,刚想解释一下那不是盛尿的壶,那是一个茶壶,转眼一想,大补丁哥的话倒提醒了他,说“别扔,就让它给咱俩盛尿吧。”黄大补丁点点头,同意了他的主意。于是,当天夜里,茶壶改了尿壶。每人撒了一泡尿进去,把个小茶壶尿得满满的,一轮新月在里面晃晃荡荡,十分生动。


半夜里,黄大补丁又拉开了肚子。第二天天不亮,他捂着肚子回家来了,结果很及时地赶上了这场械斗。


旧事重提


“你说,我们为什么这么倒霉呢,为什么这么倒霉?”麦会会死后第三天,麦实奋回来了。他坐在灯影里使劲儿抽烟,在思考着麦老太的发问。他很忙,正在县里办一个学习班,好容易才请下假。麦老太矮矮的身影在灯光里来回晃动,把影子准确无误地投射在了土墙上。他那一把山羊胡子高高地獗起,指手划脚,俨然像一位哲学家。


“嗯,你们倒是说话呀?给我说话。”李玉玲哭道:“爹,都这样了,还有啥好说呀……”麦老太往地上略了一口:“孬种!”说着,麦老太打开了酒瓶盖儿,往嘴里报了一口。李玉玲看他一眼,不吱声了。麦二太张张嘴,又捂了下缠了一块白粗布的头,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心想、自古以来枪打出头鸟自己的头破了别人不痛。又加上口吃,说话费力,就张了张嘴,没有发表意见。麦老太用目光扫了他一眼,道:“二太说说吧。”


麦二太咧咧嘴:“我看……认了……”


“孬种!”麦老太摆摆手,又骂了一句。


孩子们睡下后,又继续讨论。一家人讨论到下半夜,气氛渐趋热烈。事情直到天快亮时才算有了点眉目。话题是由李玉玲引起的。李玉玲突然心血来潮,想起了麦娃刚刚出生时那一幕。经她这么一提醒,全家人禁不住大吃一惊。


一阵短暂而难堪的沉默。他们把目光纷纷投向了正在熟睡的娃儿。


最后,麦实奋打破僵局:“既然如此,这件事就由我来处理好啦。我向上级反映一下,当然不可和盘托出……不过,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迷信啦?”


李玉玲打断他:“实奋,你想看着全家人遭殃?”


麦实奋嘀咕一句:


“也是。”


麦实奋看看表,站起身来,说:“天不早了,睡觉。”


抛弃


时隔不久,村子里的人们看到一辆解放牌卡车驶进了村子,拉走了李玉玲和麦生。当时,害怕娃儿接受不了被抛弃的事实,麦实奋特意指派麦二太领着他去了沙河镇,他们在镇上逛荡了整整一个上午,中午归来时家中已经变得一片狼藉和空荡了。


那一天,村东大路上,风呜呜地吹着一团烂纸,烂纸里竟爬动着一只黑蝇子。哑巴女人在嘻嘻笑着追赶着它,一边解开了胸前的衣裳。


“吃我的奶。”“吃我的奶。”


那只蝇子拖着那团纸,左拐右拐,一眨眼爬进了路边杂草丛生的水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