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过把瘾》如果放在现在播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在如今这个婚恋话题无比能够激起群愤和动不动就能扣帽子的时代,这部电视剧的两位主角方言和杜梅毫无疑问会被不同的观众分别打上「渣男」和「作女」的标签,会被大批恋爱中的男女对号入座,会成为各类情感类公众号文章里的常客。
《过把瘾》(1994)
但是回过头来看《过把瘾》,这部差不多30年前的电视剧,反而有种跨越时间的奇妙的巧合感,毕竟,时代再如何变化,痴男怨女们面对的问题仍然一如往昔。
《过把瘾》出现在90年代初,从电视剧史的意义上来讲,这是我国大陆第一部以青年男女爱情婚姻生活为主的偶像剧。
这部电视剧的类型开创者的身份赋予了它在这个题材上得天独厚的条件――既然前无古人,那么就有几乎一片空白的画布来自由发挥。同时,改编自王朔三部小说的剧本也让整个故事完全没有走上港台偶像剧的老套路,而是以一种王朔最擅长的生活化的幽默展示了主角方言和杜梅从相识到结婚、离婚再到复婚的整个过程。
这种主题的出现和王朔不无关系,当然更大的背景是整个时代的变化。90年代是一个充满好奇的年代,1992年十四大确立了市场经济体制之后,中国人终于开始感受到外来的风气,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大家都有钱了,也有时间来琢磨除了填饱肚子以外的事。
《过把瘾》的几对男女关系显然都受到这种变化的影响,潘佑军的第一任妻子石静因为丈夫总是不在家而最终自杀,传统的居家型女性最终在这个消费时代毁灭;而第二任妻子却因为过于「活泼」而最后另觅新欢,这其中的对比显而易见,在价值观和社会风气发生剧变的当时,「顽冥不化」或者「解放过头」显然都不是获得幸福婚姻的方式。
而剧情后半段的主要配角,史可饰演的韩丽婷和李成儒饰演的钱康之间「贤妻」和「企业家」的组合反而成为般配的模板,韩丽婷对于物质保障的需求和钱康物质丰富之后对于「被照顾」的需求完美地形成了合拍。(颇具值得玩味的是,30年后,在新的偶像剧中,我们看到的更多是企业家们的儿子叛逃出物质城堡去追求不拜金的贫家女,从坦然大方地追慕金钱到心口不一地鄙夷物质,这种变化实在讽刺。)
同样作为对比出现的还有刘蓓饰演的贾玲的婚姻悲剧,以嫁给外国人来获得生活的转变和生活质量提升,最终当然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得始乱终弃的结局。
在这个人人都在尝试婚姻的不同可能性的环境中,我们回到主角方言和杜梅的爱情纠葛上,会发现他们的故事和大环境格格不入,他们的之间的情感关系,自始至终的矛盾核心都只是一个对爱情极度不确认,而另一个又吝于表达――和当时的时代毫无关系,他们吵架的内容不是房子,不是钱,不是「人家老公比你有出息」、「别人太太时尚新潮」,而是最原始的、千千万万年来所有恋爱中的人都在问的问题「你究竟爱不爱我」。
这种脱节成为了《过把瘾》真正「偶像剧」的那一面:不仅仅是利用了偶像演员――虽然王志文和江珊确实借此成为了国民偶像――而是在于它在现实当中创造出了梦幻之地,在经济、社会、价值观都飞速发展的90年代,在物欲的大潮即将袭来的风雨前夜,以一个文化馆官员和医院护士的婚姻自救,来彰显了「真爱」仍然存在这一偶像剧的第一要义。
这种美好的愿景如今看来当然只是一厢情愿,连王朔自己在多年之后为冯小刚编剧《非诚勿扰2》的时候,对于爱情和婚姻的态度也比当年油滑调侃了许多。直到今天,婚恋话题几乎已经成为网络上最敏感的话题之一,任何时候都可以使用「莲花」「绿茶」或者「妈宝」来完全概括一个人的行为,似乎在某个名词的定下,就能将恋爱中的每个个体分门别类加以筛选和评判。
在这层意义上,《把过瘾》反而更展现出对于伴侣态度和行为的极大宽容态度和理解可能。
杜梅源自家庭变故而对爱情纯粹有着近乎偏执的要求,甚至要求「永远保持热恋的浪漫」,而方言传统知识分子的沉闷自傲和性格中反叛基因让他自然而然把这些要求定义为女性的「庸俗」需要,在这种落差所引发的争执当中,值得注意的是,这对夫妻从未将矛盾升级到对于道德的批评之上。
这种如今看似几乎是幼稚的爱情观在那个一切刚追求新意和开放的时代中就已经显示出难得的情感价值,30年后,这种价值或许只增不减。
如今回顾《过把瘾》,它的亮点正在于这种前瞻性的悲叹,早在「爱情」这个词沦为商业浪潮下被异化的怪胎之前,它就以一种预言者的姿态,开始缅怀在消费时代终将会被挤压到无处立足的爱情本身。
剧中方言最后倒在杜梅怀中更是极具象征意义的呈现了这一结局。贾玲的那一句感慨「都是好男人和好女人,为什么结果却成了这样?」成了对于这个故事的最好做结。
为什么有情人克服困难之后却难成眷属,因为他们无法在即将到来的时代中靠着爱情活下去,有情饮水饱的神话之可能存在于封闭的农业社会,当像钱康这样的老板意气风发,像潘佑军这样的创业者蒸蒸日上的时代来临之后,方言,这个离开了文化馆就「什么都不会」的人,是无法支撑起一个年轻的家庭的。
所以他的死几乎是必然的,《过把瘾》把王朔的《永失我爱》嫁接在《过把瘾就死》的结尾之处,简直就是一种无比清醒的残酷,方言最终死于渐冻症(剧中表述为肌无力,但是从描述来看更接近渐冻症)更是与他的失业、找工作失败和「沦为」司机一起,宣告了他对于命运的「无力」。
我不否认这种理解有过度阐释的嫌疑,但是在剧集最后所营造出的告别气氛当中,一黑板的「爱」和这对难以相守的夫妻之间,形成了时代和个体之间最大的力量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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