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回归前的七年,《阿飞正传》上映,面对不知所云的长镜头和大段的人物独白,影院里的人或是昏昏欲睡,或是骂着退票,一如多年以后人们的迷惑,他到底在讲什么?
然而王家卫并不故弄玄虚。一如杜琪峰所说,王家卫一生只拍过一部《阿飞正传》,主题早就告诉大家:人与人之间的沟通 ―― 疏离与亲近,拒绝与接纳,追求与失落,忘却与铭记,逃离故土与追求自由。
影院失去灯光后,朦胧的绿雾从荧幕后漫出来,角色不经意间开始对着镜头自言自语,将第四堵墙打破,直接倾倒着私密情绪,仿佛在刻意还原疏离的现实社会困境,将角色拉到观众眼前,又坚决否认一切,只当一场浪子幻梦。
芥子亦是须弥,王家卫低到尘埃里,捕捉到繁华的香港极力掩藏的阴暗面,朝生暮死的小市民,他们就如同海滩上的砂砾,构建起一个世界。
阿飞的痛苦,追逐与逃离
《东邪西毒》中欧阳锋有句台词,与阿飞的困境两相呼应。“总有些事情你不愿再提,有些人你不愿再见……”真相往往在言辞的反面。
阿飞对养母说“你不讲就什么事都没有”点破了残酷的事实。
阿飞明知道生母对自己避之不及,可他们这种人,原本就没得选择,命运早已为他写好剧本,推着他踏上寻母之路。
他想过和养母相依为命,假装毫不知情,但他做不到。他就像索福克勒斯笔下阴郁的英雄,将满腔怨恨诉诸不存在的凶手 ―― 他的养母,仿佛她才是迫害他们母子分离的真凶,只有转移痛苦,他才得以苟活。
爱情对他来说是件奢侈品,没人教他如何去爱。养母的爱,掺杂着金钱和养儿防老的算计;生母的爱是生存的否定和不菲的金钱。这个天生的浪子唯一的承诺是记住。他开始堕落。
他向养母的情人挥拳,眼神难得凶厉,只为取回一对珍珠耳环,仿佛那是他真正的身份。可惜他转手又送给舞女,因此他注定与生母无缘,他被迫自我放逐,死在枪下。
无脚鸟的寓言贯穿全片,仿佛王冠上最耀眼的红宝石,昭示着阿飞的一生。但导演借超仔骂他不要再编鬼话骗女孩子。看似否定,实则肯定。
阿飞和超仔其实是一体两面:阿飞是无脚鸟,飞在众土之上,天生远离故土,只能追求自由;超仔是小市民,是最卑微的草,向地心拼命扎根,要繁荣要稳定,只想活在当下。
两个人之间只能存活一个,死去的注定是阿飞,远离颠倒梦想,空似露珠闪电。超仔需要见证阿飞 ―― 也就是自己的理想死去 ―― 他才得以苟延残喘。
香港的痛苦,历史的缩影
阿飞的痛苦是千万香港人的痛苦,也可以说即是香港的痛苦。
彼时香港正如离开基座的明珠,离开故土将近一个世纪,作为大陆与西方国家交流的港口,涌入了世界各地前来躲藏、淘金的人。
他们是阿飞的生母、养母、阿飞、超仔、歪仔、苏丽珍、露露、所有人,他们是土著、乡下人、小编、大陆人、东南亚人、外国水手、美国大兵以及他们和本地人厮混抛弃的孽子、英国人、日本人……
他们可以是任何人,除了自己。
人口迁徙造成强势的文化对冲,在尺寸之地,异域文化的融合强行完成,酝酿了空前繁荣和源远流长的香港文娱产业,也滋生出诸多光怪陆离的怪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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