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附录(2)

作者:倾蓝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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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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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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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6564字

在朋友间我有爽直的声名,


在恋爱上我是一个低能儿。


因为当一个少女开始爱我的时候,


我先就要栗然地惶恐。


我怕着温存的眼睛,


像怕初春青空的朝阳。


我是高大的,我有光辉的眼;


我用爽朗的声音恣意谈笑。


但在悒郁的时候,我是沉默的,


悒郁着,用我二十四岁的整个的心。


昨 晚


戴望舒


我知道昨晚在我们出门的时候,


我们的房里一定有一次热闹的宴会,


那些常被我的宾客们当作没有灵魂的东西,


不用说,都是这宴会的佳客:


这事情我也能容易地觉出


否则这房里决不会零乱,


不会这样氤氲着烟酒的气味。


它们现在是已安份守已了,


但是扶着残醉的洋娃娃却眨着眼睛,


我知道她还会撒痴撒娇:


她的头发是那样地蓬乱,而舞衣又那样地皱,


一定的,昨晚她已被亲过了嘴。


那年老的时钟显然已喝得太多了,


他还渴睡着,而把他的职司忘记;


拖鞋已换了方向,易了地位,


他不安静地躺在床前,而横出榻下。


粉盒和香水瓶自然是最漂亮的娇客,


因为她们是从巴黎来的,


而且准跳过那时行的“黑底舞”;


还有那个龙钟的瓷佛,他的年岁比我们还大,


他听过我祖母的声音,又受过我父亲的爱抚,


他是慈爱的长者,他必然居过首席,


(他有着一颗什么心会和那些后生小子和谐?)


比较安静的恐怕只有那桌上的烟灰盂,


它是昨天刚在大路上来的,它是生客。


还有许许多多的有伟大的灵魂的小东西,


它们现在都已敛迹,而且又装得那样规矩,


它们现在是那样安静,但或许昨晚最会胡闹。


对于这些事物的放肆我倒并不嗔怪,


我不会发脾气,因为像我们一样,


它们在有一些的时候也应得狂欢痛快。


但是我不懂得它们为什么会胆小害怕我们,


我们不是严历的主人,我们愿意它们同来!


这些我们已有过了许多证明,


如果去问我的荷兰烟斗,它便会讲给你听。


白螺壳


卞之琳


空灵的白螺壳,你,


孔眼里不留纤尘,


漏到了我的手里


却有一千种感情:


掌心里波涛汹涌,


我感叹你的神工,


你的慧心啊,大海,


你细到可以穿珠!


我也不禁要惊呼:


“你这个洁癖啊,唉!”


请看这一湖烟雨


水一样把我浸透,


像浸透一片鸟羽。


我仿佛一所小楼


风穿过,柳絮穿过,


燕子穿过像穿梭,


楼中也许有珍本,


书叶给银鱼穿织,


从爱字通到哀字——


出脱空华不就成!


玲珑吗,白螺壳,我?


大海送我到海滩,


万一落到人掌握,


愿得原始人喜欢:


换一只山羊还差


三十分之二十八;


倒是值一只蟠桃。


怕叫多思者想起:


空灵的白螺壳,你


卷起了我的愁潮——


我梦见你的阑珊:


檐溜滴穿的石阶,


绳子锯缺的井栏……


时间磨透于忍耐!


黄色还诸小鸡雏,


青色还诸小碧梧,


玫瑰色还诸玫瑰,


可是你回顾道旁,


柔嫩的蔷薇刺上


还挂着你的宿泪。


【失恋·怅惘】


情 死


徐志摩


玫瑰,压倒群芳的红玫瑰,昨夜的雷雨,原来是你


出世的信号,——真娇贵的丽质!


你的颜色,是我视觉的醇醪;我想走近你,但我


又不敢。


青年!几滴白露在你额上,在晨光中吐艳。


你颊上的笑容,定是天上带来的;可惜世界太庸俗,


不能供给他们常住的机会。


你的美是你的运命!


我走近来了;你迷醉的色香又征服了一个灵魂——


我是你的俘虏!


你在那里微笑,我在这里发抖,


你已经登了生命的峰极。你向你足下望——


一个无底的深潭!


你站在潭边,我站在你的背后,——我,你的俘虏。


我在这里微笑!你在那里发抖。


丽质是运命的运命。


我已经将你禽捉在手内——我爱你,玫瑰!


色,香,肉体,灵魂,美,迷力——尽在我掌握之中。


我在这里发抖,你——笑。


玫瑰!我顾不得你玉碎香销,我爱你!


花瓣,花萼,花蕊,花刺,你,我——多么痛快啊!——


尽胶结在一起;一片狼藉的猩红,两手模糊的鲜血。


玫瑰!我爱你!


希望的埋葬


徐志摩


希望,只如今……


如今只剩些遗骸;


可怜,我的心……


却教我如何埋掩?


希望,我抚摩着


你惨变的创伤,


在这冷默的冬夜


谁与我商量埋葬?


埋你在秋林之中,


幽涧之边,你愿否,


朝餐泉乐的琤瑽,


暮偎着松茵香柔?


我收拾一筐的红叶,


露凋秋伤的枫叶,


铺盖在你新坟之上,——


长眠着美丽的希望!


我唱一支惨淡的歌,


与秋林的秋声相和;


滴滴凉露似的清泪,


洒遍了清冷的新墓!


我手抱你冷残的衣裳,


悽怀你生前的经过——


一个遭不幸的爱母


回想一场抚养的辛苦。


我又舍不得将你埋葬,


希望,我的生命与光明!


像那个情疯了的公主,


紧搂住她爱人的冷尸!


梦境似的惝恍,


毕竟是谁存与谁亡?


是谁在悲唱,希望!


你,我,是谁替谁埋葬?


“美是人间不死的光芒,”


不论是生命,或是希望;


便冷骸也发生命的神光,


何必问秋林红叶去埋葬?


悲 思


徐志摩


悲思在庭前——


不;但看


新萝憨舞,


紫藤吐艳,


蜂恣蝶恋——


悲思不在庭前。


悲思在天上——


不;但看


青白长空,


气宇晴朗,


云雀回舞——


悲思不在天上。


悲思在我笔里——


不;但看


白净长毫,


正待抒写,


浩坦心怀——


悲思不在我的笔里。


悲思在我纸上——


不;但看


质净色清,


似在觑盼,


诗意春情——


悲思不在我的纸上。


悲思莫非在我……


心里——


心如古墟,


野草不株,


心如冻泉,


冰结活源,


心如冬虫,


久蛰久噤——


不,悲思不在我的心里!


问 谁


徐志摩


问谁?啊,这光阴的播弄


问谁去声诉,


在这冻沉沉的深夜,凄风


吹拂她的新墓?


“看守,你须用心的看守,


这活泼的流溪,


莫错过,在这清波里优游,


青脐与红鳍!”


那无声的私语在我的耳边


似曾幽幽的吹嘘,——


像秋雾里的远山,半化烟,


在晓风前卷舒。


因此我紧揽着我生命的绳网,


像一个守夜的渔翁,


兢兢的,注视着那无尽流的时光——


私冀有彩鳞掀涌。


但如今,如今只余这破烂的渔网——


嘲讽我的希冀,


我喘息的怅望着不复返的时光:


泪依依的憔悴!


又何况在这黑夜里徘徊:


黑夜似的痛楚:


一个星芒下的黑影凄迷——


留连着一个新墓!


问谁……我不敢怆呼,怕惊扰


这墓底的清淳;


我俯身,我伸手向她搂抱——


啊,这半潮润的新坟!


这惨人的旷野无有边沿,


远处有村火星星,


丛林中有鸱鸮在悍辩——


此地有伤心,只影!


这黑夜,深沉的,环包着大地:


笼罩着你与我——


你,静凄凄的安眠在墓底;


我,在迷醉里摩挲!


正愿天光更不从东方


按时的泛滥:


我便永远依偎着这墓旁——


在沉寂里消幻——


但青曦已在那天边吐露,


苏醒的林鸟,


已在远近间相应的喧呼——


又是一度清晓。


不久,这严冬过去,东风


又来催促青条:


便妆缀这冷落的墓宫,


亦不无花草飘摇。


但为你,我爱,如今永远封禁


在这无情的地下——


我更不盼天光,更无有春信:


我的是无边的黑夜!


在那山道旁


徐志摩


在那山道旁,一天雾濛濛的朝上,


初生的小蓝花在草丛里窥觑,


我送别她归去,与她在此分离,


在青草里飘拂她的洁白的裙衣。


我不曾开言,她亦不曾告辞,


驻足在山道旁,我暗暗的寻思:


“吐露你的秘密,这不是最好时机?”——


露湛的小草花,仿佛恼我的迟疑。


为什么迟疑,这是最后的时机,


在这山道旁,在这雾盲的朝上?


收集了勇气,向着她我旋转身去:——


但是啊,为什么她这满眼凄惶?


我咽住了我的话,低下了我的头,


火灼与冰激在我的心胸间回荡,


啊,我认识了我的命运,她的忧愁,——


在这浓雾里,在这凄清的道旁!


在那天朝上,在雾茫茫的山道旁,


新生的小蓝花在草丛里睥睨。


我目送她远去,与她从此分离——


在青草间飘拂她那洁白的裙衣!


苏 苏


徐志摩


苏苏是一痴心的女子:


像一朵野蔷薇,她的丰姿;


像一朵野蔷薇,她的丰姿——


来一阵暴风雨,摧残了她的身世。


这荒草地里有她的墓碑:


淹没在蔓草里,她的伤悲;


淹没在蔓草里,她的伤悲——


啊,这荒土里化生了血染的蔷薇!


那蔷薇是痴心女的灵魂,


在清早上受清露的滋润,


到黄昏时有晚风来温存,


更有那长夜的慰安,看星斗纵横。


你说这应分是她的平安?


但运命又叫无情的手来攀,


攀,攀尽了青条上的灿烂,——


可怜呵,苏苏她又遭一度的摧残!


丁当——清新


徐志摩


檐前的秋雨在说什么?


它说摔了她,忧郁什么?


我手拿起案上的镜框,


在地平上摔一个丁当。


檐前的秋雨又在说什么?


“还有你心里那个留着做什么?”


蓦地里又听见一声清新——


这回摔破的是我自己的心!


深 笑


林徽因


是谁笑得那样甜,那样深,


那样圆转?一串一串明珠


大小闪着光亮,迸出天真!


清泉底浮动,泛流到水面上,


灿烂,


分散!


是谁笑得好花儿开了一朵?


那样轻盈,不惊起谁。


细香无意中,随着风过,


拂在短墙,丝丝在斜阳前


挂着


留恋。


是谁笑成这百层塔高耸,


让不知名鸟雀来盘旋?是谁


笑成这万千个风铃的转动,


从每一层琉璃的檐边


摇上


云天?


生 涯


戴望舒


泪珠儿已抛残,


只剩了悲思。


无情的百合啊,


你明丽的花枝,


你太娟好,太轻盈,


人间天上不堪寻。


人间伴我唯孤苦,


白昼给我是寂寥;


只有那甜甜的梦儿


慰我在深宵:


我希望长睡沉沉,


长在那梦里温存。


可是清晨我醒来


在枕边找到了悲哀:


欢乐只是一幻梦,


孤苦却待我生挨!


我暗把泪珠哽咽,


我又生活了一天。


泪珠儿已抛残,


悲思偏无尽,


啊,我生命的慰安!


我屏营待你垂悯:


在这世间寂寂,


朝朝只有呜咽。


可 知


戴望舒


可知怎的旧时的欢乐


到回忆都变作悲哀,


在月暗灯昏时候


重重地兜上心来,


啊,我的欢爱!


为了如今惟有愁和苦,


朝朝的难遣难排,


恐惧以后无欢日,


愈觉得旧时难再,


啊,我的欢爱!


可是只要你能爱我深,


只要你深情不改,


这今日的悲哀,


会变作来朝的欢快!


啊,我的欢爱!


否则悲苦难排解,


幽暗重重向我来,


我将含怨沉沉睡,


睡在那碧草青苔,


啊,我的欢爱!


过 时


戴望舒


说我是一个在怅惜着,


怅惜着好往日的少年吧,


我唱着我的崭新的小曲,


而你却揶揄:多么“过时!”


是呀,过时了,我的“单恋女”


都已经变作少妇或是母亲,


而我,我还可怜地年轻——


年轻?不吧,有点靠不住。


是呀,年轻是有点靠不住,


说我是有一点老了吧!


你只看我戴帽子的姿态


它会告诉你一切;而我的眼睛亦然。


老实说,我是一个年轻了的老人了:


对于秋草秋风是太年轻了,


而对于春月春华却又太老。


夕阳下


戴望舒


晚云在暮天上散锦,


溪水在残日里流金;


我瘦长的影子飘在地上,


像山间古树的寂寞的幽灵。


远山啼哭得紫了,


哀悼着白日的长终;


落叶却飞舞欢迎


幽夜的衣角,那一片清风。


荒冢里流出幽古的芬芳,


在老树枝头把蝙蝠迷上,


它们缠绵琐细的私语


在晚烟中低低地回荡。


幽夜偷偷地从天末归来,


我独自还恋恋地徘徊;


在这寂莫的心间,我是


消隐了忧愁,消隐了欢快。


乐园鸟


戴望舒


飞着,飞着,春,夏,秋,冬,


昼,夜,没有休止,


华羽的乐园鸟,


这是幸福的云游呢,


这是永恒的苦役?


渴的时候也饮露,


饥的时候也饮露,


华羽的乐园鸟,


这是神仙的佳肴呢,


还是为了对于天的乡思?


是从乐园里来的呢,


还是到乐园里去的?


华羽的乐园鸟,


在茫茫的青空中,


也觉得你的路途寂寞吗?


假使你是从乐园里来的,


可以对我们说吗,


华羽的乐园鸟,


自从亚当,夏娃被逐后,


那天上的花园已荒芜到怎样了?


百合子


戴望舒


百合子是怀乡病的可怜的患者,


因为她的家是在灿烂的樱花丛里的;


我们徒然有百尺的高楼和沉迷的香夜,


但温煦的阳光和朴素的木屋总常在她缅想中。


她度着寂寂的悠长的生涯,


她盈盈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远处;


人们说她冷漠的是错了,


因为她沉思的眼里是有着火焰。


她将使我为她而憔悴吗?


或许是的,但是谁能知道?


有时她向我微笑着,


而这忧郁的微笑使我也坠入怀乡病里。


她是冷漠的吗?不。


因为我们的眼睛是秘密地交谈着;


而她是醉一样地合上了她的眼睛的,


如果我轻轻地吻着她花一样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